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6月
- 2088年精神病人
- 首都的井
- 13198字
- 2024-08-25 04:19:29
污穢、粘稠、惡臭、渾濁,明明還沒入土卻散發著腐爛的氣息。
她的嘴唇貼上了我的喉嚨,濕潤而溫暖,然后我感到一個堅硬的觸感——是她的牙齒。她的牙齒逐漸施壓,氣管與血管受擠壓而變形,呼吸變得困難。她繼續用力,我幾乎不能呼吸,氣管與血管在巨大的壓力下開始錯位,帶來巨大的疼痛,她的肩膀貼在我鎖骨上,手伸進我衣服下擺,撫摸我的小腹,然后向上游走。血管開始崩裂,我感到皮膚上有絲絲血珠滲出,蒸發后帶來冰涼。她全力地咬下,血漿迸射而出,涌進她的嘴里,和她的唾沫融合在一起。
度過五月的最后幾天,春天的尾巴悄悄溜走,愈加炎熱的天氣令人心生煩躁。我又不喜歡游泳,又不喜歡吃冰淇淋,夏天對我來說可真是一無是處。要說這糟糕的日子里有什么值得慶幸的,就是我每周的周四、周五、周六三天都能見到她。我們之間沒有做過任何約定,但卻心照不宣地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同一地點,與她的相會也成了我每周日程的一部分。周四周五在酒吧碰面,有時候她也會把我拉到咖啡館或者別的地方,她喜歡那種清凈的,除我們之外只有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用電子平板玩數獨的店。這是正常的,我至今無法理解為什么一個不喜歡喝酒的人會來酒吧,坐在酒吧里喝果汁的她顯得是那么格格不入。至于周六,我們會像第一個周六那樣去外城徒步。雖然對我來說在太陽的炙烤下完成漫長的路程變得越來越困難,但她似乎并沒有為此感到困擾。她將長裙換成了輕薄的襯衫和牛仔褲,和往常一樣有精力,我也只好盡可能地跟上她的步伐。
她依舊會對我提出許多請求。這些請求中倒是沒有像第一次那樣違反法律的,我滿足了其中的大部分,除了有可能威脅我生命的那些,例如讓我從一棟樓的樓頂跳到另一棟樓的樓頂,或者讓我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這讓我時刻感覺她會從后面把我推下去。與之相應的,她經常請客,我將其看作某種程度上的等價交換。到了六月下旬,隨之而來的是悶熱潮濕的梅雨季,這可真是讓人發霉、腐爛的時節,烏云一在天空中聚集,我全身的骨頭就開始隱隱作痛,濕氣仿佛沁入我的骨髓,要將我的骨頭腐蝕,化為齏粉。我不清楚這到底是由于我太過厭惡梅雨季節而帶來的幻痛,還是真的患了某種風濕病,也許我最好挑個時間去看下醫生。
默哀者塑像,市中心附近并列的三座五十米高人像,無五官,低頭做默哀狀,手持鐵錘,雙手疊放于錘柄,錘頭朝下。錘頭的底部被鑿空制成了長椅,夏天會放下氣簾然后開空調。“主體由混凝土澆筑,于……時期建成,設計者是……“我坐在長椅上,享受著冷氣,讀著鐵牌上寫的雕塑介紹。是不是應該把頭發再剪短點,我摸著齊肩的長發這樣想著。早上出門時沒扎頭發,此時汗水正從卷翹的發梢上往下滴。望著烈陽下穿梭的人群,我知道還有十幾分鐘我就要遲到了,但我實在缺乏工作的欲望。這種天氣許多人都申請居家辦公,盡管上司屢次強調居家辦公效率之低下,但最終還是拗不過泱泱民意。即使如此,服務器維護的某些工作也還是需要到實地完成,這個棘手的任務在數番推諉之后落到了我的頭上。這是自然的,我沒朋友可以拜托,隨便推給陌生人又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處于推諉漩渦的最底端。我起身嘆了口氣,打算卡著點進單位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將手伸進滾燙的陽光中,然后整個身子探了出去。視野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正站在另一座雕像粗壯雙臂的陰影下仰頭看著,似乎是在與沒有眼睛的雕像對視。陽光照耀她披在身后的黑色長發,她的身軀與宏偉的雕像對比宛若一粒微塵。今天是周二,預料之外的時間,預料之外的地點,怎么辦?要過去打招呼嗎?還是別去打擾她了,就這樣不引起她的注意,悄悄地繞過去就好。我繞到雕像的背面,試圖無視掉她,畢竟今天不屬于計劃中見面的時間,她也不一定希望見到我。
我行走在雕像踵部投下的陰影中。轉過一個拐角,就在我以為自己走出她視野范圍的時候,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不等我做出反應她就走到了我的側邊,與我并排前進。
一片陰云飄來擋住陽光,因此我得以第一時間看清她近在咫尺的臉龐。
“為什么不打招呼?你應該看見我了吧?”
“……我要去上班,快遲到了?!?
