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歷史跟道德與哲學有什么關系？

“歷史，”西塞羅說，“是真理之光。”——這種高貴的表達，也反映出作者純潔正直的心靈所展現出的榮耀。對于這種明亮而穩定的光芒而言，它的全部價值在于指引我們透過晦暗的歷史迷霧看到人類生活中那些非常艱難的篇章。我們只能根據我們所知道的信息進行推理，但如果沒有真相，我們虛構出的知識比無知還要糟糕。

哈利卡那索斯的狄奧尼修斯以同樣真實和有力的語言指出：“歷史是哲學教學的實例。”只要人們繼續了解人類知識中這一學科的真正性質和作用，這一說法就很可能被反復提及。

但問題馬上就出現了，歷史應該教給我們什么樣的哲學？其效用是什么？其主要對象應該是什么？答案很簡單——應該教給我們美德，目的是人的道德進步，主要對象是人在道德上的職責的性質和范圍，以及將來使其幸福的合適的方法。這些并不是歷史作家和讀者應該牢記的唯一目標，但肯定是首要且最高的目標。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歷史被偉大的古羅馬演說家塔西佗稱為“生活的不幸”，他還這樣說道：“歷史學家有一項需要注意的特殊職責，那就是不要讓美德在沉默中被忽略，而要通過世事表現出來。這樣，人們就會害怕做壞事或者惡言惡語，因為他們害怕在子孫后代的心中留下罵名！”

對歷史的熱愛似乎與人類的天性密不可分，因為這與我們對自己的尊重是分不開的。在這種情況下，同樣的原則引領我們向未來的時代前進，也引領我們向過去的時代回溯。我們認為，影響我們的事物一定也會影響子孫后代。這種情感貫穿整個人類，從尤利烏斯·愷撒到地方法官，莫不如此。我們喜歡盡可能地保存我們自己的冒險經歷，或我們自己的時代和之前時代的冒險經歷。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沒有文字和文明藝術的那些民族曾經壘起粗糙的石堆，還創作了十分原始的頌歌。幾乎所有的野蠻民族(2)都有這樣的習俗，在節日和其他場合，人們會歌唱關于狩獵和戰爭的歷史悠久的歌謠。

所有的歷史都是不確定的，這是一種很常見的說法；如果這種觀點是完全正確的，那么試圖證明那些無法確定的東西的價值就沒有什么意義了。盡管許多事件并不確定，或者更確切地說，這些事件的具體情況是不確定的，但歷史最有價值的部分是留在那些紀念碑上面的文字，而這些文字都是清晰的，不存在不確定的問題。每一個文明國家實在的制度，其法律和文獻都是有記載的事實，這些事實具有豐富的指導意義，更不用說無數其他的事實了，它們也都是確鑿無疑而且令人滿意的證據。

另外，有人認為對歷史的主要興趣來自人類的罪惡和愚蠢。這純粹是無稽之談。這種錯誤理解的根源可能與一個事實有關，那就是好奇心或者對知識的模糊的渴望是人類最根深蒂固的欲望之一，這和人類頭腦中那些最有用和最必要的傾向是一樣的。因此，我們常常被一種不加區別的胃口引領著，狼吞虎咽地吃下與我們歷史相關的任何東西。我們希望看到故事的結局，無論這個故事講述的是苦難還是歡樂，也不管這是一個罪惡勝利或者美德被摧殘和壓抑的故事。但我們也不能說人類對惡人的同情比對好人的同情更強烈；相反，我們在閱讀歷史的時候，從那些展現愛國主義、自我奉獻、慷慨大度以及任何能使人高尚和提升人的品質的杰出事例中所獲得的樂趣，都要遠勝于那些充斥著卑鄙的陰謀詭計、各種自私和腐敗的伎倆的故事。

一個偉大帝國的衰落和滅亡，與它的起源和發展具有同樣的教育意義。歷史給我們帶來的堅實而持久的樂趣不在于它對罪惡和愚蠢的高度渲染，也不在于它對稀奇古怪事件的夸大和夸張；而在于它所描述的真善美和高尚的情操，在于它簡單自然的敘述方式，毫無矯揉造作，在于那些紛繁復雜的細節都關系著一個普遍的問題，它們彼此之間相互闡明，它們都說明了人類心靈的微妙活動，說明了社會原則和制度的影響以及上帝在這個世界上的偉大計劃和法則。

因此，歷史過去一直是，而且將來永遠是人類知識中最重要和最令人愉快的部分，其中的原因十分清晰。渴望了解過去，確定現在的事物是如何變成現在的樣子，并理解事物發展的連續步驟，是我們的智力和道德構成的一項積極原則。凡是涉及人的問題，都能引起全人類的普遍同情，當然，一個社會群體的命運也是所有其他社會群體都感興趣的問題。

一個國家的歷史如果得到適當的定義，就可以按時間順序來敘述構成該國家的社會是如何組織和建立起來的各種活動和事件。如果這樣的敘述構思巧妙，其本身就會展示那些時常影響社會狀況的一般原則。但是，由于歷史的主要主題是社會制度的進步發展，因此在指出每一個階段中能代表這種進步發展特征的事件時，哪一位歷史學家表現出的洞察力最敏銳，那么他創作的著作也將最接近哲學完美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