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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舍偽求真,寧忽不稚

有一天晚上,阿鵬從陽臺接了個電話回來后,竟躲在被窩里哭了。

我們猜想他是失戀了。上個學期里阿鵬和其女友通話的頻率已經不同尋常地減少,這個學期開學以來更是一次未有,他們之間的感情沒出問題才怪了。

其實我們沒聽見阿鵬的哭聲,他只是拿被子蓋著頭,在棉被團里弄出蠕動般的動靜。李武隆將我們拉到一旁,悄聲地說:“阿鵬應該是分手了,躲在被窩里哭呢?!?

舍長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而姜陽林和方植奇不明覺厲,面面相覷。

我們沒敢魯莽地打攪他,這種時刻我們心有靈犀地留給阿鵬一個冷靜下來的空間,我們幾乎整晚都沉默著沒有說話。直至快熄燈的時候,阿鵬才從被窩里伸出頭來,起身去上廁所。

“阿鵬?!崩钗渎〕雎暯兴?。

“怎么了?”阿鵬疑惑地回頭,他的聲音和平常沒有什么不同。

李武隆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直白問道:“你是分手了?”

此時我們所有人都探出頭來,目光都匯聚在阿鵬身上。舍長放下了他的手機,方植奇雙手離開了鍵盤,姜陽林拉開了床簾露出了他的臉,一時間阿鵬像是成為了宿舍里的主角。

“你怎么知道?”阿鵬驚訝甚至是驚恐地張大嘴巴,像是發現我們有人在監視他似的,“這件事我沒跟任何一個人說!”

李武隆忍住笑:“看你剛剛那個樣子,很難不猜到是分手了。”

“?。縿倓??”阿鵬撓了撓頭,“我和她早就分了啊。”

“什么?”李武隆瞪大了眼睛,“你剛剛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就躲在被子里沒出來過,我們都以為你在里面哭了呢?!?

“什么啊,”這次輪到阿鵬樂了,“那是我表姐打來的電話,她要結婚了,我跟她說我在學校沒辦法去參加婚禮,她感到有點遺憾,還發了些我小時候的照片給我看,我肯定不想給你們看見啊,我就蒙著頭自己偷偷看了。”

“幾張照片能看這么久?”

“啊……那是后來忘記把被子掀回去了,蒙著頭也蠻舒服的嘛?!卑Ⅸi笑呵呵地說。

我忍不住問道:“你剛才說,你跟你女朋友早就分了?”

“是啊,寒假期間就分了。”阿鵬若無其事地說道。

“怎么分的?”

阿鵬有些無奈地說:“哎,這你們就別問了,我有點說不出口?!?

“是很傷心么?”

“那倒沒有啦,其實我也覺得這段戀愛談下去已經沒什么意思了?!卑Ⅸi解釋說,“我們都覺得有點倦了,所以雙方都沒有再堅持?!?

“是她提出的?”

“嗯?!?

我頓了一下,還是多嘴問道:“真的沒有一點遺憾嗎?畢竟是高中時期走來的戀愛啊,故事那么長,畫上結尾的時候有沒有半點不甘心?”

“沒有吧。其實當初我們在一塊也算比較自然,沒有那么多跌宕起伏,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似的,我說我想當爸爸,她說她要當媽媽,于是我們就在一起了。”阿鵬苦笑著,“我們沒有考慮很多,相處得也很平淡,就像是比朋友親密了些的朋友?!?

“哦——”大家恍然嘆道,將這個字拖得很長。

我輕輕地點點頭。阿鵬這段感情是上一個人生階段中殘留下來的舊戀,就好像只能在淡水中生存的魚,而當阿鵬踏上陸地以后,它便只能擱淺在沙灘上,那孕育了它的溫潤家園,對其而言是那么近卻又那么遠。

