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5月

  • 2088年精神病人
  • 首都的井
  • 12698字
  • 2024-08-08 23:39:58

我殺死了這座城市,在兩個月前。

我如此說著,將酒瓶扔進了江里。酒瓶浮在江面上,翻滾著向前,流出橋投下的陰影,閃爍著,承接著夕陽的余暉。

”再來一杯“

我已經幾乎分辨不出自己的聲音,這聲音究竟是從我嘴里傳出,還是從遙遠的某個地方傳來,每個音節幾乎都難以辨認,扭曲地混合在一起。別人聽到后,就算當做意義不明的夢囈也不足為奇。

幸運的是,也許我確實是這家酒吧的???,店員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任務,成功從糊成一團爛泥的言語中找到了我要表達的意愿,很快,一杯新的氣泡酒被放到我的面前。

真好啊,現在回想一下,每次給我端酒的人好像是同一個呢,很可惜我并沒有在將要死機的大腦中找到他的名字。不過說來,我大腦中記住的名字幾乎屈指可數,我總是缺乏記住別人名字的欲望。

稍不注意,視野中的事物便會變得模糊一片,宛如一個漩渦般試圖將我的精神吸入。幾次想要就此墜入夢鄉,但這里畢竟不是安眠之所,要是在這里睡著了恐怕只會被扔到大街上吹冷風吧。

眼前的景色如奶油般流淌,酒杯中的氣泡突破水面的束縛繼續上升,在我的眼前一個個破開。一種奇妙的感覺襲來,與我的臉頰接觸的紅色絲綢桌布,天花板上散發著耀眼白光的吊燈,腳下的酒紅色地毯,充斥著整個空間,不斷回響的歌聲以及身邊的竊竊私語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并以一種夢幻的方式扭曲著。再這樣下去要撐不住了,這樣想著,將一部分酒倒在額頭上,冰涼且帶有刺激性的感觸總算讓我的意識回歸了一些,順便讓我意識到自己剛才干了件蠢事,T恤,褲子還有內衣都變得濕答答,從現在起直到回家我都必須忍受這黏糊糊的觸感,失去理智時所做出的決斷似乎總會將事情拖向更糟糕的深淵。

一切都糟透了。來喝酒是我自己選擇的,把酒倒在頭上也是我自己選擇的,按理來說沒什么可抱怨的,但就是糟透了。酒從發梢,眉毛,鼻尖…滴落到地上,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我舔了一口嘴唇上滴下來酒,怔怔地望著前方。

旁邊的服務員遞給我一塊毛巾,我拿著毛巾擦了擦臉,在遮擋視野的水珠消失不見后,我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從大約兩周前開始,每個周四的晚上當我踏進酒吧的門時,總能在進門后右手邊角落的隔間里看見一個背影。她的面前永遠只擺著一杯橙汁,大多數時間都在看手機,偶爾抿一口橙汁,讓杯中的液面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下降。黑色的長發像是輕柔的面紗一般遮住她的臉龐,今天她的坐姿并沒如往常一樣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而是稍微前傾,坐在沙發的前半部分,于是我便能一窺她的側臉的輪廓。我越是觀察她若隱若現的側臉,觀察她挺拔的鼻梁,淡紅的嘴唇,就越是想看到她的正臉。這并不是件難事,我可以現在就走到她的身前,然后假裝回頭張望;或是在下個周四提早點來,選個正對著她的位置坐下。但我不想這么做,其中的理由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許我覺得為了看一個人的臉而故意做一些事很蠢。想到這之后,我又感覺盯著她看這種行為也有些不禮貌,我不想給她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即使我們根本還不認識。

杯中的酒還剩一些,我將剩下的一口氣喝光后便趴在桌子上發呆。漸漸的,漸漸的,我又想去再看她一眼。只是再看一眼而已,不會有什么問題的。這么想著,我抬頭又一次看向她的方向,但這次,猝不及防地,她回頭了。我感受到她的視線只是在我周邊短暫地游離了一瞬,便迅速地聚集在我的身上。毫無準備地視線相交,我驚異于她那超出我預期的美麗面容,連呼吸與心跳都在這一瞬中停止。她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我不知道過了多少秒,但在我找回丟在某處的我的意識之后立刻收回了視線。心臟像是要彌補剛才缺失的拍數一般劇烈跳動著,身體散發出的熱量讓我不再因皮膚上蒸發的水珠而感到寒冷。我低著頭付了酒錢,便打算離開這里。

站了起來,才發現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感受著頭發貼在臉頰上的觸感,理智告訴我,現在再不走的話可能今晚就回不去了。搖搖晃晃地走出門后,一陣暈眩感襲來,使我不得不靠著巷子的墻壁稍微休息一會。期間幾次想吐又吐不出來,也是幸好,要是在店門口吐的話說不定會需要承擔奇怪的責任。