“你是那種會很在意遲到的人嗎?”她湊到我面前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你躲著我走也躲隱蔽點,這樣大大咧咧地走我怎么可能會看不見你?!?
街道上確實沒什么遮蔽物,但我以為我將已經將隱藏在人群之中的技術練得足夠精湛了,在她眼里依舊是“大大咧咧地走”嗎?真是抱歉。
“啊!你還帶著這條項鏈,我只讓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帶,沒想到平常也會帶,看來你很喜歡這條項鏈嘛?!?
“也是,今天不是見面的日子,我還是摘下來吧?!?
我正要摘下項鏈,她抓住了我的手。
“那就把今天變成見面的日子吧?!?
“……什么意思?”
“你別上班了,跟我去看電影吧?!?
“?。俊?
“怎么了?不喜歡看電影嗎?那我們換個地方,你想去哪里?”
“之前就一直想問了......我說你呀......難道是無業游民嗎?”
“不是哦?我是自由職業者?!?
“有在領失業補貼嗎?”
“有吧。”
“那不就是無業游民嗎?趕緊去找份工作吧,失業補貼會越領越少哦?”我實在沒想到她居然是個無業者,她看起來做什么都能做到完美。不過我倒很高興她身上有些不完美的特點,我好像很希望她能依賴我。
“我都說了我是自由職業者,不靠失業補貼過活?!?
“那就別領啊,為什么不去申報呢?”
“反正領到八月也就沒了,不領白不領嘛。別談這個了,我這里剛好有兩張電影票,不用就快過期了。”她強行打斷了這個話題,向我伸出了手,“跟我走吧。”
我朝她伸出手,但在快要搭上的時候又縮了回來:“可是我的工作畢竟不是為了增加就業率而設的閑職......”
她抓住了我縮回去的手:“這份工作只有你一個人能做嗎?”
我搖了搖頭,她將我一把拉向她,力氣大得不可思議。
“那就交給別人吧。”
太陽掀開陰云,陽光撒在我的頭上,令我感到有些刺眼,一股暖意從頭頂蔓延至全身。
遇見她就是這種結果,我認輸了。我花了兩分鐘把工作原樣退還給最后推給我的那個人,然后屏蔽了所有消息。被牽著走也不是什么壞事,畢竟不是自己做出的決定,就算出了什么狀況心里面也可以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
影院大廳是一處扇形空間,鋪著淺色的木質地面,橙黃色的暖光充斥著整個空間,剛進門時能聞到一股清新的木頭味,片刻后鼻腔適應了這種氣味就再也感受不到了。柜臺在大廳的角落,同樣由木頭打造,桌面被擦得發亮。四面屏幕不間斷地播放著電影的預告片,但音量細若蚊吟,似乎被人調整過。唯一的服務員正戴著耳機打盹,她伸出食指在服務員的耳機上敲了兩下將柜員喚醒,醒來的服務員似乎對她冒犯的舉動很不滿,摘下耳機帶著微微怒意瞪了她一眼,然后忽然怔住,盯著她的臉發了會呆。我突然有種荒謬的想法,也許以后和她一起外出需要帶塊頭巾來遮住她的面部。服務員清醒過來后用手指敲擊桌面上的一個二維碼,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自己買票去?!?
柜員說完就戴上耳機,閉上眼睛。她前臂撐在柜臺上,轉頭問我:“你想看什么電影?”深黑色的瞳孔仿佛水底的暗漩,要趁我失神將我的精神攥入,纖長閃爍的睫毛在清晨定會如草葉般掛滿露珠,我的心臟一陣悸痛,肌肉緊縮扭曲的感覺由左胸蔓延至全身。
“怎么了,不舒服嗎?”
“沒事,我沒什么想看的,你挑吧?!?
我的喘息漸漸平息下來,再次打量她全身。她比我高半個頭,穿著白色無袖上衣與短褲,輕薄的布料恰到好處地突顯出她的身材。四肢雖然看起來和我一樣纖細,實際上不管是耐力還是爆發力都遠強于我,除去少許無理的要求,和她交談令我如沐春風:我缺乏與他人攀談的意愿,正常情況下我與他人的對話都會很快在我冷淡的態度下無疾而終,演變成無盡的沉默,只有她會在沉默中不斷尋找話題試圖重新撿起對話,她有一種鍥而不舍的精神,即使得不到我的回應也不會放棄,挑起話頭的嘗試也不會過于頻繁以至于惹人生厭,她的手指溫柔地在冰面上撫摸著,尋找到薄弱之處并將其敲碎,找到我感興趣的話題后,她又化身為一個完美的聽眾,只在我無話可講或談及的方面了解較為淺薄時出言補充,無論哪個領域的話題她都能與我交談自如,展現出豐厚的學識。
一處曠野,一間破敗的大廳,大廳四周聳立著高矮不一的斷柱,精美的浮雕低聲敘述著往日的繁華。黑色的王坐在傲慢的王座上,漆黑如墨的華貴王袍穿在身形瘦削的王身上是那么臃腫,長袍從王的身上一直拖到王座前的臺階上,堆疊著,好似肥胖者身上的贅肉。
兩個侍衛將手上戴著鐐銬的我帶上殿前,沉重的鐐銬鎖鏈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侍衛用力往下摁我的肩膀,令我跪在地上。
“臺下之人所犯何罪?”王的聲音嘹亮,響徹整個大廳。
侍衛單膝跪下:“此人犯下無知無心之罪,身處王土竟不知有王。”
“王冠帶在誰的頭上?”王問道。
“王冠帶在王的頭上。”侍衛答道。
王走下臺階,長袍在地面上沙沙摩挲,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吃力,仿佛逆著潮水前行。王走到我的面前,嘹亮的聲音再次響起,宛若平地驚雷。
“王冠帶在誰的頭上?”
