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宿舍了!
大學三年級,終于可以換宿舍了!
接到學校的通知后,我們專業像是一鍋沸騰的粥,一同歡呼起來。
分配的新宿舍在新校區,正好是豬皮的那一棟宿舍樓,站在窗邊,擁有的是同樣的遼闊靚麗的景色。它的格局是四人間,也就是說,我們原本的六人宿舍將拆開成為四人宿舍,有兩個人注定要出走。班長說,這將由輔導員、中隊長來安排。
李武隆曾為我描繪過一個計劃,他想拉著我一起出走,再加上胖墩、廖青山兩人,我們四個人可以組一個宿舍,不僅平時生活融洽、玩游戲方便,團建也叫得動人——自從上次大家一起出去吃自助餐后,我們宿舍已很久沒有再聚過餐,期間李武隆推薦過無數個餐廳和飯館,分享過無數個套餐與優惠,可大多都被舍長和姜陽林以太遠、太貴、不太愛吃等等理由拒絕。阿鵬倒是沒什么所謂,而方植奇早已打定主意不參加我們的團建,他決心要做留守在我們宿舍的看家人。
輔導員安排的名單很快出來了,我們宿舍留下的竟然是我、阿鵬、舍長和方植奇四人,李武隆和姜陽林被分配到了別的宿舍,還是和不同專業的人拼住。
反復查看過才發現,只有我們宿舍出去的兩個人是和其他專業的學生拼住的,其中原因不難理解:我們宿舍本就是專業里的最后一個宿舍,挨著其他專業,而換宿舍后將六人分攤為四人,無法整除而多余的男生自然就從我們宿舍中抽取,和其他專業同樣多出來的男生分在一起。
名單出來之后,李武隆便來私下問我:“走不走,楊樹燊,就像以前我們說的那樣,找胖墩和廖青山湊一個宿舍,吃喝玩樂都舒舒服服的。”
我有些疑惑:“輔導員安排的名單不都出來了嗎?”
“那個可以自己換的,只要跟你換的那個人同意就行。”李武隆說,“她又不會對名單,只是不想我們自己搞來搞去一團糟而已,換幾個根本沒所謂。”
“胖墩應該跟他們原宿舍的人在一起,這樣換法我們得勸動他們宿舍其余兩個人,這基本不可能。”
“為什么?”
“你想啊,這次分配里胖墩和廖青山,和他們原宿舍的兩個人在一塊,要是私自置換宿舍,我們不是要征得那兩個人的同意嗎?你覺得,他們情愿和兩個素未謀面、不同專業的人在一起住,還是住過了兩年的老舍友一起住?”我仔細分析道,“雖然說陽林和我換他肯定是愿意的,可你也沒有其他辦法能勸動胖墩宿舍里的人了,或者你去勸一下那兩個隔壁專業的男生?讓他們和胖墩、廖青山換一下?”
“這有點難,我和那兩個人不熟。”
“那不就是了。”
“那要不你和陽林換一下?我隔壁專業里也有幾個朋友,我讓他們換過來,這不就好了。”李武隆換了個主意,“雖然你不認識,但他們挺好相處的,我的朋友,你大概率也合得來。反正我不想和陽林一起住了。”
我想了想,還是拒絕道:“算了,我不換了。”
“為什么啊?”李武隆很是不解,“你不是早就想換宿舍了么?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脫離他們,你又不愿意了?你不會怕被輔導員追責吧?放十萬個心,真不會的,我們上一屆的學長學姐當初也是這樣搬過來的,他們說了私下可以換。”
我搖了搖頭,搪塞道:“我只是懶得換。”
“別啊,又不麻煩。”李武隆還想勸我,“你和他們仨平時作息都有點沖突,你喜歡睡懶覺,他們早起絕對會吵醒你。”
可是他們除了早上,其余時間也并不吵啊。我心想。
“算了算了,你別勸我了,我不想換。”我堅決道。
--
住過六人間的人才會知道,四人間有多么寬敞。四張上床下桌簡單地擺放在房間兩側,床下富余的空間可以吞納完一個人的所有行李物品,那張和床一樣長的桌子,和人一般高的書架與衣柜,打掃起來輕松又方便,不費什么力氣。雖然衛浴一體,但它位于外邊的陽臺,只要將陽臺門一關上便再也聞不到廁所的氣味。陽臺面積看上去相差不大,但它不同于雖長但窄的舊宿舍的陽臺,當我們的洗衣機無奈之下只能放在門的后方以供它排水之后,門垂直打開時就像是將陽臺橫腰斬斷一樣。新陽臺若是俯視看來,它是一塊公平的正方形,門位于這塊正方形的左下方,而洗衣機正好可以放在門的右邊,跟完全打開時的門板相對,兩者互不影響。
從陽臺往外望去,是綠草如茵的足球場,和其旁邊的二十幾個籃球場與球場邊緣立著的四十幾個籃球架,等到黃昏時分,上面就會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看得遠些,是我們學校的牌坊與門匾和那個象征著歡迎的雕塑,是凌晨一點鐘仍有教室在亮著燈的教學樓和那顆不滅的長庚星,是晚上會閃爍著燈光的河上巨獸和那條宏偉的長橋。若是探頭出去,還能看見碧綠煙波的湖,和兩岸垂著枝條的柳樹。除此以外,其余的全部面積,都是那片充當背景的天空。
陽臺能看見的天空,就像是站在操場中央往天上看去的那片天空一樣,既寬闊又毫無遮擋,能數清到底有幾片云朵,也能欣賞到好幾道云朵被風吹散后在天空這塊畫布上留下的印痕。來陽臺看云,逐漸成了我在宿舍里最感興趣的事情之一,有時云朵飽滿像一只大肉包子,有時又殘缺得像一片羽毛,像沾染在天空這塊藍色的背景布上的一塊白色的彩墨似的,拖著未著重落筆的淡尾,簡單且隨意。有時云朵厚如冬天積雪,漫天彌布,在陽光照射下分成一片又一片,像是擺放好的貝殼,有時它又稀薄如煙,像是紛飛的蒲公英,又像是羽絨衣里的絨毛,飄著飄著不像是快要消散,反而像是要降臨在人間一樣。
