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透西南連綿的云斷群山。

魏仙河腳踏一柄由玄溟真元凝聚、流轉著幽藍寒芒的“水魄劍”，身形化作一道幾乎融入夜色的淡影，在罡風凜冽的高空無聲穿行。下方是沉睡的萬壑千峰，唯有呼嘯的山風作伴。

一連數日，晝伏夜行，以星辰辨位，循著心中對濱海故土模糊的東北指向，雖身無分文，亦無此世所謂“身份證”這等凡俗憑證，但筑基修士餐風飲露，御劍凌虛，倒也逍遙自在。

這一夜，月隱星稀。

正當他掠過一片瘴氣彌漫的幽深峽谷時，下方密林中陡然射出五道顏色駁雜、光芒黯淡的遁光，帶著明顯的遲滯與靈力不穩之感，慌慌張張地攔在了他前方百丈之處！

魏仙河水魄劍驟然懸停，深青色法袍在夜風中紋絲不動，淵渟岳峙。

他目光如冷電掃去，瞬間將來人底細看穿：四男一女，皆是煉氣修士，修為最高的一個面皮焦黃、眼神閃爍的中年漢子（錢豐）也不過煉氣五層，氣息虛浮；一個身材敦實、手持粗糙鐵棍的漢子（盧正道）煉氣四層；一個書生打扮、臉色有些蒼白的青年（胡書文）煉氣三層；一個面容忠厚、眼神帶著幾分警惕的青年（張亮）煉氣四層；唯一的女子（姜蕓）約莫二十出頭，眉眼帶著幾分山野的靈動與不易察覺的疲憊，也是煉氣四層。

五人面對魏仙河這無聲無息、御劍懸空的姿態，感受著那自然而然散發出的、遠超他們想象的沉凝威壓（筑基修士收斂后自然流露出的一絲），無不駭然失色，臉上瞬間堆滿了敬畏與惶恐。

“晚…晚輩錢豐（盧正道、胡書文、張亮、姜蕓），拜見前輩！”為首的黃面漢子錢豐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在空中躬身行禮，姿態放得極低，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驚擾前輩清修，萬望恕罪！我等…我等是趕往‘云河集’的散修，途經此處，不意遭遇了一窩成了氣候的‘鐵背妖螂’，險些喪命，這才慌不擇路沖撞了前輩法駕！”

其余四人更是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

御劍飛行！在他們有限的認知里，這至少是煉氣后期、甚至傳說中的筑基大修才可能擁有的手段！這等人物，捏死他們幾個煉氣小修，不比碾死螞蟻難多少。

魏仙河心中微動。

云河集？修士交易會？

他正愁身無長物，懷揣重寶（靈藥、遺物）卻無門路兌換所需靈石與父母延壽丹藥。

這瞌睡便送來了枕頭——雖是個小集，但正是他目前急需的去處。

“無妨。”

魏仙河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刻意將自身氣息維持在一種高深莫測、略高于煉氣圓滿的層次（約莫煉氣九層假象），同時讓腳下的水魄劍光華略微黯淡，顯得不那么驚世駭俗。

“本座魏淵，亦在尋一處修士聚集之地。爾等所說的云河集，在何處？何時開啟？”

“魏前輩！”錢豐一聽對方似乎對云河集感興趣，眼中立刻閃過一絲狂喜與精明，腰彎得更低了，“云河集就在據此向西三百里的‘落云澗’內！乃是這云斷山脈西南一帶散修自發組織的小型交易會，每月的初五、十五、廿五開啟，今日恰是廿五！此刻趕去，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前輩若不嫌棄我等累贅，晚輩愿為前輩引路！”

他心中盤算，若能傍上這位疑似煉氣圓滿甚至筑基的前輩大腿，不僅路上安全無憂，進了云河集說不定還能狐假虎威，占些便宜。

盧正道、胡書文、張亮聞言也都露出期盼之色。

唯有那女子姜蕓，在最初的敬畏后，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這位“魏前輩”的威壓雖盛，但總覺得…似乎少了點煉氣圓滿修士應有的那種圓融老辣？不過此念一閃即逝，她也不敢深究。

魏仙河將幾人神色盡收眼底，心中了然。他需要一個向導，也需要一個融入這種底層散修圈子的掩護。“魏淵”這個化名，取其深沉似淵之意。

“可。前方帶路。”

“是！前輩請隨晚輩來！”錢豐大喜過望，連忙招呼同伴掉轉方向。五道原本狼狽的遁光，此刻因為傍上了“高人”，竟也顯出幾分底氣，簇擁著（實則更像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那道深青色的身影，朝著西面落云澗的方向飛去。

