第56章 敢問路在何方
- 挽中唐于既倒
- 空啼啼
- 2550字
- 2024-07-20 00:02:00
京兆尹王璠府上。
此時大門緊閉,一幫護衛立在墻頭,執弓佩刀,戒備森嚴。
一隊神策軍拍馬趕到門前,并沒有揮兵攻打,而是從中馳出一名白衣內侍,尖聲叫道:
“王京兆尹!鄭注、魚泓志、王涯等人謀反,已被誅殺!如今朝廷宰執之位空缺,老奴奉皇上口諭,請王京兆尹立刻前往含元殿,宣麻拜相!”
幾名護衛從墻頭跳下,入內稟告主人。
王璠滿心猶疑,自己作為長安城市長,手中有些兵馬,管轄權力也不小,鄭注反叛前肯定要和自己通氣,也算是知情者了,就是沒去和圣上稟報。
自己本來就讓兒子王顯去鄭注那做幕僚,按理說應該投資到底,但那幾天失魂落魄、心神不寧,最終還是沒能橫下心來加入,算是懸崖勒馬了。
“好事啊!回頭可得稱相爺了!”
那些護衛不管他的猶豫,使勁兒催促他去接詔,畢竟刀槍無眼,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護衛也不是瘋子,誰肯平白無故去跟神策軍玩命?
王璠心里嘀咕,難道是真的?自己真有機會當上宰相?
可萬一是假的呢?
自己明明已經懸崖勒馬了啊,頂多是知情不舉……
王璠患得患失,心頭亂紛紛理不清頭緒。
外面的內侍重復了一遍口諭,又稱圣上的近侍楊欽義專門吩咐過,王璠是大伙兒信得過的自己人。
這次能出任宰相,也是因為楊欽義等人在皇上面前說了他不少好話。
王璠心頭一動,難道是自己平日里沒少孝敬北司那群宦官起了大作用?竟得到了楊寺人的賞識。
再加上如今朝廷動蕩,高官死傷不少,圣上急需穩定局勢,趕緊開展工作。這么想拜自己為相似乎也說得通。
那幫護衛也頻頻催促道:“相爺,趕緊吧,可別讓圣上久等了!”
“這么多人看著呢,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不是嘛,假傳圣諭,他不要腦袋了?”
內外勸說下,王璠終于心動,命人開啟中門,自己整理好衣冠,然后扶著腰帶穩穩邁步,以繼任宰相的氣度前去受命。
剛到門外,那隊神策軍便一擁而上,將他圍在中間。白衣內侍笑道:
“恭喜王相爺!這回一步登天了,哈哈哈哈!”
那內侍雖然在笑,眼中卻無半點喜意,倒像是在咬牙切齒一般。
王璠如墮冰窖,連忙回頭去看,那幫自己花費重金召募的護衛早已躲得遠遠的,投來的目光就像是不認識他一樣。
“恭喜王相爺!”
“恭喜相爺!”
那些神策軍士卒滿是嘲諷地恭賀道:
“相爺這回是升官、發財了啊,指不定還要死老婆,好事都趕一塊了啊。”
一名士卒拍了拍他的臉。
“相爺是不是高興傻了啊?”