我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沙粒扎痛我的額頭。
“王冠帶在王的頭上。”
轉眼間她已經挑選好影片,轉過身來向我展示手機上影片的簡介。
“這個怎么樣?”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她帶著我走進影廳,我和她挑了兩個最中間的位置坐下。整個影廳里只有我們兩個人,顯得異??諘纾恢皇执钤谒芰戏鍪稚?,翹起二郎腿。
“包場了耶?!?
“很正常,工作日的白天本來就沒什么人,一般只會排兩場,一場早上十點的一場下午四點的。”
“你對這里還蠻熟悉的嗎,那晚上呢?!?
“晚上一般一場,新電影剛上映可能會排兩場。當然到了周末就另論了,這邊周末人還是挺多的。”
“這部片叫啥來著,再給我看一眼?!?
“給?!彼龑⑹謾C遞到我面前,“合著你剛剛完全沒仔細看啊?!?
“光顧著看簡介了。”我吸了兩口進入影廳前買的飲料,將飲料瓶放到扶手上。
電影開始了,銀幕閃爍著,變換著畫面。不得不說影片的視聽效果還是很不錯的,只有兩個人的影廳也很棒。她的頭靠在椅背上,向我這邊傾斜,影片的這一幕很安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得益于環繞式的音響,我仿佛正置身于這場春日的細雨中。她的腦袋靠得很近,我能聽到她微弱的呼吸聲,這聲音被掩蓋在雨聲交織形成的水面下,我看見她出現在影片中主角的身旁,她呼出的白色鼻息被雨滴打碎,逸散在空氣中。
......
“看完了呢。”
“嗯。”
“覺得怎么樣?”
“還行吧。”
“那就去吃午飯吧?!彼酒鹕砩炝藗€懶腰,“午飯吃什么好呢?!?
見我不愿從座椅上起來,她抓住我的雙臂將我拉起。
“走吧,去吃飯吧?!?
她拉我起來的樣子像是在提起一只貓,這令我感到些許不滿,我用充滿哀怨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我們在影院附近的餐廳解決了午餐。窗外下起了小雨,我回想起了電影里的那場雨,但現在已經不是春天了,她呼出的氣也不會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水珠,化為白霧。想到這,我突然很想在冬天或是早春的時候約她出來,看她穿厚衣服帶圍巾的樣子。
“下午我們干些什么?”
我搖搖頭:“不知道,我今天原本的安排已經被你打亂了,那就按你的計劃來就好了?!?
“那就繼續看電影?”
“可是你不是說今天下午兩點沒有場次嗎,想再看得等到四點吧。”
她臉上浮起神秘的笑容:“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
下午我們又回到了之前的影院,她帶我找到走廊角落的一間房間,打開門,卻不是想象中的寬闊影廳,而是一間狹小的觀影室。觀影室有兩排座位,每排三個,最多能容納六個人同時觀影,正對面的幕布長寬大約是常用的家庭電視的三倍。她用手機連上觀影室后方的投影儀,幕布上開始播放影片,角落里的音響也工作起來。
“這是什么電影?”我問她。
“噓?!彼龑⑹持肛Q在唇前,“先安靜地把電影看完吧。”
電影看了兩個小時,結束后我還覺得有點意猶未盡。
“怎么樣?”
“挺好看的,現在能告訴我這是什么電影了嗎?”
她拿起手機在我眼前晃了晃:“諾,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經典老片?!?
“嗯,從畫質也可以看出是上個世紀的片......一百多年了啊?!?
“那當然好看啊,算上這次這部電影我看了三次了。這種老電影的資源可不好找,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我確實沒怎么看過上世紀的電影,嗯,總是覺得畫質會很差?!?
“也不會那么差到哪去啦,不說上世紀,五十年代前的電影你應該都沒看過幾部吧,在意畫質的話也可以找些本世紀五十年代前的電影看。”
我打了個哈欠:“我有點想回家了?!?
“別嘛。”她拉住我的手,“我們再看一場,不,我們把今天的場全部看完吧?!?
“我眼睛有點累了?!?
“我幫你按摩眼睛?!?
“不要。”
“不至于吧,這才下午四點啊。來吧,繼續看吧,就當是陪我。”我又被她重新拉回到座位上。
“要看的話也繼續在這看吧,別去大影廳了?!?