落云澗名副其實，乃是一條被滔滔云河（山澗）切割出的深邃峽谷。

澗口狹窄，被天然的迷霧陣法籠罩，若非有人引路，尋常人難以發現。

穿過迷霧，眼前豁然開朗：澗內空間遠比外面看著寬闊，兩側峭壁上開鑿出大大小小的洞窟與簡陋平臺，澗底較為平坦的空地被劃分成一個個簡陋的攤位。

此刻正值交易會開啟，澗內燈火通明，主要是鑲嵌著螢石的燈籠和低階火球術照明，人頭攢動，喧囂鼎沸。

空氣中混雜著各種氣味：劣質丹藥的刺鼻藥味、陳舊法器的金屬銹味、符箓的朱砂味、靈草靈礦的土腥味、汗味、食物的油膩味…駁雜渾濁，靈氣稀薄得可憐。來往的修士大多衣著樸素甚至襤褸，面帶風霜，修為普遍在煉氣初、中期（一至六層），煉氣后期的都少見。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爭執聲不絕于耳。

攤位貨品大多低劣且單一。常見的是：年份不足十年、靈氣稀薄的普通草藥（止血草、凝神花）；粗糙提煉的低階礦物（劣質鐵精、銅母）；畫得歪歪扭扭的低階符箓（火球符、輕身符）；刃口磨損的法器殘片；不知名妖獸的皮毛、骨骼；甚至還有一些世俗的金銀珠寶。

交易方式多是以物易物為主，靈石流通極少。

一塊指甲蓋大小、光澤黯淡的下品靈石，往往能引起小范圍的爭搶。偶爾能看到有人拿出幾粒品相不佳的“聚氣丹”、“回春散”，便是攤位上的搶手貨。

有人眼神麻木地在攤位間游蕩，只為換取幾粒勉強果腹的“辟谷丹”；有人為了一株十年份的人參與人爭得面紅耳赤；有人賊眉鼠眼地打量著他人腰間的儲物袋；也有少數衣著稍好、帶著護衛的修士（可能是附近小家族或稍大門派的弟子），帶著高人一等的姿態挑挑揀揀。

魏仙河這一行人的到來，尤其是他被錢豐等人恭敬簇擁著、一身深青法袍氣度不凡的模樣，瞬間吸引了無數道目光。敬畏、好奇、嫉妒、算計…種種情緒在昏暗的燈光下交織。

“前輩，您看，這就是云河集了。”錢豐討好地介紹，指著澗底最熱鬧的區域，“外圍這些攤位大多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好東西都在里面，有幾家固定的鋪子，還有專門給有實力道友準備的‘靜室’交易，更安全些。”他刻意提高嗓門，“魏前輩”三個字叫得響亮，引來更多側目。

魏仙河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這片末法時代底層修士掙扎求存的縮影。

丹田內玄溟真種微微轉動，深藍真元流淌，將外界駁雜的氣息隔絕于身周三尺之外。姜蕓的目光再次在他波瀾不驚的側臉和那身明顯不是凡品的法袍上停留了一瞬。

在錢豐的引領下，魏仙河穿過嘈雜的澗底，來到峭壁中段一個較為寬敞、門口掛著“百寶閣”木牌的石窟前。這鋪子明顯比外面攤位高級些，內有石桌石凳，還有隔絕窺探的簡單禁制光芒流轉。

“掌柜的！貴客到！快上好茶！”

錢豐一進門就吆喝起來，仿佛他才是此間主人。柜臺后一個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煉氣六層老者（孫掌柜）立刻堆起笑容迎了上來，目光在魏仙河身上一掃，感受到那股深沉的威壓，心中凜然，態度愈發恭敬：“前輩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快請上座！”同時狠狠瞪了錢豐一眼，嫌他聒噪。

魏仙河落座，錢豐等人識趣地侍立一旁，盧正道和張亮有些局促，胡書文低著頭不知想什么，姜蕓則好奇地打量著店內寥寥幾件還算拿得出手的陳列品（幾瓶丹藥，幾柄低階飛劍）。

“前輩，不知您是想采買，還是……”孫掌柜親自奉上一杯靈氣微弱的“云霧茶”，試探著問。

“出手些東西，換些靈石，或…延壽靈丹。”魏仙河開門見山，聲音依舊平淡。他手指在腰間那個普通的灰色儲物袋（得自青嵐宗弟子遺物）上一抹，三個尺許長的寒玉匣和一個更小的木盒出現在石桌上。匣蓋并未打開，但絲絲縷縷精純無比的草木靈氣和一種溫潤厚重的玉髓精華氣息，已然透過寒玉彌漫開來！靜室內駁雜的空氣瞬間為之一清！