人間最逍遙莫過于天上云。
我倚在陽臺的邊沿上抬頭仰望,覺得美好的生活莫過于此。
--
我們四人的相處居然非常融洽,垃圾全憑自覺去倒,完全沒有規定哪天由誰負責,竟也井井有條。平日里只要一有人上床,無論他是不是睡覺,大家都會默契地安靜下來,即使他在早十點鐘、晚八點鐘上床,其余三人也能為其創造一個舒適的入睡環境。
這種宿舍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我從未想過它會實現在我身上,可是自從李武隆和姜陽林走后,好像一切的完美都水到渠成。
我不禁慶幸自己做的選擇。
在過去的日子里,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抱有一種錯誤的觀念。那就是他人所犯之過失,自己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同犯,因為前車可鑒,所以順理成章。比如說李武隆在有人休息時吵鬧,那便有人在他休息時自顧自地喧嘩,即使李武隆訓斥他,后者也能拿前者曾經的所作所為來反駁回去。
可這種報復性的行為,恰恰是宿舍和諧的最大阻礙。我們都曾對影響他人休息的行徑憎惡十足,可是為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要讓自己成為過往最討厭的一種人之一,做自己最為不齒的事情,如此一來,我們批判犯錯者的憑借何在?長此以往,我們還會有立足于自己價值觀的堅定的是非判斷嗎?再罪不容誅的惡事,也可能在潛移默化中被我們接納,那時的我們究竟會成為什么樣的人?
我們有許多途徑去維護自己,可是若僅僅采取以惡制惡,最終的自己便如屠龍的少年,終成惡龍。
從這兩年的六人宿舍生活的反思中,我最后深刻地認識到:一個宿舍,重要的并不是志同道合,也不是彼此了解,而是互相尊重。我和其余三人,的確不是意氣相投之輩,可那真的重要么?與其跟一些所謂的“知根知底”、有“共同語言”的人住在一塊,不如選擇會為彼此留下尊重空間的人,因為前者不過是相對來說的優選。李武隆不是我的知心朋友,也并不為我所欣賞,和他住在一起,早晚會讓自己失望。
認識到了自己的敏感之后,我不由得想起大一剛入學時,自己在心里暗暗地對舍友們減分的事,覺得他們缺點太多、太大、太難以理解。然而現在想來,其實那個時候大家都是互相看不慣的陌生人,暴露出來的欠缺并非真的無法容納,只是心里頭的偏見不允許自己妥協。
現在我覺得自己可笑極了。
阿鵬的倔強真的令我生氣嗎?他只是性情如此,即使口頭上不肯因為打呼嚕影響我睡眠而向我服軟,可他還是會盡量控制自己,睡前疏通鼻子令自己呼吸順暢;阿鵬總是默默地在為宿舍的大家做事,光是洗廁所,十次有九次都是他獨立做的,除此之外,帶飯、分享答案、江湖救急的跑腿、教我們完成大作業等等……他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少忙。擁有阿鵬這個舍友,難道不是我的榮幸么?
姜陽林本質上就是一個幼稚而天真的小孩,他不像李武隆藏得那么深,反而表現得特別明顯。他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愛問,并且喜歡在問題中摻雜一些自己的卑劣的意見,無論是老師還是身邊的朋友,都要被他的臉皮之厚無奈地氣笑到。姜陽林極具搞笑天賦,他常常以一些荒誕不經的行為逗得我們哈哈大笑,而當我們挖苦、嘲笑他時,他又不會因為我們言辭中的某些尖銳或是過激而生氣,他大度地寬恕我們,也從不為此記仇。誰說姜陽林的身上就沒有寶貴的品質呢?他對世事天真而單純可愛,心中依舊藏著善意。
而我呢?
我又在我舍友的心中取得怎樣的分數?
我得到了他們的認可了么?
這兩年里,我們相處得并不算融洽,在早期,彼此之間的看不起與不認同濃烈得令宿舍內的氣氛劍拔弩張,我們都堅持自己是正確的,而其他人的錯誤便不必證明。我不愛學習本專業的課程,平時的作業說白了也是不勞而獲,有時因為自己懶讓阿鵬幫忙帶飯的次數多得難以計算,而阿鵬卻從來都是自己去飯堂。我喜歡晚睡,有時還因打游戲打擾了舍友們的休息,一樣懶惰、一樣貪玩、一樣粗心大意、一樣愛施己所不欲于人,自己明明沒做到的約定,卻要求他人來履行。在他們眼里,我其實早已滿目瘡痍了吧。
我悚然一驚。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分明不是這樣一個“嚴于待人,寬于律己”的人,我有自己的原則與底線,違背初心、法律或自身道德認識的事情我絕不會去做,我自認自己能稱得上是一個還不壞的人。可是,為什么,我會在他們面前暴露出那么多不可理喻的缺點?