一刀兩斷是遲早的結果,是注定的結局。后來我曾私底下和阿鵬聊起這段感情,不出我所料地,阿鵬說這是他的初戀,而他們之間唯一做過的最浪漫的事,便是在鄉野間牽起對方的手。高中畢業以后,他們見面的機會少了許多,只有偶爾的電話用以維系彼此的感情。女孩復讀考上了大學,也并沒有來到這座城市,他們之間的聯系不知覺間變得如羽般輕、如絲般薄、如水般淡,即使有無數機會可以創造相見,也想不出相見的理由了。

在見識了大學的多姿多彩后,往日那些過家家般的戀愛,突然變得無聊又乏善可陳,別人的擁抱、親吻、同游與曬照,像是貼著金箔的巧克力那般刺目又令人眼饞。在可憐又慘烈的對比下,他們昔日的愛戀已經被侵蝕得如同破敗的城堡,最終順理成章地崩塌成廢墟。

阿鵬的初戀并不轟烈,如他所言,確實就像是一場稚嫩的游戲。雙方對戀愛的了解是一片空白,他們懵懵懂懂地開始,恍恍惚惚地結束,過程之中留下的回憶如同一張白紙般純潔,一切好像從未開始過,就如同一朵鮮花還未綻放便已凋零??晌铱傆X得,即使這是一段青澀的戀愛,也理應因它的單純美好而令人深陷,然而,阿鵬卻從未表現出對這段感情的耿耿于懷,他脫離得干凈徹底,一身輕松,好像故事的結束并未令他感到一絲絲遺憾。

因此,我對阿鵬的灑脫釋然,是深深地佩服的。

曾幾何時,我也想要成為這種只會往前看的人,任由往事如漫天的黃沙將身后卷得一地狼藉,我也決不回頭??墒俏覈L試了好多年,兜兜轉轉,卻仍是如一只蛺蝶般在同一朵鮮花旁盤旋,即使采不到花蜜也久留不去。

念舊的人最是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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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燈以后,大家都未睡著,剛剛關于阿鵬的話題熱情未卻,像是濃烈的酒精般使人有種微醺的感覺,意猶未盡。

“話說,阿鵬,”李武隆打破了寂靜,“談戀愛的時候,你有給她送過什么禮物嗎?”

“呃……沒有哩?!?

“什么節日都沒有?”

“沒有。過節的時候最多就講久一些的電話。”

“那你這不行啊,不分手才怪了?!崩钗渎≠┵┒劊芭芸粗貎x式感的,每一個值得紀念的節日你都應該有所準備、有所表示,這不單止做給女生看,也能為你們的感情保溫,更何況你們是異地戀,就更需要經常弄些小驚喜啊小禮物什么的來維持一種新鮮感了。而且你也不喜歡在朋友圈里發她的照片,這也會導致女生覺得你對她缺少認可,會讓她很沒有安全感的?!?

“哇……好復雜!”阿鵬抱住腦袋說。

姜陽林聽完不禁發笑,諷刺道:“李武隆你好懂哦,可是為什么你這么懂你現在還是單身狗一條?”

李武隆“嘁”了一聲,不爽地回擊道:“我現在只是不想談而已,你以為我沒談過么?像你一樣?不會真有人母胎單身吧,二十年來從未牽過女孩子的手?”

“我不也學你一樣么?我只是不想談。”

“你可算了吧。陽林,不是我說話難聽,以你這社交恐懼癥的慫樣和一米五的身高,想找女朋友真的很難了。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吧?!?

“你放屁吧,老子玉樹臨風,英俊倜儻,想談戀愛的話那些女生不都搶著來追我?”

我們都被姜陽林這句玩笑話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

李武隆都懶得理會姜陽林那臭不要臉的發言,他問舍長道:“舍長,你過節的時候會給你女朋友送禮物么?”

舍長回道:“我們并不是過節才會送禮物。如果平時有什么東西可以分享,她就會送來給我,我也一樣。過節的時候我們一般會一起出去吃飯。”

“那就對咯,不過你女朋友跟你在同一個城市里,見面很容易?!崩钗渎≌f,“但馬上就清明了,你們不會也要一起吃飯過節吧?”

“難說?!鄙衢L以一副玩笑的口吻說道,“說不定吃完飯還可以給你上柱香?!?