五月的夜晚,天氣依舊微涼。一陣冷風刮過后腹部泛起一陣不適,我好想就此趴在水泥地上。沿著微弱的燈光走到地鐵站口,我想要站著休息會,但腳步聲并沒有消失。

這不是我的腳步聲,我想,我轉過頭,她穿著黑色無袖長裙站在我身前。因痛苦而弓著腰的我看不見她的正臉,我喘著氣,大概能想象出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差。一個把自己灌得爛醉的愚蠢的家伙,遇到我一定讓她心情很不好,讓她美麗的臉上蒙上一層陰霾,很不幸地,盡管并非我本愿,我還是給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甚至想到了她會用怎樣嫌惡的眼光看著我,會怎樣揮手驅散身旁的酒氣。一只纖細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你——”她似乎在思索著接下來該說些什么。

“能幫我偷瓶汽水嗎?”

突如其來的、意義不明的、古怪的請求。我抬頭看向她,那張臉——若要精確形容的話,除了“完美”恐怕沒有其他選擇,即使是美神下凡也不過如此。待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我已經盯著她看了快十秒。同時注意到了,她也正盯著我看。不得不說,很高興能在這個晚上見到她,世上能在一瞬間讓人感到愉悅并精神百倍的事不多,而這恰好是其中一件。燈光下的細小微塵在空氣中隨著細密復雜的渦流翻涌,下落。

“我可以幫你買一瓶?!蔽姨岢隽艘粋€更為合理的解決方案。

“不?!彼龘u了搖頭,“不要用買的,不要付錢。”

但這是違法的。我應該這么說。作為一個正常人應當立刻拒絕這種請求。但拒絕的話還沒到嘴邊,我的心臟就好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下,我隱約感到,拒絕的話,我會錯過生命中最重要的什么東西。幾分鐘前我認為我是清醒的,但現在我認為我也許還是醉著的,依舊處在某種幻境中。

我將汽水放到她的手中,冰涼的感觸留存在掌心。她擰開瓶蓋卻并沒有喝,而是將汽水遞回到我手里。

“喝一口吧。”

“我不想喝?!?

“喝一口吧。”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固執地重復著自己的請求。

我抿了一口汽水。

“不夠,要喝一大口?!?

冰冷的液體灌滿我的口腔,粗暴地伸進我的喉嚨,掠奪著我所剩不多的體溫。

滿意了的她終于肯接過汽水。她身體略微前傾,仰起頭對我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便轉身離去。我直起身才意識到盡管我的身高不算矮,但她還是比我高出許多。就在我愣神的時候,她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在確認了是地鐵站的方向后,我跟隨著她輕盈的步伐向前走去。

她的腳步輕快而靈活,如同從高處落下,在靜滯的空氣中留下一陣漣漪后又離開。我不自覺地讓我的腳步與她一致,隱藏在水面下不去擾亂這簡潔優美的旋律。

就這樣走了一會,我聽到前面傳來聲音:

“快到地鐵站了吧?!?

“很近了?!?

“你要坐地鐵嗎?”

“嗯?!?

我想了想,問了她一句,

“汽水”

“怎么了?”

“不喝嗎?”

說完,我抿了抿濕潤的嘴唇。

她沉默了一小會,但并沒有停下腳步。她拿起汽水瓶喝了一小口。

“快到夏天了,喝點汽水也挺不錯?!?

此時我們已經到了地鐵站入口,在發著暗淡白光的站牌下,她雙腿并攏站住,我也隨之停住,隨即她回過頭對我笑了笑。

“抱歉啊,我們不同路呢?!?

我愣了一會,又繼續向前走去。雖然說她不進來,但好像也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她看著我從她身邊走過,等到幾乎要從我的視線中消失的時候,才走向另一個方向。

徹底看不見她之后,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直在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摩挲衣角,左手的動作在我意識到這點后馬上停止了。

潮濕陰暗的小巷,兩側骯臟的水泥墻上伸出來的水管往下滴滴答答地漏著水,偶爾出現的橋廊零散地連接著緊挨著一起的樓房。在電梯里按下87層的按鈕,只需十幾秒,小小的轎廂就能將我拉到這篇水泥叢林的頂端。拉開窗簾,眼前出現的不是另一棟樓的外墻而是璀璨的燈火,很幸運,在這個高度上,沒什么能阻擋我的視野。腹部開始劇烈地絞痛。我冷汗直冒,靠著墻坐到地上。我早就知道的,這種情況下喝冰汽水會發生什么。“下次不能再這樣折騰自己了?!边@個想法不知第多少次出現在腦中。濡濕的衣服貼在身上,窗外吹來冰冷的風,我想起身去把窗關上,但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思緒逐漸模糊的過程中疼痛也離身體遠去,我就這么靠著墻睡了過去。

