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代歷史作家（下）

希羅多德之后是修昔底德，這是一位風格和寫作方式都與希羅多德不一樣的作家，二者的區別猶如畫布上的寫實肖像與想象場景那么大。修昔底德是一個充滿智慧而且善于思考的人，從不放縱自己的想象力。他的歷史作品表現了對真相最嚴格的忠誠以及最精確的堅守。他的風格緊湊有力，他的思想敏銳而且富有辨別力。他寫的是他所處時代的歷史以及那些親身經歷的事件。他借鑒了希羅多德的手法，假借文中主要人物的口說出自己要說的話；但是他很誠實地告訴我們，這些話中有一些純屬虛構。雖然他留給我們的是關于事實的文字記錄，不過他通過巧妙的選擇和安排，在沒有過度虛構的情況下影響了我們的想象。

人們通常認為色諾芬擁有與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同等的地位。希羅多德行文松散，有時候會出現輕微的偏題；修昔底德則是極端嚴謹，色諾芬剛好介于二者之間。他的風格既純粹又令人感到愉快，很顯然，他是一個品位高雅且和藹可親的人，他與外界交往廣泛。然而，他的作品并沒有展現出強大的思想力量。

波利比烏斯是一位非常忠于事實的歷史學家。他不厭其煩地提醒謹慎對待自己所寫的主題，這就是對他作品真實性的最好保證。為了獲取漢尼拔進軍意大利的準確信息，他親自翻越了阿爾卑斯山，走遍了高盧的大部分地區。因為擔心自己會遺漏西庇阿在戰斗中的一些細節，他走遍了整個西班牙去調查和研究這個國家的地形。他甚至利用西庇阿的權力征用船只在大西洋上航行來進行他的研究。

波利比烏斯出生于希臘，不過他學習了拉丁語，而且對羅馬的法律、風俗習慣和古代文物有著全面的了解。在獲得元老院的許可后，他仔細搜查了羅馬的朱庇特神廟，孜孜不倦地查閱了各種記錄，并將他需要的資料翻譯成了希臘語。

然而波利比烏斯并不是一個學識廣博的人，也不具備以有趣的方式講述故事的能力。他欠缺口才和文采，他的歷史作品具有說教和實用性傾向。他的創作目的不是寫一部純粹的娛樂性作品，而是追溯事件的起因，并從中推導出對讀者有益的實用性準則。他所追求的并不是讀者的歡迎，而且他非常蔑視同時代的那些修辭家矯揉造作的文風。

提圖斯·李維在拉丁歷史學家中首屈一指。他的作品堪稱記錄祖國榮耀的一座豐碑，不過他對歷史的真相沒有表現出批判性的尊重態度。他的敘述所展示出的生動和優美無與倫比，人們無法想象出比他的描述更加栩栩如生的畫面。李維的作品中呈現出的那些豐富有趣的情感和絕妙的意象令人嘆為觀止。除了展現羅馬的輝煌，他的目標似乎就是表現恢宏、壯麗和生動的形象。李維是一位特別具有羅馬特色的作家——他是共和國一位自豪的公民，雖然這個共和國已經失去了自由的本質，但還是神圣地保留著共和國的形式。這個國家實際上屬于一位專制君主。在這位君主看來，他就是世界的主人，其余上百個國王都要對他俯首稱臣，只有眾神才能位居他之上。

雖然李維生活在奧古斯都統治時期，但他卻有勇氣對龐培、西塞羅、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這些人物作出公正的評價。古人一致認為這是一位作家高尚、公正最充分的證明。為了增加他的歷史作品的嚴肅性，李維在作品中抓住每一個機會來插入一些有關預兆和奇跡的敘述。不過，這些都不能作為作者輕信的證據，而應該被看成必要的細節，旨在表明那個時代的風俗和迷信。

當然，在稱贊這位偉大作家諸多優點的同時，我們也必須指出他的作品缺乏真實性。他更希望寫出一部氣勢恢宏的作品而不是描述準確的歷史，他的筆力著眼于展示修辭水平和冠冕堂皇地贊美羅馬，而不是耐心地探究事實。李維很少使用他所接觸的銘文和官方文書，滿足于追隨前輩歷史學家走過的老路。當發現他的認知與別人意見相左時，他并不會去仔細研究證據，而是承認存在困難并將其忽略，或者不假思索地選擇支持自己喜歡的一方。他有時候會不必要地重復之前說過的話，甚至在某些情況下還會自相矛盾。

撒路斯提烏斯的作品不像李維那么莊重，不過他的表達方式展現出一種獨特的簡潔清晰，而且充滿活力，顯得樂在其中。在當時的羅馬，偏見和黨派精神無疑非常普遍且強大，而他最大的優點是不偏不倚。他的歷史著作中引入的記載極為詳細，但是對于敘述而言，這種引述的篇幅有時候實在是過于冗長。事實上，這些長篇大論都是作者有意用來展示自己的口才，而不是說明主題的。

塔西佗一向被視為最深刻的歷史學家，他對人物的刻畫是無與倫比的。他在歷史作品中描述的重要角色栩栩如生，就像我們曾與他們一起生活過一樣?！罢苋耸穼W家”這一美稱，塔西佗當之無愧。他洞悉人性，尤其是對壞情感的來源和活動有著犀利而深刻的洞察。他為人忠實莊重，同時又非常嚴苛。他的歷史作品的主題展現了人類編年史上最令人震驚的邪惡景象；在這種情況下，真相必須具備所有諷刺文學的尖銳性。然而塔西佗的寫作風格本身存在缺陷，在某些方面尤其不適合歷史作品的創作。他對效果的熱愛遠遠超出了適當的限度。他可以妙筆生花地把一個很好的故事講得很精彩，卻不能很平實地把一個普通的故事講明白。如果把他寫的那些精彩片段從他的著作中摘錄出來會非常引人注目，但是將它們放在原文中和前后內容聯系起來讀，則會失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