“可以啊,挺好的,這里到了晚上也只有我們兩個人。”
......
“怎么樣?”
“好看?!?
......
“你肚子餓了嗎?”
“嗯?!?
“這部我看過了,我去給你帶點東西回來吃吧?!?
“謝謝。”
......
“外面還在下雨,你有傘嗎?”
“有。”
“謝謝,幫大忙了?!?
......
“怎么樣?”
“這部就有點一般了。”
......
“怎么樣?”
“精彩?!蔽肄D頭看向她,“幾點了?”
“嗯......也是時候該回家了?!?
理所當然的,這次也是由她請客。付款時我看著不菲的價格不禁咂舌,一想到她正用著失業補貼為我們兩個人買單,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負罪感。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十點了,穿過屋檐,豆大的水珠滴在我的肩膀上,留下一片水漬。我們本來以為雨已經停了,但出于意料的,雨還在繼續下著,影院門口溢出的光中絲絲銀絮飄蕩。我撐傘時總是無法將她完全罩起來,于是把傘交到她手中,由較高的她來撐傘。看著雨滴匯成的水流在地面上流淌。難以置信,我就這么翹掉了一天的工作,只為了來看幾部隨時都能看的電影。我此時的心情非常愉快,此前我以為對我這樣一個每天按部就班生活的人來說,會不太喜歡這樣隨意打亂自己生活規律的行為,但事實正相反。
“那個...”
“嗯?怎么啦?”
“我,我之后把電影票的錢轉給你吧。”說一句話的時間我的眼神移開了三次。
“啊,你認為我會在意這個嗎?!彼l出一陣笑聲,像是春風吹過掛滿珠子的門簾,“與其在意這個,倒不如下次看的時候更專注于電影點,不要老是盯著我看。我看你看電影的時候一直都沒什么表情,還一直轉頭看我,還以為你覺得電影很無聊呢?!?
還不是因為你領著補貼,我在心里嘀咕。
“不過嘛,覺得無聊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這類電影的套路就是主角遭受陷害或是接手什么秘密任務,然后發現隱情,最后打倒躲在幕后的boss。大部分動作片都是這樣,劇情什么的可以忽略不計?!?
“雖然說確實是這樣,但你看動作片不就是為了看視覺特效和打斗嘛?!?
“是這樣,所以我們才會來看。更進一步的說,所有電影都可以歸納為遇到問題,解決問題的循環。”她從包里掏出兩塊薄荷糖,遞給我一塊。
我拆開包裝,取出糖果一口咬下,冰爽的氣息沿著喉嚨沖上腦子漲開。
“...這話有失偏額了吧,也不是所有電影都是這樣的?!?
“你想說那些文藝電影嗎......你喜歡看那種的嗎?嗯,倒也不是說文藝電影就沒有好電影,好吧,是我有失偏額了,應該說大部分吧。不過我認為電影失去了矛盾和沖突,就不再是電影,而是變成了什么別的東西了?!?
“這不好說吧?!?
“那我問你,如果錄下你生活中的一段兩個小時的片段,你認為這算電影嗎?”
“......”
“那就沒有情節了,不像電影而更像紀錄片之類的。更準確的來說,就是家庭錄像吧,可能對拍攝者自己很有意義,但任何一個不認識主角的人都很難看下去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人的日常吧。”
“那如果就有人愛看呢?”
“愛看這種東西......”她用食指搔了下臉頰,“難道說,是為了滿足某種偷窺的欲望嗎?”
“電影沒有明確的定義吧,換而言之,只要我主觀上認為這算電影,那這段錄像就是電影?!?
“聽起來也有道理。說到底我也不清楚,畢竟我也不是什么電影專家。”
她將我送到了地鐵口,將傘交到我的手中。
“你拿著吧,下次還我就行了?!?