她緩緩爬上我的身子,然后張嘴,對準我的喉嚨咬了下去。

我從夢中驚醒,摸了摸喉嚨,上面仿佛隱約殘留著被啃咬的感觸。我掙扎著起身,前往浴室沖了個澡。從衣柜里隨手拿了短袖,襯衫和牛仔褲。我擦干臉上的水珠,將頭發扎了起來,鏡子中的自己總給我帶來一種陌生感。明天就是休息日了,如果有一個長的假期,我希望能去別的地方旅游,去阿爾及爾或是什么別的地方,暫時離開這座城市,去外面走走。后來我又想到,阿爾及爾不知道還有沒有城市呢,于是終止了短暫的幻想。

借患病之名向上司請了假,在家里看了一下午的電影。晚上天色漸暗,我又想去酒吧看看,也許她今天會來呢?明明昨天那么狼狽,卻還是想去,就為了一個毫無根據的猜想,我真是不長記性。

推門走進酒吧,熟悉的噪音混合著氣味撲面而來,在我腦海中膨脹開,形成一團氤氳的金色霧氣。目光很快就鎖定到了我想看到的那個身影,我走到我熟悉的座位旁,點了一杯啤酒后坐下。她沒有坐在往常的座位上背對著我,而是坐到了對側。橙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我無法阻止自己的視線不向她所在的一側飄移。過了一小段時間后,她站起身,走到我身邊坐下。

“你看了我很久吧?要我請你喝一杯嗎?”

“不用了?!蔽覔u了搖頭。

“我不怎么喝酒,所以也不知道哪些比較好喝。你看這杯藍色的怎么樣?”

“不用了,我自己的還沒喝完?!?

“服務員,來一杯這個?!?

酒端上來后我喝了一口,辛辣的感覺從口腔綿延到喉嚨,順著食道一路向下。

我看著她杯中淡黃色的液體,忍不住問道:“你不喝橙汁了嗎?”

“哦,這個啊,這個是蘋果汁”

她在我面前搖晃玻璃杯,液體中的顆粒物形成一個螺旋。

“你如果只喝啤酒的話,為什么不在家喝?”

我又喝了一口她給我點的雞尾酒,腦袋有點發熱,我懷疑自己臉上已經開始泛紅了。

“可能是因為感覺不能總待在家里吧,待太久會發霉的?!?

“好奇怪的理由啊,你在這里待著就不會發霉了嗎?想防止發霉的話,最好還是多做點運動吧?!?

“也許吧?!?

我不知道怎么讓話題持續下去。她僅僅是坐在我旁邊就讓我內心躁動不安想要逃走,沉默時我們之間尷尬的氣氛更是加劇了這一點。

更多人從門口涌入,屋子里逐漸變得熱鬧了起來。我很享受這種嘈雜的環境。

“你喝完了嗎?”我看著她空空如也的杯底,將我自己杯子里剩下的液體一飲而盡,“早點回去吧?!?

我起身正要往門口走,她叫住了我:“再陪我喝幾杯唄?”

“你還要喝果汁嗎?”

“這里有好幾種雞尾酒看起來都好漂亮,我想知道它們是什么味道的,但我又不喜歡喝酒。”

“所以呢?”

“所以我把這幾種酒都點一份,你來嘗,然后告訴我味道?!?

又是這種無理的要求,她胸有成竹地看著我,好像知道我不會拒絕。

我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看著她將一杯杯花花綠綠顏色各異的液體放在我面前,纖細的手指撥弄過一個個酒杯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在我喝酒的過程中她一直跟我攀談著。我不討厭喝醉的感覺,但我在喝醉的時候總會做些蠢事,我回憶著昨天的場景,想著今天有她在我身旁應該不會放任我做出愚蠢的舉動。能安心地喝醉真是種別樣的體驗。

她語速很慢,節奏舒緩,與背景的音樂聲搭配得恰到好處。她自顧自地說著話,不在乎我是否應答,也并不強迫我在喝完每杯酒后都告訴她味道。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周圍逐漸安靜下來,恍然間夜色又深了幾分。我在她輕柔話語的撫慰下睡了過去,并不清楚自己喝完了多少杯酒。

“起來了起來了,人都走光了?!卑雺舭胄训奈衣牭揭后w在杯中搖晃的聲音,“雖說店不關門,難道你想要在這里過夜嗎?”

我揉了揉眼睛,環視了一下四周,酒吧只剩下我們兩位客人,顯得異常寬闊。吧臺后的服務員正在清理杯碟,正發出零星的清脆碰撞聲。似乎剛下了一場小雨,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水汽的味道,整個空間過于安靜以至于我能聽見自己耳朵里嗡嗡聲。

“明天是休息日,你有什么安排嗎?”

“沒有?!?

”有沒興趣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去哪?”

“在我說的地點集合吧,具體去哪到了之后再告訴你?!彼嬖V了我集合地點,是一個地鐵站,在接近城郊的地方。

我想著明天確實沒什么事要干,于是回答:“行吧?!?