我不由得想起張澄月當初那句話:[你知道嗎,當一個人做的那些你認為是錯的事太多,是會產生偏見的。]
對他人的偏見,竟然反令自己表里不一。
曾經我是那樣地自視甚高,目中無人。可當自己一步一步跌落塵埃以后,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我在別人眼中,是這般狼狽不堪。
我嘆了口氣。人總是在成長過程中不斷與過去的自己和解,這句話說的真對。
--
2021年9月,楊樹燊作:
“偏見是人們脫離客觀事實而建立起來的對人、事、物的消極認知與態度。”
以前我一直覺得,偏見單純是偏見者對被偏見者的惡意,而這種單向的惡意不會對實施者反彈出任何不好的影響。
可是最近我發現,從人對某個對象產生偏見時開始,其身上的某些無理的缺陷便會隨之為后者披露,比如說以偏概全的主觀臆斷,比如說表里不一的雙重標準,比如說不可理喻的強詞奪理,比如說錙銖必較的心胸狹隘,甚至有時會養成人心的桀驁與過度的自信。而在這種破綻百出的姿態下,反而會引起被偏見者對偏見者的人格的超越。
所以我覺得偏見最可怕的,不是人會罔顧事實,而是人從產生偏見那一刻起便已將自己最致命的弱點朝著最討厭的事物暴露出來,像是主動地將擊潰自己的力量送予了別人。
向我所厭惡的人送出一把鋒利的劍,正當不屑一顧時低頭自視,卻發現自己滿身都是破綻。
--
九月上旬。開學還沒幾天,廣播臺那邊便突然通知我們說,一年前因改革而合并的學生組織又要拆分開來了。打聽了原因才知道,原先負責廣播臺工作的老師因為懷孕請了一年的假期,而暫時頂替她位置的另一個老師突發奇想,想要通過合并建立一個新的媒體組織,可是效果并不令人滿意。而休完產假回校的原負責人,在重新拿回管理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復原先的廣播臺體制。
也就是說,編輯部又重建了。
當我們得知這個消息時,大家不約而同地都有些興奮,以為去年未能實現的愿望,將在今年姍姍來遲地得到滿足,以為當初沒有下一屆的遺憾,可以在這個秋天得到應有的填補。
可是,紫慧學姐在一次廣播臺會議后卻告訴我們:由于20屆編輯部缺失的緣故,21屆的編輯部將由播音部成員負責招新,也就是說,沒我們啥事了。
被拋棄的感覺在我們每個人胸腔間凝聚。
大家的失望愈來愈昭彰。
紫慧學姐話鋒一轉,告訴我們說播音部想返聘我們其中幾位回去當顧問或是指導,教那些由他們招攬進來的新成員寫稿,若是同意,一樣可以在期末的綜測中加分。
正當我們為此考慮時,吳棋虎突然拋出一個問題:“但那是播音部的指導呢,還是編輯部的指導?”
這個問題令我們沉默。
編輯部已經不存在了,從播音部負責新編輯部招新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經失去了一樣東西——傳承。從此往后,重獲新生的它也只能成為播音部的附庸,完全喪失掉作為一個獨立部門所具備的精神與風氣,心甘情愿地做著些迎合他人口味的稿件……我們對這樣的編輯部感到陌生也感到厭惡,即便有朝一日重歸舊位,彼此內心的失落就能因此掩蓋掉嗎?
就連新編輯部的部長都是比我們還要小一屆的播音部成員,其中荒唐早已不言而喻。
已經不再是我們歸宿的地方,還要我們重新回去打掃么?
我們不缺這一點綜測分,我們缺的是一份公道。
所以,我們拒絕。
--
李武隆最后也沒乖乖地和姜陽林一同入住隔壁宿舍。他找了幾個隔壁專業的朋友幫忙,私下里和另一個人互換了床位,如愿以償地與他那幾個朋友住在了一塊,只是和我們專業的宿舍群相隔得有些遠。如此一來,姜陽林便孤零零地住去了我們對門,開始了全新一段的宿舍生活,后來據他所說,他的新舍友都比較安靜,雖然沒有什么共同話題,但住得也還算舒服,彼此之間生不出什么矛盾,卻也生不出任何親密的好感。
李武隆回到學校了以后,果然對王亭雁展開了新一輪的攻勢。他下單了一杯奶茶外賣,留了王亭雁的電話號碼,也許是想先投其所好地試探一下對方的態度,可是王亭雁很快就察覺到了,她收下了那杯奶茶,在微信里將奶茶錢退回了給李武隆。
李武隆有些難過。
有一天晚上我們班上幾個朋友一起玩游戲,因為大家都知道了李武隆和王亭雁之間的故事,便在語音里起哄。而正好這時王亭雁的游戲賬號登錄了,大家又開始慫恿李武隆邀請她一起玩,即便擠掉各自的位置也在所不惜。李武隆罵了我們一通還是沒有照做。后來我才知道,我們散場后李武隆獨自開了一個游戲房間邀請王亭雁,而王亭雁進來后只在文字聊天中發了一句話便退出了:[你到底想怎樣?]