她揮了揮手,黑暗浸潤她的掌心,漫過她的指尖,她的身形沒入夜色之中。
隨著夏天逐漸滲透到這座城市里。市區內本就不像外城有涼爽的風,正午的時候,盤繞的鋼筋水泥筑起炎熱的監牢,巷子里的行人就像被曬干的大地縫隙里的螞蟻一樣。地面的空氣本就如一趟死水,在炎熱的天氣里顯得愈加稠密。這讓我不得不考慮將上下班的通勤路線從地面上移到地面下。
這當然是有代價的,地下確實涼快,但這也意味著你必須忍受空氣中彌漫的灰塵,以及那一股不論哪里都存在的,揮之不去的油漆味道。地下相似的空間布局有時會給你一種自己正在不斷繞圈的感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些也不全是缺點,我有時愿意在周末的白天主動前往地下:更深的樓層灰塵也更少,油漆味甚至令人感到安心。相對于地下樓層廣闊的空間而言,居住人的區域僅占極小一部分,深入這片深不見底的水泥迷宮后,你幾乎不可能碰見另一個人,可以在這里靜靜地待著,感受數十米厚的地面壓在你的頭頂。天花板上稀疏分布的白熾燈提供著微不足道的照明,主要行走依靠的還是手電筒,而這些燈最大的用處,就是發出一種微弱的嗡嗡聲,讓整個空間不至于死寂到難受。在遇到她之前,我經常在空閑時間來到很深的地下樓層,一邊閑逛一邊尋找能返回地面的電梯。電梯間的燈光總是更為明亮,地面上也總是鋪有老舊的綠色瓷磚,墻面上有時還會刷有白漆,相對于將水泥表面赤裸裸地暴露出來的其他地方算是經過精心修繕的了。
周五的時候收到了她發來的消息,邀請我周末一起出去。時間定的是周六早上七點半左右。我很不喜歡周末起得這么早,但她說的也對,如果起得太晚的話,正午的太陽會有些難熬。因此周六早上就算抱著很大的怨氣也還是在六點就起床了,按慣例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來到外城,地鐵上還能順便補個覺。耷拉著眼皮走出地鐵站的時候,看到她就在地鐵站門口等著我。
“上次你不是說從這走出去還要走很久實在很麻煩嗎?這次我來接你了?!彼龔堥_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動作。
她披著一件紅色襯衫,里面搭著白色內襯,下半身則是灰色的休閑短褲。襯衫的布料看起來很硬,而且有點起毛,袖口翻了起來,露出手腕。她將手伸到我的臉頰旁,白皙的手干凈得像清晨剛被露水浸潤過的芍花,目光一斜就可以透過皮膚看見底下的血管,手形修長,關節也很漂亮,指甲刷成了靛青色,散發著冰涼的氣息。
我有些疑惑,身體沒反應過來:“但你過來有什么用呢,不還是得一步步走到目的地嗎?”
她笑著說:“我來背你啊,把你背到目的地啊?!?
看著我不解的表情,她的手收了回來,繼續說道,“開玩笑的,不會讓你步行的,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我跟隨她一路來到主干道旁,一輛汽車出現在我的眼前。汽車是比較老舊的款式,通體銀灰色,在烈日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斑,有些刺眼。雖然不是什么稀有的東西,但我確實沒坐過幾次車,我喜歡這輛車車金屬的質感。
“你...去買車了?”我有些驚訝。
“是啊,本來想著借一輛的,后來轉念一想為什么不干脆買一輛呢?于是就買下來了。”她張開雙臂給我展示她的新玩具。
我繞著車看了一圈:“.....好老的車,手動......的?”
“在手動的里也算老的?!彼牧伺囊嫔w,“是手動擋?!?
“有什么區別嗎?”
“區別么......算了大概率講了你也不懂,上車吧。”
大概是因為暴露在陽光下的緣故,車里稍顯悶熱,有股獨特的味道。我坐上溫暖的皮質座椅,她將鑰匙插進鑰匙孔,啟動車輛,我感到一陣輕微的震動,但旋即震動又平息下來。
“怎么了,出故障了嗎?”
“應該沒有,小問題?!彼膿v一番后,車又重新發動起來。
“對了,你有駕照嗎?”
“沒有啊??捡{照至少要個把月,我可不想浪費那么多時間?!?
她依舊直視著前方,車開始緩慢地加速。
“我沒記錯的話,沒駕照不是只能買只帶自動駕駛的車嗎?”
“自動駕駛有限速啊,你喜歡被限速嗎?車還是要自己開才爽啊?!?
“但是你沒駕照......”
“你看這車像是受管控的車嗎?”
“......”
“哪有人管這些啊,特別是在外城。開車不是會踩油門和剎車就行了?這么簡單的事居然要浪費那么多時間,而且你看這路上空蕩蕩的,愛怎么開怎么開?!?
“你什么時候學會開車的?”
“昨天。我看著網絡上的教程自己練習了兩遍?!?
我不由得抓住座椅,繃緊身子。
“不用擔心,我這開得不是很穩嗎?!彼D動幾個旋鈕,冷氣從出風口中涌出,談話間我們已經上了高架,離天空又近了一點。我打開車窗讓風灌進來,前行方向的左側是一望無際的高架公路,這些高架公路幾乎將地面完全遮蔽,已經分辨不出橋下的是陸地還是海洋,只有遠方的間隙透出一絲荒野。右側則是大量樸素、筆直,毫無新意的建筑堆砌出了深沉的基調,少許造型美觀,設計新穎,同時也是最高的建筑在高樓的海洋中嶄露頭角,恰到好處地成為了被包裹在平凡石頭中的晶瑩水晶。在不那么晴朗的天氣,建筑的頂端往往被云霧遮掩,難以觀察到全貌。城市坐落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天地交接之處除了零星的幾座山峰,剩下的都是一些低矮的丘陵。
“你可不要把頭伸出窗外哦。”
“...我不至于那么蠢。”
車從高架上開了下來,駛入了很寬敞的八車道,最后在一座車站前停了下來。令我疑惑的是雖然上面的大字寫著“首都北站”,但從玻璃幕墻望進去里面空無一人。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向我解答道:“這是當初和外城一起修的原定的首都北站,配套的鐵路都修好了,但后來由于規劃問題直接廢棄了,現在在地圖上都查不到?!?