“那定好了,考慮到是周末,早上十點集合怎么樣?”

我點了點頭。

“那就定好了,要準時到哦?!?

“對了,那個,酒的味道......還沒告訴你呢?!?

“今天就算了,等到下次我們來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大腦昏昏沉沉的,臨別時她曾問我是否需要送我回家,但我拒絕了。表示我在門口待一會清醒過來就好了,但很顯然我錯估了自己喝醉的程度,回家的路上一連踩了好幾個水坑。特別是這樣的陰雨天,很難說有多少雨水是直直地落到地面上的,大部分雨水都是先拍打到建筑物上,裹挾著泥土與灰塵,途徑深巷中扭曲多變的墻壁,陰暗狹窄的裂隙,再由這些地方本身固有的污漬染得更加深沉,落到地上的污水坑里。每次下雨都是給這些骯臟的建筑物做的一次效果不甚理想的清潔,清潔過后陽光與風又會將這些從墻上刮下來的灰塵污漬送回墻上去,只不過對于這樣的巷道來說,這個過程極其緩慢,烏黑的水坑會在地上存在數天之久,等著像我這樣不小心踩到水坑的傻瓜將其中的灰塵帶回家。而另外落到電線、廊道上的雨滴,它們則潛伏起來等待著,隨時給路過幸運兒的頭頂帶去一絲涼爽。

過了會我的頭不暈了,但一股強烈的睡意沖上腦海,幾次想要在路途中睡著,我靠著本能機械般無意識地走到了地鐵站。做上地鐵座椅的那一刻,背后傳來的堅實感觸讓我幾乎就此沉沉睡去。朦朧中看到一個身影站在我面前我看到面前站著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他身材瘦弱,擺著一副古怪的表情,像是想說些什么但又說不出來的樣子。雖說不去找個位置坐而是站在我面前十分奇怪,不過我并不打算探究其中的原因。意識不時地消失,重復在睡與醒之間的我并沒有意識到坐過了站,以至于最終回到家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

早上起來后看見了昨晚脫下的衣物,這些東西讓我想起不算愉快的經歷,我將它們扔進洗衣機然后按下啟動按鈕。我想起了昨天的約定,對著鏡子思考著外出是否要換身更好看的服裝,打扮得更精致一點。看了眼手機,時間不算早,現在過去也就是勉強趕上的程度,為了趕時間還是隨便穿了件兜帽衫就出門了。

這次電梯并沒有讓我等很久,很快來到一層。由于昨晚的雨,早上的氣溫非常涼爽,我靈活地避開了所有水坑,在家附近登上了地鐵。約定的地點在地鐵的終點站,于是我有大量的時間來隨便想些什么,或是干脆放空大腦。周末的乘客比起平常明顯少了不少,在某一站我看到一個母親帶著兩個男孩上了車,母親穿著又厚又長的外套,手臂耷拉下來的時候袖口長過指尖,于是她必須一遍一遍地將袖子往上拉。兩個孩子大約十一、二歲,穿著精美的制服,像是海軍或是什么別的東西的制服,他們金色的卷發搭配白色裁剪合身的制服,宛如希臘神話中的神祇,眼神堅定而放空。將他們的母親顯得更為滑稽。母親顯得很緊張,不停地來回望著兩個孩子,時不時幫他們整理一下衣服,盡管實際上沒什么可以整理的地方。我推斷他們也許是去參演某個戲劇,或是電影,反正總該是演員一類的職業??吹侥泻兙碌姆b,我突然想到我隨意的著裝也許會顯得有些失禮,我懊悔起來,我早在之前就應該想到這些的,真是愚蠢。到之后跟她道個歉吧,興許能讓她原諒我。

在地鐵上坐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車上的人越變越少,直到抵達終點站時更是所剩無幾,我所在的車廂只剩下我和一個老人,老人衣著破舊,看上去感覺很久沒洗澡了,自從車廂里的人走空了之后就躺了下來??雌饋碛悬c臟,說實話。我不知道在我正對面躺下是我比較有親和力還是看起來不太起眼,總之不是很在意我的眼光。

終點站出離的寂靜,這里的工作人員也好像被封住了嘴巴,極少說話。走出站后寂靜的感覺更甚,太陽像是被焊死在天空上似的,陽光搖曳著,整個地方沒有一絲聲音,由于太過安靜耳朵內甚至響著嗡鳴聲。建筑物灰白的外墻反射的陽光有些刺眼,氣溫怡人。

她走到我的面前:“走吧,為了讓你不待在家里腐爛。”

