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近代歷史作家（上）

關于歷史哲學，今天的人們已經(jīng)遠遠走在了古人的前面。實驗性科學通常都處于發(fā)展前進的狀態(tài)，而政治學就是其中之一，在當代比在古代更容易被理解。同樣，印刷術不僅廣泛地傳播了知識，也引發(fā)了古代社會對所不知道的知識傳播過程中的精確性和明確性的思考，因為當時大部分信息是人們口口相傳的。此外，古代兩大民族的精神具有明顯的排他性。

希臘人和羅馬人只欣賞自己或者彼此欣賞。他們從不尋求自身以外的東西；他們不去借鑒什么，也不去抄襲什么，也不去翻譯什么。對與他們欣賞習慣不同的思維方式和表達方式，希臘和羅馬的文人們總是帶著傲慢和厭惡。其結(jié)果是思想的狹隘和千篇一律。古人對人做過很多公正的觀察，他們以某種特定的社會狀態(tài)作為基礎來看待人；而對政府，他們則看作是世界上某個特定地區(qū)的存在。但是，關于把人作為人來看待，把政府作為政府來看待，他們所知甚少，由此進行的推斷更是少之又少。歷史哲學因此而停滯不前。

但是，基督教對異教的勝利最終摧毀了舊的道德體系，同時也摧毀了大部分舊的形而上學體系。這給演說家?guī)砹诵碌难葜v題目，給邏輯學家?guī)砹诵碌臓幷擖c，而且將新的行動準則引入人類社會的每一個角落。羅馬帝國的覆滅帶來了更大的變化。人類的第二種文明是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下開始的，這種環(huán)境提供了一種強有力的保障，使人類永不倒退，永不停滯。歐洲成為一個偉大的聯(lián)邦共同體。眾多的國家因為國際法和共同的宗教而緊密團結(jié)在一起。他們的制度、語言、風俗習慣以及文學品位都大不相同；但是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是密切的，可以互相觀察，也可以互相防范，使彼此之間的距離不致近到破壞民族意見和民族感情的程度。

因此，文明世界得以保存下來，避免了文明的同一性——這種同一性對一切進步來說都是致命的。文明世界的每一部分都會被其他部分所反射出的光芒照亮，彼此相得益彰。歷史學家有機會目睹的道德科學實驗數(shù)量之多，已經(jīng)到了無法計算的地步。社會和人性不會再從某個單一的角度出現(xiàn)在歷史學家眼前，而是從千百不同的視角展示在他面前。歷史學家通過觀察周圍國家的風俗習慣，研究周圍國家的文學作品，并通過與自己的國家和古代那些共和國的情況進行比較，他就能糾正古代最敏銳的作家們由于史料貧乏而犯的那些推理錯誤。因此，總的來說，現(xiàn)代作家遠遠超過了古代作家。

然而，現(xiàn)代歷史學家也有他們自己的缺點。他們之中最優(yōu)秀的人會被真理所誘惑，不是因為他們的想象力，而是因為他們的理性。他們從事實中推斷出一般原則的藝術，遠遠勝過他們的前輩；但不幸的是，他們犯了歪曲事實以符合一般原則的錯誤。他們通過觀察一些現(xiàn)象來構(gòu)建一個理論框架，并對剩下的現(xiàn)象加以限制或者縮減來支持這一理論。

每個人的性格和行為中都存在善與惡的混合。歷史學家稍微夸張一點兒，稍微抑制一點兒，稍微帶點兒模棱兩可的風格，對一方面的證據(jù)稍微懷疑一點兒，對另一方面又稍微輕信一點兒，這些都有可能在某件事情上涂上一層完全錯誤的色彩，同時不必迫使歷史學家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而說出一個字面上的絕對謊言。這種失實陳述可以在現(xiàn)代歷史學家的一些著名作品中找到。

許多評論家都認為休謨的《英國史》是歷史文學方面堪稱一流的作品，這部著作的優(yōu)缺點眾所周知。這本書寫得既輕松又生動，同時又展現(xiàn)出作者的深思熟慮和哲學風格；但是，由于明顯的偏袒、歪曲和缺乏準確性，這本書也遭到詬病。作者懶于對原始文獻進行大量的研究，而且他的這門學科的知識儲備也不夠，無法說明英國憲法是如何逐步形成的。

他深受保守黨原則的影響，對清教徒深惡痛絕。只要涉及這些問題，他的文字就不值得信任。他關于查理一世的統(tǒng)治以及英聯(lián)邦的全部描述都是一種精心編造的篡改。盡管休謨有眾所周知的缺點，然而他的敘事技巧和寫作風格的魅力——輕松而不軟弱，簡單而又優(yōu)雅流暢——將使他永遠受到歡迎。

休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