李武隆傷心透了。
他一邊刪除了和王亭雁所有的聊天記錄,又一邊來跟我訴苦,說他后悔。一天夜里,李武隆在游戲的聊天中用玩笑的口吻發來一段話:[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有種喜歡就默默!晚安,燊。還有!有一種成長叫一個人。嗚嗚嗚嗚——]
把我笑得死去活來。
我問:[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大半夜的是想讓我笑得睡不著?]
李武隆道:[隨便吧。她剛剛和廖青山說,再也不想理我了,再也不想和我玩游戲、和我說一句話了。隨便吧,唉——]他沮喪地說著,[我今天因為她,還心急火燎地在老校區和新校區之間來回跑了兩遍。我在手機上的游戲助手里設置了她和廖青山的上線提醒,她上線十幾分鐘后,廖青山就也上線了,急得我吃完飯就匆匆忙忙跑回宿舍。]
[你跑回宿舍做什么?]
[我想拉廖青山一起玩啊,這樣他倆就湊不到一塊了。]
[噢……]我恍然道,[你還是不放心廖青山啊。]
[沒有。隨便了。]李武隆先抑后揚般在聊天里發出一聲哀嚎,[我的王亭雁啊!!]
我又被他逗樂:[什么叫你的?她哪一點屬于你了?]
[隨便拿下的。]李武隆發道,接著他又向我曬出幾張截圖,上面是幾句王亭雁偷偷發在博客評論樓中樓的幾句話:“李武隆到底喜歡啥樣的女生呢?”“唉,我是李武隆的舔狗,我那么關心哥哥,哥哥卻不愿意贊我的朋友圈和微博,我好可憐,我心碎了,李武隆還和我說88,李武隆不想和我聊天,唉。原來我只是沒人愛的小笨蛋罷了。”
[哇,她真的發過這些?怎么現在才給我看?]
[真的,這是她在她閨蜜的博客下面的評論,在她自己的博客里找不到,我也是經朋友的朋友才知道的。]
我感慨道:[啊……那她確實,當初,很喜歡你。]
[唉……]接下來又是一大段李武隆的青春傷痛文學。
其實,我覺得李武隆看上去并沒有他所說的那么傷心,他說的很多話都像是在開玩笑似的自黑賣慘,因為那好幾個含淚的表情都讓我無法想象出他可憐巴巴的神色。可是李武隆每夜直至凌晨三四點都睡不著又都是事實,他的黑眼圈千真萬確地彰顯著他對這段感情的留戀與難以忘懷,也許,那些夜深人靜的時光只有他自己知道,無論怎樣認真嚴肅地講述給我們聽,我們也難以感同身受。
的確,我始終不明白李武隆為之難過的理由,他分明沒有那么愛她。
--
我看著李武隆就這樣又死纏爛打了一個星期,可形勢似乎一直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有一天上課,我看著他在抽屜里默默翻著手機相冊的相片,大多都是聊天記錄、電影截圖還有一些王亭雁博客里的自拍照,他看見我在看他,與我對視了一眼,嘆了口氣什么都沒說,又伏下身去自顧自地看著,他看完一張,便刪除一張,直至將那個相冊里的相片全部刪掉。
我疑惑地問:“干嘛一張也不留?”
他輕聲地說:“沒必要留了。昨天我把她微信也刪了。”
“徹底放棄了?”
“差不多。”李武隆又抬起頭來,“可是,我發現,她還是在看我的公眾號。我明明把公眾號名字改了呀,她是怎么找到的?”
“嘿,”我輕笑了一聲,“喜歡著你的女人,你就別想著把她甩掉。”
“喜歡個屁,”李武隆不無郁悶地說,“算了吧,已經沒機會了。”
有些話李武隆當面永遠說不出口,正好我們現在分開了宿舍,到了晚上,李武隆會主動來跟我訴說進展。而這天晚上我才知道,有一天李武隆和廖青山打游戲時,他們講起了王亭雁的事,聊著聊著李武隆觸景生情,竟閉著麥流起眼淚來。
[原來多喜歡就有多難受。]
[為什么哭?王亭雁也不在啊。]我疑惑地問。
[一跟他聊起以前一起打游戲的事,我就想到他現在還能和王亭雁一起玩,我卻再也不行了,一時間就覺得很難受。]
[好吧。]我一邊安慰一邊逗他開心道,[早日走出來吧!忘掉她,然后繼續當你的網戀教父!]
[已經快忘掉了。]
我語重心長地道:[你得正視自己的感情啊,別老是猶豫不決,該出手時就出手,太拖拉就什么都錯過啦。我發現你,其實挺難弄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的。]
--
嘴上說著快忘掉的李武隆,有一天下午竟然請求我跑一趟廖青山的宿舍,我問他想做些什么,他述說道剛剛經過時瞄了一眼廖青山的手機,上面居然是和王亭雁微信聊天的界面。但他沒戴眼鏡,看不清他們在聊什么。他讓我再去看一眼,苦苦哀求多次,我只好答應。然而過去時廖青山已經鎖屏了,我晃了好一會他也沒拿起手機,無奈之下只能作罷。
[唉,應該讓你早點去的。]李武隆在他的宿舍里跟我在微信交流道,[好難受,為什么會這樣。主要是好膈應,我不敢答應王亭雁,就是因為有個朋友追過她,我不想傷我這個朋友的心。]
[還有這一層原因?]