她把車停在路中央,我們跨過馬路走進了車站。車站內的裝潢做得很齊全,白色大理石磚地板倒映著整個大廳,頂上是波浪狀的玻璃穹頂。整座車站的各種物件上都堆積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一路走來身后留下一串腳印。陽光灑進車站大廳,無數細塵在空中飛舞。
被遺忘的宮殿,我不禁這樣想。
“從這個樓梯往上走?!?
我從沒坐過列車,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挺新奇的。從正門對著的兩座電梯走上去后是候車廳,她帶著我隨便找了個檢票口走了下去,來到了站臺。此時接近正午,站臺非常廣闊,視野也非常好,鐵道從丘壑中伸出,又沒入另一側的山谷中。在我還在觀賞風景時,她已經翻身下到了鐵道上,并伸手把我一起拉了下來。
我們漫步在鐵道中央,迎著陽光向前走去。鐵路被鋪設在水泥質的坑道中,正前方有一堵望不到邊界的墻異常矚目,視野所及是一片非常干凈整潔的灰白色,右側隱約能望見一座不高的山。
“這里不會有列車通過嗎?”我問她,我走在鐵道上時總是有種迎面將會開來一輛列車的感覺。
她搖了搖頭,“這里沒有客運需求,補給列車也不會從這邊走?!?
“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這里就廢棄了,小時候我經常騎著自行車沿著這條鐵道閑逛。”她轉了個圈,閉上眼好像在回憶些什么,“前面有兩個很短的隧道,過去之后路的左邊有一座廟,廟后面有一片竹林。就這樣直直地走能走很長時間,再往后就是山了。從山上下來后還得騎好長一段路才能回家。這里的路非常非常長呢,我剛開始騎的幾次都迷路了。”
“迷路了也要堅持騎嗎?”
“迷路了才好啊!我喜歡迷路,喜歡那種迷茫不安,興奮激動,又帶點焦急的感覺。只有迷路了才能名正言順地讓自己在外面毫無目的地瞎轉。有一次我出去的晚,回來的也晚,在山腳下迷了路,天已經基本上黑了,還下起了大雨,當時我莫名地感到安心,看著天逐漸黑下來感覺像是有人給我緩緩蓋上了被子?!?
“真是奇怪的愛好?!?
山的背后一堵高墻橫亙于天地之間,將一眾丘巒壓在腳下,幾乎與最高的山峰齊平。
“上山看看?”
“如果你想的話?!?
“那就要做好準備了,要走很久的?!?
騎自行車都嫌長的路用雙腿去走自然是折磨,整整花了兩個小時才走到了山腳,上山的過程中更是走走停停。接近山頂時,她看了看手表,說了聲“時間也差不多了。”,就拉著我走向一條小道。
我們走到山后的高墻上,高墻的頂端是一條條鐵道,她蹲下,將手放到鐵軌上:“你摸下,是不是好像有股震感?”
我學著她蹲下,用手觸碰鐵軌,確實能感受到一股隱隱約約的震感。不久后,列車在我的視野里出現,激起一股煙塵彌散在澄澈透麗的天空中,天空是一種純粹的藍,行駛在高墻上的列車仿佛融進了這顆完美無瑕的寶石之中。墻頂的兩側沒有護欄,列車經過時卷起的風幾乎要讓我從墻上跌下去,我心有余悸地看著腳邊的深淵。
等到了山頂時已經是傍晚六點了。此時我的雙腿乃至全身都已經發軟,精神也因長途跋涉而顯得恍惚,我很擔心自己能不能熬過接下來的下山。
此處已經是云端之上,我們選擇了山頂的一處寬闊平臺作為終點,斑駁的樹影蓋在我們身上。我在平臺的邊緣坐下,雙腿伸到平臺外,腳底下就是陡峭的山崖。她站在我身邊遠眺,紅色襯衫被脫下來圍到腰上,看起來還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
遠處琥珀色的云彩簇擁著密密麻麻突破云層的樓群,在天空之上又形成一座新城,神話中眾神居住的宮殿也未必有如此雄偉的氣魄。
“那個是......”
“市中心的雕塑群。你該不會從沒看過它們的上半部分吧?”
那是市中心的巨型工人塑像,以往我路過時只能看見雕塑的下半部分,今日終于得以一窺其全貌。大約三十來個工人手提、肩扛著各類工程設備,做出邁步向前的姿態,中間一人尤其顯眼,除他以外其余人皆平視前方,只有他略微仰頭,雕像群正對我們,此時仿佛他正與我對視。
她側過身來,將夕陽擋在身后。視野突然變暗,打斷了我腦內不間斷的雜亂思緒,我眨了幾下眼,晃了晃腦袋,試圖將疲憊感驅散。,
“你是不是不太行啦?”