我跟著她一直走,走到了外城。所謂外城其實只是個俗稱,并沒有個準確的概念,人們習慣把新城北邊舊城剩下的部分以及新城建成初期城市邊緣爛尾的部分籠統地稱為外城,而我們此時正是在舊城這一部分。這里的房屋相較市內低矮了不止一星半點,而且也沒那么密,房屋之間隔著恰當的距離。回頭可以看見身后的城市,雖然我并不是第一次從這個位置觀察我生活的城市,但是再一次看到的時候還是會被深深地震撼到,每一棟建筑都聳上云霄,無論是滿是玻璃幕墻的辦公樓還是灰白單調的居民樓,數不清的廊道平臺在空中將密集的建筑連接,形成了一個個不同高度的平面。

我其實不太清楚外城有什么可以游覽的地方,不過今天確實是個適合出行的好天氣。我不在乎具體去哪里,去哪里都差不多。

她穿著和我第一次遇見她時不同的黑色長裙,上半身是黑色夾克搭配白色披肩。我跟隨她走著,經過一棟灰白色的建筑,她在建筑前站定。建筑頂端已經坍塌,上半部分不知所蹤,只剩下幾段不規則形狀的外墻。建筑表面刷著白色的漆,其中多數已經開裂,掉落,露出下面灰色的水泥,然后更深一層的,水泥也已經開裂,隱約能瞧見裂隙中的鋼筋。

“看上去像是好幾十年前的樓耶?!?

“我不太擅長分辨建筑物的年代,不過這看上去確實像是很久以前的建筑了?!?

“我們爬上去看看怎么樣?”

“隨你喜歡?!?

此時已近正午,溫度稍稍升高,但建筑的內部一直保持著清涼。我們順著樓梯向上攀爬,樓梯上布滿了厚厚的灰塵,每一步都會留下一個腳印,如果走得稍微快一點,灰塵就會揚起來,飄得到處都是。我們爬了大概十幾層樓,終于到了建筑的頂端。我看見汗水從她的耳朵上落下,滴在白色的披肩上,留下點點水漬。她的步伐穩健,與之相對的,我的身體在輕微的顫抖,攀爬這棟三十多層的建筑對我的體能產生了極大的消耗。到了樓頂,她四處閑逛欣賞著高處的風景,我竭力穩住自身,裝成一副還有余力的樣子。

“難道你已經沒有余力了嗎?”她看著待在原地不動的我說。

“這種程度的運動量,對我一個平常不怎么運動的人來說,還是有點太多了?!?

樓頂上除了灰塵,就是一些散落的鋼筋與水泥塊,透過只剩半截的墻壁可以看到正對面的幾棟樓,它們倒是完好無損,幾個窗戶后面還拉著窗簾,不知道是否有人居住。兩邊的樓隔著大概二十幾米的距離,中間有兩個花壇,上面已經長滿了雜草。樓頂上的風稍稍有點大,吹得人很涼爽。她黑色的長發隨風飄舞著,有幾絲拂到了我的臉上,我將它們撥開。

我們就這樣在樓頂上站了一會,吹著風。

“我們要干什么嗎?還是就這樣在這里吹風?”

“嗯,就在這里看看風景。你覺得無聊嗎?”

“無聊...倒不至于,畢竟我本來也沒什么事情可做?!?

“我也是這樣想的?!彼ゎ^對我笑了一下。

她笑起來真好看,幾乎每次她笑的時候我都要楞一下。站在樓頂上的時間里我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看她,看她的黑色長發,蕾絲邊的白色披肩和黑色裙子。我突然有一種想法,想要學習一種技藝——像繪畫或是別的什么,來把美麗的場景記錄下來。

她向前一個跨步,站上樓頂的邊緣。

“有點危險,快下來吧?!睆倪@個高度向下看讓人感到頭暈目眩,我無法理解她為何要站上邊緣。

她背著手沿著邊緣輕快地向前邁步,搖搖晃晃的,一副快要掉下去的樣子。她絕對是故意的。我想要把她拉下來,但又怕我的觸碰會使正在搖晃的她失去平衡,只能看著她一路走到拐角。她站在拐角單腳旋轉,幾乎有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樓頂。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告訴她小心。她并沒有掉下去,最后興許是玩夠了,她從邊緣上跳了下來。

“太危險了點。”

“你在害怕嗎?其實你不用害怕,掉下去的話死的是我而不是你哦?!?

確實如此,她對她自己的生命有掌控權,就算她今天死在這里,那也是她自己的決定,與我無關。但身為一個人類,關心周圍同類的生命是很正常的。不,準確地說,擁有被稱為“同情心”的這種特質,人會關心身邊所有自己喜愛的生物的生命,我想起小時候在墻角發現的受傷的翠綠小鳥。

她問我:“如果我叫你跳下去呢?你會跳嗎?”

我思考了一會,答道:“有點難辦到,大概不會這么做吧?!?

“那如果你會飛呢?”

“飛?”

“像鳥那樣長出翅膀,站在高處時,你的恐懼是否會轉變為喜悅?”

她拉起我的手走到樓頂的邊緣前,我低頭向下看,一陣失重感傳來,雙腿有些發軟,這是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懼。

“......飛不起來?!?