[對。]
[何必呢,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明明是她喜歡你啊,大家都是公平競爭,更何況你的朋友已經失敗了,他們之間最多也只剩朋友關系。]
[但現在,廖青山和她卻聊得這么火熱。]
[這……她也還是單身,跟異性聊天也正常啊。]
[可是廖青山知道我喜歡她啊。]
[你連人家微信都刪了,還說什么喜歡呢?廖青山就算知道又怎么樣,你總不能強迫王亭雁不能和你身邊的朋友聊天吧?]
李武隆似乎已經沒心氣再追究這些,[我居然,還想著跟她道歉,因為把王亭雁的微信單方向刪除的事情。你覺得,我還應該去道歉嗎?]
[不曉得。我個人覺得,你道歉可以,如果想單純畫上個句號的話,說些真話就可以了,不用準備這么多。]
[如果,他們兩個,在一起了。]李武隆悲傷嚴肅地說,[我該怎么辦呢?如果真的,到時候他們在一起了,你陪我喝一杯吧。]
[能不能以冰紅茶代酒?]
[隨便你。]
過了一個小時,李武隆發來一篇文字,并說:[幫我查漏補缺一下。]
我逐行逐句地讀著,文字沒有標明寫致誰,可我們都清楚。
“應該跟你道歉的,從頭到尾都是我在作,刪你和屏蔽你都很不尊重你。刪你的時候,其實沒多想,想著早點結束這種煎熬,后面發現只是更加的煎熬。屏蔽你是因為我沒想到我們之間的關系差到這種地步,給我的落差感以至于我做了這么多錯事。反正這應該是最后一次給你發信息了,我其實很想知道你的意思,難道你真的有這么絕嗎?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一天走出來的,到現在我看到我們曾經聊起的事物我都會難受或者流淚,我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我也不在乎以后了,再好也變不回以前,再差也不會比現在差,真的挺對不起你這半年多來對我的喜歡。”
在我幫他稍微改了些語句之后,李武隆告訴我,短信已經發送出去了。
可接下來直到深夜,王亭雁都仍沒有回復。
李武隆又去廖青山宿舍閑逛,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偷瞄廖青山的手機,回來之后氣急敗壞地告訴我說王亭雁回復了廖青山的微信,卻沒回復他的短信。之后廖青山又帶王亭雁去玩手機游戲,李武隆也偷偷登錄了,在好友列表里遠遠地翻查他們的戰績,一邊咬牙切齒一邊黯然神傷地仔細看著,像一只被搶走了過冬零食的松鼠。李武隆對我說,他以后也不可能再和廖青山打游戲了。
--
九月中旬。
今年六月份的大學英語四六級成績一般都會在這個時候公布。
我順利通過了六級,即使成績中規中矩,但這一次過的成功還是令我無比欣喜,心境沉浸在“又完成一個任務”的輕松與愉悅之中。然而宿舍里的其他人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包括李武隆和姜陽林,他們分數距離合格相差甚大,約有望塵莫及之勢。
“你考那么高干嘛?”舍長開玩笑地對我說,“又不能把分數借給我。你要是借個50分給我,我不也及格了嗎?”
大家哈哈一笑。
而來我們宿舍交流此次考試成績的李武隆卻嘆了口氣,“唉,本來就不好的心情,看見你過了六級,就又雪上加霜了。”
宿舍里只有我知道李武隆的故事,所以大家都以為李武隆的心情本來不好是因為四級并未合格。而我卻知道,四級不合格根本不會讓他流露出難過的神色,只會令其覺得有點可惜而已。
--
成績公布之后幾天,李武隆終于忍不住了。他讓人去專程提醒一下王亭雁,而王亭雁的確沒留意自己的短信箱,直至朋友提醒她才終于發現有未讀的短信。可即便王亭雁已經收到了那條短信,她也沒做任何表態。
我恨鐵不成鋼地問道:“你為什么不當面和她說清楚呢?”
李武隆沮喪地搖頭個不停:“沒有必要了。”
“你真的只會網戀?”
李武隆答非所問地說道:“只要她看到短信就夠了。”
廖青山依舊每天和王亭雁聊天、打游戲,有時還會給她帶食堂的飯團,總之關系一天比一天曖昧。而李武隆呢,奔走于他的朋友間打聽廖青山與王亭雁的發展,想方設法地阻礙他們的感情,單是我就已經被他麻煩了無數遍,登錄我的游戲賬號觀戰王亭雁的游戲對局,還讓我點一下他的公眾號文章看看瀏覽量會不會增加,有時甚至不知疲倦地安排我跟他輪流去廖青山宿舍偷看廖青山的手機。我當然不會照著他說的做,有時煩了,我會毫不留情地罵他,讓他別再天天像個迷了路的瘋子似的了。
有一日中午,我們倆一起出去學校外邊的飯館吃飯,一坐下他就又哀求著向我借用我的手機,想打開其中的游戲助手查看一下只有安卓手機才能顯示的訪客記錄。
“你到底啥時候能清醒一點。”我無奈地說。
“我只是想看一眼而已。”
“你可是跟我說了好多遍放棄了。”
李武隆沒有說話。
“真的有這么放不下嗎?”我看著他還停留在某個博客頁面中的手機畫面,“你跟她的感情只有短短的半年多,期間你們見面的次數少得難以想象,我實在不能理解你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你真的很喜歡她,那當初為什么還要置她的心意于不顧呢?”