孫掌柜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瞳孔驟然收縮！他經營這百寶閣幾十年，眼力毒辣，僅憑這泄露的一絲氣息，就斷定匣中之物絕非云河集常見的凡品！錢豐等人更是呼吸急促，貪婪之色幾乎無法掩飾，連姜蕓都捂住了嘴，眼中滿是震驚！

魏仙河仿佛沒看到眾人的異樣，指尖輕點：寒玉匣一：匣蓋微啟一線，紫氣氤氳，龍鱗紋路隱現，五百年地脈紫參的渾厚土水靈氣洶涌而出！

寒玉匣二：縫隙間星輝點點，七葉星紋流轉，三百年七葉星紋蘭的清冷星力與水木靈韻令人精神一振！

寒玉匣三：羊脂白玉光澤流淌，近乎液態的碧霞在縫隙中涌動，八百年玉髓芝磅礴精純的生機讓孫掌柜感覺自己的陳年暗傷都舒緩了一絲！

小木盒：盒蓋打開一半，露出里面那面慘白骨骼制成、描繪著血色符文的“陰煞馭魂幡”。一股精純陰冷的怨魂之力散逸而出，帶著令人神魂不適的邪異，與前面三株靈藥的堂皇正氣形成鮮明對比！“嘶——！”孫掌柜倒抽一口涼氣，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三株至少三百年往上、品相完好的頂級靈藥！還有一件氣息如此詭異的魔道法器！這…這位魏前輩到底是什么來頭？！

“前…前輩！”孫掌柜聲音干澀，強行壓下心中的駭浪，“靈藥…靈藥價值連城，小店…小店一時難以估算！這…這法器更是…”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驚疑不定地掃過那面小幡，“延壽靈丹…小店僅有幾瓶‘草還丹’，最多延壽三五年，且雜質頗多，實…實在配不上您這寶藥！”

他心思急轉：這三株靈藥，尤其是那玉髓芝，根本不是云河集能吃下的！消息一旦走漏，必招大禍！而那面邪幡，更是燙手山芋！

“前輩！”孫掌柜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此等重寶，放在云河集太過招搖。小的斗膽建議，您若真想出手，換取上品靈石或真正的延壽丹藥，三日后，在離此五百里的‘黑水淵’下，有一處更隱秘的‘暗墟’開啟！那里才有能吞下您這些寶物的真正買家！至于這法器…”他瞥了一眼陰煞馭魂幡，聲音更低，“‘暗墟’中也有專門處理此類‘特殊物品’的門路。”

暗墟？黑水淵？

魏仙河眸光微閃，捕捉到孫掌柜眼中的謹慎與一絲懼意。看來這云斷山脈的水，比他想的更深。錢豐等人聽得“暗墟”、“黑水淵”幾個字，臉色都變了變，顯然知道那是什么兇險之地，貪婪之心頓時被澆滅大半。

“至于延壽丹藥，”孫掌柜連忙補充，“暗墟之中或許有‘玉髓丹’甚至‘龜鶴延年散’的線索，功效遠超草還丹！前輩若信得過，這三株寶藥，小店愿以…以五十枚下品靈石作定金，代為保管，并為您引薦暗墟信物！三日后，無論交易成否，您再來取回或結算！如何？”

他開出高價定金，旨在穩住這位神秘前輩，并撇清自身風險。

魏仙河沉吟片刻。五十下品靈石在此地已算巨款，但對他的需求杯水車薪。

暗墟…似乎成了必去之地。他正要開口，靜室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讓開！都滾開！孫老鬼，聽說你這里來了肥羊？有好貨不先孝敬我們‘黑虎幫’？”一個囂張跋扈的聲音響起，伴隨著靈力波動和人群的驚呼推搡！

孫掌柜和錢豐等人臉色瞬間煞白！盧正道握緊了鐵棍，張亮和胡書文下意識后退一步，姜蕓則緊張地看向魏仙河。

魏仙河神色不變，從容地將寒玉匣與小木盒收回儲物袋。深青色的衣袖下，指尖一縷深藍幽光悄然流轉，帶著冥海歸墟般的沉寂寒意。他緩緩抬眸，望向石窟門口。

麻煩，終究是循著寶光，自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