“為什么?”

“身體密度太大了,就算長出翅膀也飛不起來?!?

她歪頭對我翻了個白眼:“也是呢。不如我們先來考慮一下午飯怎么解決吧。”

她說的正是時候,長時間的徒步過后我的肚子也空蕩蕩的,她身上除了一個挎包外什么也沒有,想必這個挎包里不會裝著足夠兩個人享用的食物,那......“該不會我們得乘兩個小時的地鐵回內城吧?”

“當然不會?!彼龔南蜿柼幓剡^身來,陰影一下浸上她的臉頰,“老城區還是有很多味道不錯的店的,我帶你去吃吧,我請客?!?

我們順著來時的路走下樓去。出來時太陽似乎更大了一點,地面上蒸騰著熱氣,外面的風景有一種奇異的美感,光線和陰影將空間切割為了一個個完美的幾何形狀,然后為它們染上了大片規整的純色色塊。一切像是放在桌布上的石膏雕塑,擁有著單調的光照和簡潔的色彩,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墻面之上細微的紋理,給這虛幻中增添一抹真實。

我們在太陽底下走著,雖然正午的陽光稍顯炎熱,但街道間的微風帶走了熱量,倒讓人覺得有些涼爽。街道上靜悄悄的,我的腦子嗡嗡作響,陰影里偶爾出現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家具昭示著房屋還有人居住。從之前的建筑往前走,房屋逐漸變得密集,道路也從水泥質的馬路換到了石磚鋪成的步行道,兩側的房屋較矮,大概八、九層樓高。樓房外層的顏色除了常見的灰白色,還有些許磚紅色,淡黃色點綴其中。兩側樓房的底層大部分是店面,大部分沒拉窗簾,其中一部分還敞開著大門,里邊稍顯陰暗,看上去不臟,待在里面應該會很涼快。我們沿著街道拐了個彎,向著左邊走去。一開始她一直走在前面,裙子被風吹得嘩啦作響,可后來卻落到后面去了,我不知道該往哪走,只好放慢步伐,跟她并肩走著。我發覺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別扭,于是我低頭看去,她的腳似乎微微踮著,腳踝有些發紅,像是溫潤的羊脂玉。

她注意到我正低頭盯著她,笑著彎腰揉了揉腳踝:“明明已經穿了平底鞋了,但還是磨得難受,也許是新買的鞋鞋幫太硬了吧?!?

我不置可否,將速度放得更慢了一點,回到了她的身后。接下來我們又沿著街道走了十幾分鐘,向左經過一條小巷。接下來的路是一段上坡,路面又變回了水泥路,這里的路開裂得有些嚴重,到處都是十幾厘米深的裂縫。路旁稀疏地分布著一些樹木,她走得更慢了,似乎很不舒服。我想幫她,但沒什么能做的,只好一起停下來休息一會。

我們并肩坐在路邊突出的水泥坎上,零星的陽光穿過樹梢撒在我們身上。她摘下鞋子,腳后跟與腳踝都紅通通的,讓我聯想到了鮮紅的蘋果,一口咬下,甘甜的汁水迸射而出。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碰她的腳踝。光滑的皮膚、汗水、因摩挲而略微腫起的皮膚下擴張的血管帶來的溫熱。我的手指輕輕劃過,忽而察覺到她自上而下盯著我的目光,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多么冒犯的事。

“對不起?!蔽夷瞄_了手。

“沒關系的,其實我不介意。”

“抱歉。”

她的語氣不像在挖苦我,但我并不會因此就覺得她真的允許陌生人進行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

她看著我笑了起來。

我有些疑惑:“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有些可愛?!?

我坐得離她遠了一點。過了幾分鐘,她穿上了鞋子,站起身向前繼續走,我跟在她身后。當我們從樹蔭中走出的時候,一堵低矮的水泥圍墻出現在我們面前,看不見盡頭。沿著道路穿過圍墻,又是另一個居民區,兩側是灰色高聳的居民樓,看起來很完好,沒有上過漆,灰色的水泥直接暴露在外。抬頭向上看的時候能確實感受到這些建筑的高度,這些樓一座接一座地向遠處延伸,如同某種宏偉的紀念碑,整齊而又單調,頗為壯觀。

