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代歷史作家（上）

在古代，歷史最初僅僅被認為是一種從普通、庸俗的事件記憶中編造出有趣故事的藝術。通過對史料的深入研究，早期的作家們無疑被排除在外，因為他們的作品中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早期事件的線索。但是，對于古代歷史學家們所敘述的事件最顯著的原因來說——政府的狀況，以及與這些事件有關的民間社會狀況，他們似乎很少關注，或者根本沒有概念。他們告訴我們一個民族如何對另一個民族發動了戰爭，然后諸如此類的事件和描述接踵而來；但是這些事情所提供的指導意義卻很快被一筆帶過了。

直到很多歷史作品問世之后，歷史作家才開始展示事件中的政治事務的細節；展示各個國家是如何被引導走向其現實利益的，以及它們又是如何走入歧途而偏離這些利益的，它們在為自己謀求福祉的計劃中受到誤導的主要情況是什么，它們是如何為自己的錯誤所累，又是如何認識到政府和社會制度的真正目標的。通過這些描述，歷史作家學會了為他們的作品賦予新的價值。

希羅多德半身雕像

希羅多德被稱為“歷史之父”。考慮到他寫作的年代，他的寫作構思所展示出的藝術水平和判斷力堪稱非凡。他以希臘人和波斯人的戰爭作為自己的作品——《歷史》這部偉大著作的基礎，通過追溯這兩個國家的最早的已知資料，希羅多德把各種各樣的事件聯系在一起。因此，他先后介紹了呂底亞人、米底人、巴比倫人、埃及人、斯基泰人和印度人的歷史。在這之后，希羅多德又回到了他的主題，并以他的希臘同胞在薩拉米斯和溫泉關這兩場重大戰役中取得輝煌勝利作為自己的作品的結尾。他是所有詩意派歷史學家或者浪漫主義歷史學家的先驅，也是最優秀的一位。他的生動活潑、他思無邪的親切柔和、他在描寫和對話方面的杰出天賦以及他純凈甜美的流暢語言，使他成為歷史作家中的佼佼者。

然而從更嚴格的意義上來說，希羅多德的《歷史》并不能稱為一部好的歷史作品。這部作品的作者與其說是歷史學家，不如說是發明家。盡管他寫的這本書無與倫比，但是只能當作一個有趣的小說故事集，它缺乏真實性。這本書中不僅充斥著顯而易見的杜撰成分，而且整個敘述也帶有浪漫和虛構的色彩，讓最聰明的讀者陷入懷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么，不該相信什么。希羅多德的作品中有很長的片段都是用戲劇化的方式來敘述的，幾乎和莎士比亞的歷史劇中的事件一樣戲劇化。毫無疑問，這些重大事件的確是如實地聯系在一起的；但是對于書中許多較小的事件來說，我們無法確定到底有哪些事件是忠于事實的。希羅多德的缺點來自他單純而充滿想象力的頭腦。他的寫作方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方式。他的作品是為一個敏感而好奇的活潑民族而設計的，這個民族對新奇和刺激的追求近乎貪婪：他們在藝術上已經達到了卓越的高度，而哲學還處于萌芽階段。

希羅多德時代的希臘人剛剛開始注重散文寫作，他們的公共事務一般都是用詩歌和韻文來記錄的。因此，那些最早的歷史學家可能會沉醉于享受詩人所享有的自由，而不必擔心被責難。希羅多德好奇而輕信的同胞們很容易被宗教的敬畏和愛國熱情所感動。他們正是那種聽到新奇事物就會很高興的人，都喜歡聽怪獸、怪鳥和奇異的植物，喜歡聽小矮人、巨人和食人族，喜歡聽說出來就是不敬的神祇的名字，喜歡聽留下了超越后世所有作品的遺跡的古代王朝，喜歡聽宏偉的城市、城墻、廟宇和金字塔，喜歡聽預言應驗，喜歡聽夢和預兆以及亡者的警告，喜歡聽嬰兒從刺客的匕首下神奇地活下來并完成崇高使命的故事。

希羅多德的《歷史》中充滿了這樣的奇跡，隨著其中的故事接近這部作品寫作的時間，它的趣味變得更加吸引人。書中包含了波斯人與希臘人之間偉大沖突的故事，而歐洲正是從這場沖突開始確立了它在知識和政治上的霸權地位——即使發生在如此遙遠的年代，這個故事仍然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不可思議也是最感人的故事。希臘歷史中的這一部分充滿了狂野和美妙，充滿了傷感和生氣，充滿了無限財富和專制權力翻云覆雨般的巨大變化，充滿了智慧、美德和勇氣的偉大奇跡。希羅多德告訴他的同胞們，河里的水一天之內就被入侵的軍隊喝光了，他們一頓飯就會吃光很多地方的食物，波斯人開鑿了一條穿過高山的通道來讓船只通行，在海上鋪開了供軍隊通行的道路，希臘城邦和聯盟都被波斯人一路橫掃。希羅多德講述著焦慮和恐懼，講述著困惑和絕望；他描寫了驕傲而固執的心靈面對極端邪惡的考驗，描寫了付出許多生命的昂貴代價，以及希臘人被解救的標志和他們無情的報復。無論是什么東西，只要能給這樣一個精心策劃的故事增添一種強烈的現實感，來點燃人們的激情并能迎合民族自豪感，就一定會受到好評。因此，我們很容易在我們所提到的最古老的希臘歷史中發現這些特征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