“你不懂,我們有很多共同圈子,她的脾氣也很適合我,不然也不可能一起玩這么久的游戲。”李武隆頭也不抬地說著,“如果不是我前任、我朋友的關系,我和她早就在一起了。”
我低著頭看他,“我看你啊,就是因為,本來屬于你的東西突然回心轉意了,對你再也沒有那么特別了,才覺得后悔、失落、不安。其實現在讓你放不下的根本不是對她的喜歡,而是一種你本可以輕易得到的體面和旁人對你的艷羨。”
“沒有……”李武隆的聲音逐漸細如蚊蠅。
半晌,他熄掉手機,眼神飄向飯店的門外,此時的天陰陰沉沉的,像是隨時要滴下水來,李武隆望著遠處,目光呆滯。我第一次見他這么長時間不看手機,也是第一次感覺到他那真切的失落的情緒,像是要從他的身體里往外溢出來。在以往很多個我對他產生不滿的瞬間,我都想讓他自作自受,得到該有的報應,好讓他那副盛氣凌人的嘴臉從我眼前徹底消失。可是現在他終于像一條我想象中的頹敗的狗了,我卻又覺得這沒有令我多么開心。
李武隆嘆了口氣,道:“我的大學,一事無成啊。”
低著頭的李武隆,竟讓我完全失去了對他說風涼話的欲望。
原來網戀教父也會在網戀中丟盔棄甲啊,也會在一敗涂地后質疑自己。默然呆滯遠望,黯然銷魂斷腸。
原來他自己也明白,他的大學生涯注定要兩手空空地來,再兩手空空地離開。四年時間,他枉費了學術與知識的灌輸,也錯過了旁人艷羨的校園戀愛,在有限的考試中,他從未得到任何一張證書,更沒觸及過什么榮譽,他的大學只有放縱的玩樂與徹頭徹尾的失敗。
是的,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無論是假設還是真理。他的失敗毋庸置疑。
他會因此醒悟么?我確定不會,因為我太了解李武隆了,他的傷心、興奮、挫敗、振作,這些反復的情緒,根本無法對他的本性造成任何影響。甚至,他會覺得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并非在于自身,而在于疫情,或是當年高考前的病癥,總之皆是時運那些不可控制的因素。他已經是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無論是踩踏、揉捏還是粘連,不久之后,他又會恢復到從前那個朽木不可雕也的樣子。
他早已病入膏肓了。
到底誰能將他拯救呢?這場冒失而跌宕的感情,到了最后,依然令他越來越荒唐,所以為何還要花費大量的情緒與精力,去挽回這段注定沒結果的愛戀呢?就好像僅憑一己之力、凡人之軀,想要阻止一座已經開始崩潰的山巒,又怎么可能不被破碎的山體掩埋在幾百米深的地下?
我看著他,不禁想起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我,是否也像李武隆這般荒唐?在感情中始終擅自揣測的我,在樂觀與悲觀中自欺欺人的我,在幻想與現實的漁網中不斷掙扎的我,又和現在的李武隆有什么區別?我不由得對當初的自己感到一陣厭惡。
“別傷心了李武隆,下一個更乖。就算放由廖青山和王亭雁在一起又怎么樣呢?”
“訪客里兩天前還有她,為什么呢,她明明也放不下。”
我毫不留情地打擊道:“你少自作多情了。”
李武隆搖了搖頭,他玩弄著喝光了水的一次性杯子,手機擺在一旁,曾經愛不釋手的它,現在卻好像觸碰一下都會讓李武隆更加難受。李武隆又開始他那毫無意義的比較,自顧自地道:“她真的好奇怪,我覺得,她比你那個什么月的女生怪多了,真理解不了。”
我不屑一笑:“不可能。”我甚至懶得解釋一句。
王亭雁不接受你、放棄你,有她的理由,而且這個理由是符合邏輯的。她會大膽地跟你說愛,她期待愛情,她向往愛情,她會因為喜歡你而去嘗試接受她原本并不感興趣的東西。王亭雁是免不了俗的女孩,她會因為喜歡得不到反饋而難過,會因為一段關系的結束而傷心,即使分離在即,她也會跟你解釋一切,或者嘗試挽回。
可張澄月不會,她決絕,固執。她冷漠而灑脫,孤獨而強大。
她是太過清醒的女孩,注定為世俗所不容。
而我,竟也漸漸地成為了一個試圖反抗命運的人了。
喜歡她,真的挺好的,最少能讓我不用分心去理會其他紛雜的情感了。
想到這,我不由得苦澀一笑。
“我們皆深知拒絕命運的安排并非長久之計,
我們也清楚對抗世界的冥頑并非明智之舉,
而我們仍是如此做了。
注定失敗的結局已由前人向我們預示,
無人問津的苦果也經古哲為我們闡明,
可我們依舊毫無顧慮。
其赴湯蹈火般的拯救,
竟宛如一曲慷慨而悲壯的葬歌。”
--
2021年9月,楊樹燊隨筆:我們都低估了喜歡的分量
我朋友說他遇到一個奇怪的女孩,絕對是我生平僅見。
我聳聳肩不置可否。