王璠怔在當場,然后痛哭失聲。
“相爺,來吧。”
那內侍帶著一絲獰笑抖開鎖鏈,一端套在王璠頸中,另一端掛在馬鞍上,然后揚鞭打馬,牽著這位淚流不止的京兆尹,往西內苑而去。
王璠仰天長嘆,真真后悔做騎墻派,自以為能隔岸觀火,鄭注、圣上兩方無論誰贏自己都能坐收漁翁之利。
卻不想是被兩方都嫌棄厭惡,一旦勝負分出,自己這種兩面派是首先被清算的。
早知如此,還不如偷摸和圣上匯報呢,指不定現在真的做宰相了。
可惜了自己的一家老小了。
越想王璠心中越痛,最后哭得氣都喘不上了。
---------
宮城,內侍省。
略顯破舊的宮室掩映在古木間,縱然是白天,仍顯得陰氣森森。
這個原來大唐真正的權力核心,鼎盛時力壓南衙三省六部內宰相尚書的機構,左手握著兵權右手握著政務的怪物,如今因為兩位神策軍中尉身死和一名樞密使投效圣上,而成了待宰的羔羊。
神策軍和南衙十六衛以及魏博牙兵合為一處,上千人一邊口中吶喊著“奉圣上旨意,盡數擒拿魚泓志余黨”,一邊對宮中內侍大肆鎮壓,不分老幼良賤,全部被扣押捆綁起來。
這些魚泓志和仇士良昔日的爪牙如同喪家之犬般各奔前程,一大半都是準備投往各鎮,尤其是魏博、平盧、淮西這些自行其事,視朝廷如無物的強藩。
這些宦官不僅經常與二等豪門大地主結親,還通過各地駐守監軍的權力之便,和不少藩鎮節度使打得火熱,在整個大唐織成了龐大的蜘蛛網,能稱得上是宦官世族了。
李昂帶著兵馬駐守在朱雀大道上,看著內侍省亂跑的人群,心里發沉,這幫內侍如同紛飛的火星,天知道濺上哪處干柴,就會迸發出燎原之勢。
晚唐時節,攻進長安,逼得唐皇倉皇逃躥的藩鎮兵馬可不是一回兩回,生生將這座世間第一大城打成一片瓦礫,偌大的大明宮和太極宮都被打得蕩然無存。
任由他們流竄各地,只怕真要出亂子。
可北司一處逃散的內侍就有上百人,從大明宮和太極宮,再到長安城內外各處宮苑,不知有多少宦官已經聞風逃遁。
哪怕自己下了死命令,這群神策軍就算嚴陣以待,面對昔日高高在上的北司諸宦,也未必能下死手阻攔。
遠處一群黃衫內侍風卷殘云一般從南邊潰散過來,有些往北,有些往東,沒頭蒼蠅一樣亂躥。
一名內侍打馬試圖闖過街口,卻被一箭射中面門,仰身墮地。幾名坊卒呼喝著上前,用刀叉把尸體扒拉到一邊。
李德裕帶著一隊十六衛匆匆趕來,來不及行禮便說道:
“圣上,長安城各個城門均已封鎖。”
正說著,丹鳳門、建福門、望仙門、延政門……一座座雄偉而森嚴的宮門也逐一關閉,整座大明宮都籠罩在一片肅殺恐怖的氣氛中。
到這時李昂才松了口氣,勉強放下心來。他先關心了李德裕的身體,而后不免有些懊惱道:
“李公,朕是否過于激進了?這般在城內殺戮未免也太兒戲,有點胡亂折騰了。”
“朕想做明君,卻始終拿不出個法子來,只知道殺殺殺,為了財政對佛家趕盡殺絕;為了神策軍權幾乎將北司清空;為了中央權力又對高官大肆逮捕。”
“朕就像掉入深潭中的人,一個撲棱摔下去,拼命掙扎,卻總覺得適得其反,不得其法,反而越陷越深。”
“如此以殺止殺,以刑止刑,各地藩鎮如何看待?百姓又如何看待?”
“路在何方啊。”
李昂深深嘆息一聲,繼續說道:
“朕擔心會遭到反噬啊,這些宦官和群臣在地方勢力頗為深厚,還有,各地藩鎮看見長安如此混亂,不免也會生出別樣想法。”
李德裕縱馬和李昂并肩,緩緩說道:
“圣上,事既已行,何須后悔呢?”
“世事難料,過剛易折,過柔又無法迅速割除病灶,又有誰知換條路就一定是對的呢?”
“大開殺戒也好,仁德慈悲也好,恩威并施也好,關鍵除了臣當時說的三個字外,還在兩顆心。”
“民心和軍心。”
“用佛家之財物,拿來改制掌握中央軍和提拔培養效忠圣上之人才,肅清政治改善民生,得天下之心,此乃王道。”
“至于各地藩鎮,我大唐興盛起來總能騰出手收拾的。”
“若他們感覺到危險或是覺察出機會,聯手反叛呢?”
李德裕笑了笑,握住李昂的手。
“圣上無需如此自責和懊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臣相信高山與松柏,會有崩壞枯萎的一刻,但總歸是相互依附,亙古長青。”
“就如臣與圣上,會遇到各種問題和苦惱,但只要齊心協力,我大唐中興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