“......”
“我們坐纜車下去吧。”
“原來有纜車啊?”我的聲音帶著顫抖,早知道就做纜車上來了,少受點罪。
“其實還有電車呢,雖然停運了,但我相信我去修一修就能正常運行,怎么樣,要不要去坐電車?”
“......還是纜車吧?!?
“......還不走嗎?還想再休息一會?”
我沉默不言,此時只想找個能靠背的地方。她仿佛讀懂了我的想法似的,坐了下來,將我攬進她的雙腿之間。
“沒事,夏天還很長呢?!痹谖叶吥剜脑捳Z幾乎使我想要墜入夢鄉。
“王冠帶在王的頭上?!蹦吧纳硢÷曇魪奈铱谥袀鞒?。
王揮了揮手:“帶到牢里去吧?!?
“纜車站臺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的,再加油走一走吧。”她站了起來,將手伸向我。
我牽著她的手站了起來,雙腿伸直的那一刻,心臟仿佛停跳了一拍,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耳鳴,嗡鳴聲消失后,所有的聲音如潮水一般一股腦地涌進我的腦袋,落葉與地面的摩擦,草叢里蟋蟀的鳴叫,周身的空氣隨著我的呼吸律動,腦中出現一種向后跌落的預感,我將要從山崖墜下,穿過赤色的云層,跌落到城市中——
我打了個冷顫,她好奇地看了看我,
“咋了?”
“沒事。”
“看你好像被什么嚇到的樣子?!彼隣科鹞业氖窒蚯白?,“你平時總是呆呆的,剛才的表情還挺有趣的。”
“呆呆的?”
“對啊,如果能多笑一笑就好了?!?
“難道我平常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嗎?”
“嚴肅倒不至于,就是老是盯著我發呆。笑的時候可以笑得更開朗一點啊,來,試試?!?
......
“眉毛怎么不動,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有點嚇人?!?
......
“還行,有點僵硬,但也挺好看的。”
“唉,這樣真是蠢透了。”
“難道笑還需要天賦的嗎?”她開懷地笑著,我望著她,看得有些入神。
“等等,你剛剛笑了吧,再笑一個,保持住?!?
“別鬧了,趕緊走吧,太陽快要下山了?!?
纜車在我們踏入車廂后就啟動了,先是幾聲令人不安的咔咔聲響與不知道什么部件摩擦發出的刺耳噪音,隨后逐漸只剩電機運轉的微弱聲響。
“晚上......想去你家看看?!薄笆裁??”“想去你家看看?!?
“啊,這個......”
“怎么,不歡迎嗎?”她把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手背上傳來溫暖的觸感,總感覺,她的體溫比我高一點。穿過泛黃窗戶射入遍布橘紅色銹跡的車廂中的,不斷變化著的夕陽的光線照在臉上,使臉頰稍稍發熱,我有些心神不寧,沒太在意她說了些什么。
“沒有,啊,那個,可能需要整理一下,就是?!?
“沒事,我不介意。”
一路上都沒幾句話,一直到坐上回家的地鐵,來到離家幾百米的街道上之后,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正當我想說些什么讓她自己先回去之時,一聲巨響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們兩人同時轉過身來,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火焰從遠處的一棟建筑中從下至上,一層層地翻涌而出,襯著晚霞,一時間竟覺得是火一路燒到了天上,將整片天空燒得紅彤彤的。巨大的聲響像是要將渾身的骨頭震碎似的,數百米高的樓房在不到十秒內便化為烏有,盡管無法看見,但原地肯定留下了一片壯觀的廢墟。
我轉頭看向她,她正看得入迷,微微張開的嘴唇紅得要滴出血來,讓我想要咬上一口,皓白的牙齒若隱若現,霞光與火光交織著映在她的臉上,夢幻般的,我的人生在這一刻變成了電影。如此絢麗多彩的景象令我平時習慣了單調灰黑色彩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看。
“是在拆樓吧?!?
“嗯。”
“真壯觀呢。”
她好像還在戀戀不舍,頻繁地轉頭望向剛才爆炸的位置。我多次想說出“今天家里還不太方便待客,你先回去吧。”這樣的話,但都被我一次次地咽了回去。
我好像,不太擅長拒絕她呢。
樓道里的白熾燈嗡鳴著,閃爍著,將光一遍遍刷上銀白色的房門。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可以拒絕的了。
我打開門將她領了進去,她在門口把鞋脫下,起身后環顧四周,問我:“挺干凈的嗎,看起來沒什么需要收拾的啊?”
“是嗎?我覺得還是有點亂的?!?
“......”
“那,坐?”