這么多年來,她思想之獨特,情感之豐滿,靈魂之驚艷,一直在我內心中無可替代。
正因如此我的喜歡才這般不依不饒,從不曾偃旗息鼓。
只是很可惜的是,我們也許不再有機會了。
事到如今我也已坦然,焉知非福地覺得這份喜歡能讓我心無旁騖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遇見她以后啊,仿佛世上佳人,皆無粉無黛無顏色,無風無浪無波瀾。
回想當年,我們對世界展開的探討往往尖銳而敏感,她極端而果決,我保守而謹慎,她常常覺得世事非黑即白,要不一條路走到黑要不干凈利落從開始就絕不踏入;而我卻總是認為凡事都有兩面性,沒有親身體驗僅是道聽途說來的前方,未必只有一片荊棘。我們激烈地爭吵,最后安靜地讓步,看上去誰都沒有說服對方。
她和我說,你看我們吵了那么多年,說明我們的價值觀相差好多啊。可是現在停步自視,如今的她反而慢慢變得隨性從容,而我,開始撞南墻碰得頭破血流。
我和她都是偏執的,都是那種不見黃河心不死的人,現在想來,我們的爭辯看上去針尖對麥芒,實際上卻在漸漸融合成為新的觀點。在那幾個漫長的長考人生的夜里,我不知她是否和我一樣,自我否認間竟得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卻和多年前對方說的話一模一樣。
也許是我多情了。
對我而言,她身上的缺點我如數家珍,她的樣貌也并非絕代風華。可她的思想、情感與靈魂給予我的共鳴,竟一下子讓我頭腦發熱想要非她不娶。
她是我真正喜歡的理想靈魂伴侶。
也是我向魔鬼畫押也想跟她白頭偕老的女孩。
只是可惜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朋友,看見你的黯然神傷,我不禁想起自己。可我不由得想問,你愛的究竟是她那隱匿的靈魂還是她可以伴你左右的身份,你悲哀的究竟是求之不得的心痛還是功敗垂成的昏庸,你到底有沒有那么愛她,有沒有那么了解她,而她,值不值得讓你為之動容這么久。
也許有些人,我們當真半點都放不下;也許有些喜歡,我們從一開始就低估了它的分量。
--
故事總會有結尾的。即便結尾并不皆大歡喜。
在我們一眾朋友的建議與慫恿下,李武隆終于找廖青山開誠布公地攤牌了。在談話里,廖青山承認了他對王亭雁的好感,也告知了他們關系的確在朝戀人那邊發展,而對于李武隆與王亭雁之間,廖青山坦言了王亭雁已對李武隆徹底淡厭的態度,并且對此表示惋惜。
李武隆在聊完后就把廖青山的好友刪除了。
我勸說他也不聽,只是重復著一個觀點:他接受不了廖青山在他的朋友圈里秀和王亭雁的恩愛,更覺得在他分明已經告訴廖青山他和王亭雁之間的事情后,廖青山依舊在與王亭雁發展是非常不尊重他的事實。我沒辦法,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從朋友變成陌生人。
李武用難過的口吻說:“燊,我以后就只剩下你了。”
“你少來,你朋友這么多。”
“但班上只剩下你了。”
我想了想,“其實你為什么不和宿舍里的人說說呢,雖然他們很大可能會取笑你啦,但他們朋友不多,怎么也不會把你的事傳出去。再說了,咱們一個宿舍的,大家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你說得有道理。我今晚就過來,我要吐露心聲。”
李武隆的故事在我們宿舍里竟然聊得開心無比,大家都沒有說任何陰陽怪氣的話,只是在開些別的玩笑活躍氣氛。舍長和姜陽林也果斷地站在李武隆這一方,義正言辭地數落著廖青山的不是,屬實是千載難逢的罕事。阿鵬哭笑不得地聽著,時而大驚小怪地發出驚嘆,方植奇聽得也很認真,雖然沒有明顯表態,但看他的樣子應該也是對那并不熟悉的同班同學廖青山感到頗為不齒。李武隆站在中間慷慨陳詞,有時同仇敵愾,有時跟著我們笑作一團。
在這一個晚上,我們六人擠在小小的四人宿舍里,或開懷大笑,或調侃揶揄,或追憶過往,或眺望未來,彼此和諧融洽得竟像一班暌違已久,終于相見的兄弟。
不久后廖青山就和王亭雁官宣牽手了。而在這一個晚上,李武隆叫上了我和他的幾個朋友,出去借酒澆愁。我喝了幾杯冰紅茶就早早回去了,而不顧學校夜禁的他們喝了一個通宵,喝得爛醉如泥,撕心裂肺,一滴不剩的酒瓶堆滿了簡陋的木桌。最終李武隆癱倒在桌上,口中喃喃地說著:“王亭雁,我真的好喜歡你……”
從那天以后,李武隆就再也沒有糾纏著我們這些他身邊的朋友,去分析、討論、打探、窺視、傳達、哭訴關于王亭雁的任何事了,一切好像又風平浪靜下來。
