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與林家二郎去望月樓吃酒,碰上翟家三郎了?!?
“他說起與阮家的婚約……”
“什么婚約,不過是兩家長輩之間的玩笑話?!比钋迤奖凰脑拠樍艘惶?,睜開眼晴瞬間清明了,直接反駁道。
“是嗎?”時春禮直起身,單手撐著茶桌,盯著面前的人。
“我上次見翟公子還是五歲那年,被父母親帶去參加翟家婉姑娘的生辰宴?!比钋迤降难凵裉^真摯,反倒是時春禮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他自己胡思亂想。
“我讓人去打聽了一下翟家那小子。雖然是相國家的,言行舉止卻過于軟弱?!?
“他前面有兩個哥哥,爵位繼承、家族延續(xù)的重?fù)?dān)都不需要他來承擔(dān)。性情平和一些也在情理之中。”阮清平的教養(yǎng)提醒她,與自身無關(guān)的人或事保持不偏不倚的態(tài)度是最不容易出錯的。
“那,阿念……”時春禮還在斟酌出口的話,他想問清楚,最好問的清清楚楚。
阮清平發(fā)現(xiàn)他的猶豫,覺得這個人真是可愛得好笑。
“阿寧,翟良庭于我來說,跟京城里眾多的世家子弟并沒有過多的區(qū)別。在外人眼里,我與他是門當(dāng)戶對、郎才女貌,甚至是翟、阮兩家的權(quán)勢聯(lián)合。可在知情人眼里,我與他面都少見,性情品味更不相通?!?
“那在阿寧眼里呢,我與那翟家公子,是哪種關(guān)系呢?”
阮清平眼睛亮亮的,仿佛崖壁上獨根草葉片上閃耀的露珠,就那樣清清亮亮、搖搖晃晃地滴落在時春禮的心里,湖水般搖曳著散開漣漪,一圈又一圈。
“當(dāng)然是沒關(guān)系?!?
“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有什么關(guān)系?!蓖讣t的耳垂,躲避的眼神,是時春禮永遠(yuǎn)不能隱藏的愛意,在胸腔中蔓延生長。
聽到他這有些孩子氣般的話語,阮清平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時春禮看著眼前人,她捏著手帕的右手遮住唇畔,堪堪觸碰著鼻尖,頭微低著,眼睛和唇角就像月初天上的彎月亮。
他看著看著,也忍不住笑起來,跟阮清平含蓄地、輕輕地笑不一樣,是爽朗的大笑,是從胸腔里溢出來的笑聲。
連院子外面的溪兒和嵐風(fēng)都聽到了,大眼瞪小眼地開始猜測院子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院子里的兩個人,一個正坐,一個側(cè)著身子。阮清平的眼神越過時春禮的肩頭,落在遠(yuǎn)處的山崖上,心思也隨著風(fēng)飄呀飄呀。
面對著面,真心笑過,就足夠了。
從收到信的那天起,阮清平就在腦海里,無數(shù)次地排練與時春禮的告別。
及笄后的每一天,阮清平都是如履薄冰地在過日子。她清楚地知道,婚姻大事絕不可能由她做主。
更何況是眼前人。
那眼前的岌岌可危的平和,誰來敲碎呢?
“那我們呢?”
“兩年前茶舍一別,我已知曉重嶺之戰(zhàn)于你而言是不可跨越的鴻溝。我著人去細(xì)細(xì)打聽了當(dāng)年的情況,我也向我父兄詢問過。”
“就當(dāng)年之事,我對你是有愧的?!?
“即使你能毫無芥蒂地對我如初,可是你又怎么可能毫無芥蒂呢?!?
“我們之間隔著何止是對邊境的分歧和政見,是血肉模糊的戰(zhàn)爭,是時將軍的遺骨,是時夫人的恨怨,還有世人的指點、后世的評說。”
“你我皆為世家子女,生在京城這樣的金窩銀窩里。旁人不曉得北地百姓的艱苦日子,可我們絕不能視而不見?!?
“北地的百姓著實可憐。北地苦寒,又常年戰(zhàn)亂,家破人亡簡直稀松平常。”
“時春禮,你要做的是,繼承時老將軍的遺志,救北地百姓將士于水火?!?
這些話,阮清平想了很久,想了很多,該不該說,要不要說。!
“那你呢?”
“那你呢,阿念?”
“你在京城這樣風(fēng)云詭譎的地方,能安穩(wěn)的過過日子嗎?”
她從未見過時春禮如今傷情的眼神,那眼神里全是她,全是波瀾。
那年城南茶舍她低下了頭,沒有敢面對時春禮。想必,那時他比如今更憤恨、無力、傷悲?
她再次低下了頭,眨了眨眼睛,但淚水還是順著眼角偷偷地滑下來。
時春禮推開面前的茶桌,挪到阮清平的身邊。
他的雙手搭在阮清平的肩頭,慢慢地用力將她微微顫抖身體正向他。然后雙手捧起她的臉,讓她微微仰著頭,用指尖輕輕地拭去她的淚。
她的臉頰白里透著紅,再仔細(xì)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眉毛是彎彎的、毛茸茸的,眼睛很大、很圓,眼淚的霧氣遮住了瞳孔的顏色,睫毛上掛滿了水珠,鼻尖也是粉色的,口脂的顏色像芍藥花。
而阮清平伸出右手,抓住了時春禮心口處的外衣,緊緊攥住。
時春禮伸出手臂,將阮清平攬在懷里。她微微側(cè)著身,頭靠在他的左肩頭,臉窩在他的頸窩處。
時春禮左手扣在她的右肩頭,右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側(cè)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