她背身坐上沙發,與其說是坐,不如說是摔到沙發上,她的身子在沙發上微微彈起,緊接著我也輕輕坐到了她的旁邊。她的右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右腿翹在左腿上,我則將腦袋壓在手腕上,手肘支在大腿上,我們面對著沒有開機的漆黑的電視屏幕,空間在無盡的沉默中被拉長,延伸。
為什么呢?為什么我會無法拒絕她,為什么我會讓她進來?她沒看著我,所以我也盡量不讓我的眼睛看向她,這樣會顯得尷尬。她在想什么呢?我該站起來做點什么嗎?想到這兒,我的指尖有些發熱,我猜不透她的意圖,不僅是這次,之前也是。
光禿禿的墻壁,幾乎沒發揮過作用的廚房和冰箱,對一個人住而言稍微過大的模版樓標準單間,明明只是再普通不過,千篇一律,不適合待客的單人公寓,我家里不會有什么能讓她感興趣的東西,而且出于某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原因,我對別人踏入自己的私人領域有些抵觸。說起來這好像是第一次有除我以外的人踏進我家的房門,在此之前,這處空間除我之外再無他人,一直是個無可爭議的事實,也是我潛意識里默認的準則之一,而現在,這條準則被打破了。
也許必須由我來打破沉默。我站起身問她:“你想喝點什么嗎?橙汁怎么樣?”
“還有別的嗎?”
“別的就只有啤酒了,你不喝酒的吧。”
“也是?!?
我打開冰箱,三瓶啤酒,一瓶橙汁,還有一份打包回來的快餐,諾大的冰箱里就只有這些。
我拿出一瓶橙汁和一瓶啤酒,放在桌面上。她盯著屬于我的那罐啤酒看,我拿起了啤酒后,她的視線就順著我的手游到了我臉上。我并不反感被她看,但她不正常的舉措令我心里又些發毛。
“我臉上有什么嗎?”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眼睛挺漂亮的?!?
被這么漂亮的人夸漂亮令我不知道該做何回答,只好說了聲謝謝。
她左手撐在我身旁,身體向前傾,像是要仔細觀察我的眼睛一般靠近我。我不由自主地想向后躲,她在我躲開之前抓住了我的肩膀,原先撐在我身邊的手靠在我的臉上,在我下意識想要閉眼的時候將我的眼皮撐開,然后在我眼睛上舔了一下。
“噫!”
眼睛里傳來非常不舒服的異物侵入感,又酸又澀,我連忙從一旁的桌上拿起紙巾擦拭,但眼淚還輸止不住地流。
“味道不好?!彼椭^好像在自言自語。
“這不是味道不好的問題吧?”
眼睛的痛感還未完全消去,她又湊了上來,我感到有一個比自己身體更熱的,溫暖柔軟的東西貼到了我的嘴唇上,熱量迅速傳遍面龐,往頭顱深處沁入,大腦在高溫下快要停機,身體也仿佛為了適應這溫度般擅自提高了溫度,不屬于我的熱氣在向我口中蔓延,與我口腔中的氣息混雜在一起,不分彼此。一個又軟又硬,充滿彈性的東西在觸碰我的嘴唇,隨即開始緩緩移動,我察覺到這是她在舔我的嘴唇。
她抓住的肩膀的手的力氣非常大,我用盡全身力氣才把她推開。她被推開后也沒什么不滿,只是坐在原處看著我,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我喜歡你深紫色的眼睛,很漂亮。”
“瞎說什么,我眼睛就是普通的棕色......怎么回事?你從下午開始就不太正常吧?”
“難道從你第一次見我起,我就是正常的嗎?”
我啞口無言,確實沒有正常人會第一次見面就讓人去偷東西,但她之后又一直表現得很正常,我們就好像是正常的朋友一樣每周末一起出去玩,讓我覺得一開始的事也不過是她看我喝醉了開的玩笑,而我當時正好神志不太清醒把玩笑話當真,真的去做了而已。
“但這還是...還是...”
我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走了。燥熱感還未消退,心跳和呼吸都比平時急促,余光卻窺見她拿起橙汁喝了起來,做完這種事之后居然可以跟沒事人一樣,害得我原本想講的話也都堵在嘴邊,講不出口。
橘黃色的液體正經由剛剛吻過我的柔軟嘴唇涌入我所不知曉的深處,天鵝般修長的脖頸,肌肉有規律地蠕動著,仰起頭喝水的樣子也好美。
她迅速地將橙汁喝光,快到我都有點擔心她嗆到。喝完后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說道:“好了,差不多該走了?!?
“誒?可是你還什么都沒...”
“難道你還想讓我做更多別的什么嗎?”
——你連房子都還沒參觀完呢,這也算做客嗎?
這么想的話沒有說出口,她好像確實只說了想來我家,而沒說想來做客,這樣似乎干出些不像是客人該干的事情也合理了。而且我也是很想讓別人參觀我的臥室,所以這話還是不說為妙。
“不管怎么樣,多謝款待?!彼f著走向玄關,就要去穿鞋子。
“啊,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她像是知道我想要說什么一樣迅速地打斷了我的話。
穿好鞋子,在出門之前,她轉頭對我說:“房子太樸素了,我有些失望?!?
“那要怎么樣才能不失望?”我問出來了一個自己都覺得不知所謂的問題。
“嗯,這個嘛,之后再告訴你。”說完她就重重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