兩側的樓房緩慢地向身后移去。她忽然想到什么事似的停了下來,我在她身后等待。

她回過身:“不如我們換個主意吧,我記得我有個朋友就住在這附近,不如我們去拜訪下她,順便解決午飯?!蔽尹c了點頭表示同意。她七拐八拐,帶著我走進了這片居民區中的一棟樓。讓人欣喜的是,這棟樓有電梯,我們得以免去腿腳的勞累。電梯上還裹著殘破的藍色的膜、上面覆著厚厚的灰,幾絲塑料細絮在穿堂而過的微風中飄搖著。電梯上她一直輕快地踏著地面,我們一直乘電梯到了23樓。面前的是一閃沉重破舊的棕色防盜鐵門,她纖細的手指在門上輕輕扣了兩下,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被向外打開了。一股濃重的煙氣從門內竄了出來,熏得我睜不開眼。待煙氣散去之后,我看見了開門人的模樣,身材嬌小,扎著高馬尾,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她看起來對我們的來訪并不是很驚訝。她帶著審視的目光掃了我一眼,旋即招呼我們進屋里坐下。屋子地板上貼著簡陋的白瓷磚,墻面的白漆坑坑洼洼,靠近天花板的一段已經被油煙熏黑。正門對著的是一個陽臺,向外望去,大半的視野被其他同樣的樓房擋住,視線僅能從幾處縫隙中穿過,窺視到遠處的景象。

我有點不知所措。我擔心主人會對這意料之外的拜訪感到厭惡,那會使我很不舒服。我在心里暗自想著,如果等下她表現出一丁點的不耐煩,我就馬上離開,回內城去——或者干脆不吃午飯了也無所謂。

過了一會,她走過來,將圍裙放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張開口,好像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視線在我們兩個人之間來回流轉著。我感到有點緊張,所以一直用余光悄悄盯著同行人的臉。片刻,主人開口了:“抱歉啊,我這邊沒有抽油煙機更沒有煙囪,所以盡管做飯的時候打開了窗戶,煙還是散不出去。”

我看向她放在椅子上的圍裙,上面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油污,較新的則顏色淡黃,看上去質感粘稠,老一點的則已經干了,化作一層結實的污垢。

“很少見呢。”她莫名其妙地說道,隨后補充了一句:“帶朋友來。”

我看到她臉上露出了一種輕松的,發自內心的笑容,我的心才安定下來。她大概并沒有對我們的到來感到厭惡,這讓我不再有一種壓迫感。

“怎么,來得很準吧?!蓖樾χf道,“就知道你這時候正在做飯?!?

“確實啊,好久不見。”她低下頭把手在灰色的牛仔褲上蹭了蹭,“那個,先吃飯吧?!?

不知是否是在自言自語,她又輕聲重復了一遍。

“我本來只準備了一個人的量,剛才臨時添了點,可能會有點不夠。”她將餐具遞給我們,“先吃吧,不夠我再煮點。”

我有些猶豫地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餐具,在她們兩人的談話聲中享用完午餐。屋主人的手藝不算差,但我沒吃出什么味道,衛生間的水龍頭似乎沒有關緊,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

告別了屋主后,下午我們來到舊城區的商業街。大路兩側凈是充滿舊時代氣息的建筑。出乎意料的,這里的店面有大半部分都是開著的,看起來舊城區依舊住著不少人。她帶我逛了周邊的舊商場和商業大廈,順便嘗了很多小吃,這里的店鋪內部都跟我們中午所在的地方一樣破舊,其中很多甚至讓我認為有坍塌的風險。舊城區的市中心還有不少人,只是馬路上見不到一輛車。她指著環島旁一條內城方向的道路對我說:“這條路向前走就是中央環線的起點站,再往前走就是內環?!彼p手往左右比劃,“新舊市中心是在一條直線上的?!彼坪鯇Τ鞘胁季趾苁煜?,而我直到現在都無法在沒有導航幫助的情況下前往另一個街區。

“快看,這邊有首飾店。”她拉著我走了進去,串滿玻璃珠的門簾在我們身后叮當作響。她站在柜臺前仔細地欣賞著。柜臺后坐著兩位店員,其中一位對我們的到來漠不關心,另一位站起身來向我們介紹店內的飾品,特別向我們推薦了她們店長手工制作的一部分,從店員的話中可以聽出店長是個十分熱衷于制作飾品的人,也是因此開了這家店。她選中一條梭形紫水晶吊墜,在得到店員允許后將其從柜臺中拿了出來,雙手撐著吊墜放到我面前比劃著。

“好眼光,這條即使在我們店長的得意之作中,也算是切工上佳的?!钡陠T說道。

“怎么樣,漂亮嗎?”

我端詳著這顆紫水晶,細碎的切面折射出絢爛變幻的光線,是即使在寶石方面一無所知的人也能看出其技藝精湛的程度。這么漂亮的吊墜,戴在她身上應該很適合——我看著她點了點頭。

“服務員,那就這條幫我結賬一下吧。”

“好嘞。”

店員將吊墜裝進一個精致的首飾盒里,正要將其裝進紙袋時被她打斷。

“直接給我吧,不用袋子了。”她接過首飾盒拉著我的手走了出去。

我站在街邊看著街對面長滿了雜草的廢棄公園,問她:“我們還有什么地方要去嗎?還是該回家了?”