可是,廖青山和王亭雁的感情并沒有維持多久,竟沒到一個月就悄然破裂。經多方打聽,分開的理由是雙方覺得相處下來并不理想,且沒有一方想堅持下去試試,于是便毫不猶豫地分開了。這讓李武隆笑掉了大牙。
我看著李武隆這熟悉的小人得志模樣不禁搖搖頭,輕嘆一聲,卻又更加感受到這個年代的戀愛是多么地廉價。它像沒人會珍惜的二手貨,而人們的初衷像一杯放在冰天雪地里的熱水,沒幾秒鐘便冷卻。
我想起以前有次陳久卓勸過我說,選擇自己喜歡的,不如選擇喜歡自己的。可現在我想說:我也想僅選擇喜歡我的人啊,我也想成為別人的非我不可啊,可是世界太小啦,人的一生所遇見的人比起不發達的以前不知多了多少倍,世上真的還會有那種像電視劇里的主角一樣余生認準一個人絕不放手的人么?所有人都覺得面前的這個人若我非他不嫁、若我非她不娶,對方又是否會贈予相同價值的珍惜呢?人們都不愿將就,都想在翻不起浪花的人海中尋找理想的人,并不在乎身邊觸手可及的種種錯過,因為奔赴的代價實在是太低廉了。
我輕輕對自己說,與其在這不值得被珍惜的情海中浮沉掙扎,不如穩扎穩打地依靠努力朝自己的理想逐步邁進。
--
2021年9月底,楊樹燊隨筆:
“生命眼前的茍且,足以遮住你九成的視野。”
塵世間那些并不真誠的情愛——真是廉價至極。
可苦情的歌悲頌它,失寵的人控訴它,甚至,天上的鳥象征它,海里的魚艷羨它。
它花費人們太多筆墨來勾勒,聲稱悔恨的淚常常洇透單純的紙張。
它迷惑人們所有情緒以神化,包裝生而俱來的孤獨為失落的黯然。
當世事皆圍繞這人盡傷之的愛,無人不談它無人不求它無人不醉它時,其即順其而然地變得廉價不堪了。
其實上天啊,我不明白。
為何人們往往會把泛濫不堪的東西奉若珍寶,把無價的稀世之珍卻棄于市井。
為何人們總在失去后才識得其貴,為過去的沉溺感到無能的懊悔。
有人三天兩頭分手另尋新歡,有人掙扎七八九年仍不得善果,有人在夜店如癡如狂左擁右抱,有人在街頭喝得爛醉如泥四海為家。這些放浪或是狼狽的人們,他們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生活還是愛?是窮盡一時的痛快還是不值一提的尊嚴?
所謂的情愛似乎遠比其他事物神圣而不可侵犯,人云亦云之下,一段短暫的過往也能成為痛入骨髓的傷痕,除了兩情相悅的結局以外,其他的所有故事不過是自己用來悲傷的工具。聯系到自己與外界的蕓蕓眾生,我不禁想,人們是否常將個人那微不足道的情感賦予高尚的意義,是否只有失意潦倒與自暴自棄——這種如同每個人因果般的挫敗,才能博取他人的同情?
愛而不得,世人皆有。可當每個人都仿佛被情所傷,感慨的都是相差不多的處境時,生活的主旋律似乎變成了能否求得愛,那么這樣的生活還剩得什么意義?
當我知道,有人死心塌地的追求,不過是他人退而求其次的備選;有人嘔心瀝血的付出,仍不及滂沱大雨中好心的人捎其一程,我突然意識到這被世人無限夸大的愛是如此的復雜而不堪,脆弱得經不起任何考驗,它掠奪走深陷其中的人的精力,卻只留下一聲虛偽的感謝作為償還。而終造成這樣的,不過是一句“每個人都應該追求更好的生活”,卻完全不考慮自己是否具備這個資格。而那些被地位戰勝深情的人們,他們所奢望的究竟是什么?是當下還是未來?是白頭偕老的恩賜還是暫結連理的僥幸?
因為太多人無病呻吟,所以虛假;因為太多人脫身不得,所以廉價。在現在這個時代,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太多太多的人了,有的優秀到閃耀奪目,有的卑微到不如塵埃,而每個人都有一套不同的求愛標準,像是戴著一副濾鏡去看待身邊所有的異性。可有些人,那些眼中只有物質的人,他們的這套標準卻令人恥笑!這些雙目仿若失明的人們,其自認那位配得上自己的異性,該具備如何的外貌、如何的性格、如何的家世、如何的社會地位、如何的教育背景……百般挑剔,全方位的要求仿佛無孔不入。可這套密密麻麻的標準里邊,到底有哪一條,涉及對方是否真的能付出愛?原來到了最后,即使共同踏入了婚姻的殿堂,對其而言,門當戶對仍是比心甘情愿更加重要。
寫到這里,我已不知是恍然夢醒還是心如死灰。
最后,我私以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遠比情愛更有意義更值得耗費時間的事了,生活的主旋律也不應由這廉價的東西所主宰。與其輾轉反側愛而不得、惴惴不安傷春悲秋、朝三暮四無性不歡,這般年華虛度而空有一身疲倦,不如多點嘗試下那些,投入了生命便可還以美好回報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