“等一下。”她對我說著,打開了手中的首飾盒,將吊墜取出戴在了我的脖子上,用手撥正之后問我:“怎么樣?我覺得很適合你?!?

我驚愕地握著吊墜,“怎么會......我以為這是買給你自己的。”

“是買給你的禮物哦,如果我直接說要買給你的話,你肯定會拒絕吧。”

從小到大沒收到過禮物的我,第一次收到禮物,竟然是從一個認識不到三天的陌生人手中。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應該就這么收下。退還它,表達謝意,再闡清自己無法收下禮物的原由。心里這么想著,但身體卻無法按照心中所想行動。太陽躲進云層身后,陰影中我無法看清她的臉。

“我,我應該先把它收起來。”我磕磕碰碰地說著,試圖將吊墜摘下。

“戴著吧,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都要?!?

“......為什么?”

“這樣我才能好好地欣賞啊。”她轉過身,“最后再陪我去一個地方?!?

她帶我向著人煙越來越稀少的方向走。在山腳下,我們登上橫跨馬路的天橋,不遠處的山在傍晚的彩霞中若隱若現,公路沿著山腳向上爬,蜿蜒曲折,盤繞在山上。高架橋的陰影此時正蓋在我們身上,身后的十字路口,一條溪流沿街道正中流過,與馬路交錯。

“不好意思呢,今天是我想出來,卻拉著你陪我走了這么久,已經很累了吧?!?

我有些沉浸在風景中,聽到聲音,我轉頭便看見她正用手肘撐在護欄上,托著下巴看我。

“沒什么。”

我低聲補了一句,聲音小到連我自己都無法聽清:“明明之前叫我喝酒的時候也沒感到抱歉......”

“這條河是流經內城的那條江的支流?!?

河流沿街道中軸線穿過,將街道分成兩半,但臨河處卻未設任何護欄,僅可見一些稀疏的石柱。

“這條河,以前在節日時會有巨大的木船泊在上面,河兩岸也會搭起連向船的浮橋。”

傍晚的心情摻著微風,溶進酒紅色冰涼的夜空中。數不清的黃色燈光一片片地亮起,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東西通了電,每個地方都發出光來,路旁堆著的燈鏈,樓頂掛著的陳舊燈籠,橋兩側的燈管...水面上一片金黃色,仿佛不久前剛有一場盛會,此時才結束不久,仿佛一陣電流從胸腔流向全身,我幾乎忘記了呼吸。

“你也覺得很美嗎?”她看著我說道,“自從一年前偶然經過,發現這里晚上還會亮燈之后,就一直想帶人過來看看?!?

我張開嘴說了些什么。模糊的呢喃,究竟說了些什么,連我自己也不記得了。

“想法跟我一樣呢?!彼氖种冈谖沂直凵吓隽艘幌拢S即纏上來,拉住我的手,“如果你想的話...”

我坐在地鐵上時,腦海里還回蕩著她的話語:“南邊的一些城市還會有這樣的慶典,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沉寂的夜晚,不用花太多時間,柔軟的床便可擁我入夢。

她坐在窗臺上

聚光燈橙黃的光從窗口射進來,照在潔白的天花板上。

我站在漆黑的角落,看不清她的表情。窗臺上的人兒此刻在橙黃光芒的照耀下已然成為了黯淡的剪影。她的輪廓印在光芒上,邊緣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微光。

我感到喉嚨有些發干。

美得不可方物。我有種沖動,想把這個畫面寫進書里,畫進畫里,至少,在我的腦海中,永遠,永遠地記住這一幕。

光芒稍稍移開了點,我能看到窗外的場景了。我能看到正對面擁有古典式穹頂的白色建筑,光滑如水面的大理石石磚,以及地面上的聚光燈。我看到一道道橙黃的光柱照亮天空,夜空中的空氣在光柱的照耀下如同玻璃杯中的酒般清澈。

外面的世界燈火通明,但是沒有任何人。

我微笑著看著她。

這是我帶你去過的最美的地方。

或許她一直在等我,或許這個地方一直在等我。

她仿佛在告訴我: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

會回來的,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我站了起來,來到了窗臺邊。看了看底下的街道,有個聲音告訴我:跳下去吧。

是啊,跳吧。

我張開雙臂,向地面擁去。

夢該醒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芦溪县| 新余市| 奈曼旗| 遂昌县| 正宁县| 萍乡市| 兴国县| 阳朔县| 平陆县| 兴义市| 古浪县| 呼伦贝尔市| 黄山市| 都匀市| 乌鲁木齐县| 金溪县| 青海省| 修文县| 云和县| 巴彦县| 顺义区| 关岭| 诏安县| 黑河市| 农安县| 门头沟区| 三门峡市| 孝昌县| 前郭尔| 瑞安市| 沈丘县| 安图县| 泰兴市| 崇州市| 清水县| 永和县| 抚州市| 庆安县| 九江市| 朝阳区| 湄潭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