李武隆無言以對。

阿鵬笑著說道:“不過舍長你怎么最近幾個周末都沒跑出去約會了?”

舍長依舊輕佻地笑著說:“約會多麻煩啊,能不去就不去了,但如果是跟阿鵬你約會的話我可以考慮?!?

“咦惹,你好惡心?!卑Ⅸi嫌棄說。

宿舍里又是一陣快活的笑聲。

“對了,李武隆,你那個小你一屆的學妹呢?怎么現在不見你和她玩游戲了?”我好奇地問道。

“現在不就和她在玩么?”李武隆淡淡地說,我轉頭看去,他正橫著手機玩起了手機游戲。熄燈以后,路由器的網絡已斷,即使開熱點,那漂浮的網絡延遲會影響得電腦游戲玩不舒服,所以除了玩單機外,電腦在熄燈以后便沒有作用了。

“你最近才玩起手機游戲,不會是因為她才下載的吧?”

李武隆否認道:“不是啊,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沒人叫我玩,所以沒玩而已?!?

我不信:“切,狡辯?!?

“武隆又有新目標了?”阿鵬不解地問。

“什么叫‘又’?我什么時候有過舊目標了?”

“你身邊女生不是一直挺多的嘛,我看你不是隔三差五地跟女生在一塊。”

“那些都是部門里的學姐好么,我幫她們拿快遞,她們請我吃飯,在一塊很正常啊?!崩钗渎∫贿吋ち业攸c擊手機屏幕一邊無奈地解釋,“而且這個不是新目標好吧,普通朋友罷了。不過——確實有發展的可能?!?

我立刻打聽道:“這怎么說?”

“不告訴你?!崩钗渎」首魃衩氐馈?

“不會已經準備‘拿下’了吧?明天就表白?”我浮夸地說。

“你有病吧。”李武隆笑罵道。

我們圍繞著李武隆這位相處得無比親密的學妹大做文章,因為我們宿舍里的人都因各種問題跟學妹們完全沒有交集,所以李武隆的這種關系在我們看來新鮮無比。

“為什么不打算跟她談啊?”我笑著問,“不會是以前有一段感情受到了欺騙與傷害,現在對談戀愛有陰影了吧?!?

我只是隨口一說,沒有想到李武隆竟真的沉默了,沒有應答。

我疑惑問道:“被我說中了?”

李武隆沉吟了一會兒,這時他剛好打完一把游戲,手機屏幕的光忽明忽暗,“那還真有一點這方面的原因?!?

這一時間引起了我們所有人的興趣。

“細說細說?”阿鵬想聽故事。

“怎么回事?”舍長也想聽。

李武隆嘆了口氣,他熄掉手機的光,側下腰像暈倒一般躺臥在床上,風輕云淡地說:“其實也沒什么,就是關于我初戀。我和我初戀在初中認識,當時我們在一個班里,又是做同桌又是一個學習小組,幾乎三年時間都面對面。那時我和她很玩得來,就像今天我和王亭雁一樣,我們一起打羽毛球,一起玩手機游戲,一起上課一起做作業,無話不談,影形……那個成語怎么說的來著?”

“形影不離。”

“對,差不多就是這樣。然后我們中考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高一的時候我跟她表白了,她也沒有拒絕,于是我們就在一起了。大概,持續了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吧,然后突然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肺部很不舒服,一直咳痰,有時還會咳出血來,到醫院才知道我得了肺結核,回不了學校,就只能在醫院接受治療,而這一治就是快一年。治病的時候,她一直在聊天軟件上鼓勵我、安慰我,對我表現出極度關心的樣子,好像很急切地想為我做些什么。這段時間我們就像是在網戀一樣,感情反而變得更好,我也慢慢康復,到最后竟然提前治愈出院了。出院的消息我沒告訴她,想給她一個驚喜,可是當我回到學校,經過以前我們偷偷牽手的秘密基地時,我就看到,她和另一個男生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得不像正常朋友,我看著只感覺好惡心?;厝ノ覇柶甬斈甑耐嗤瑢W,才知道原來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就在我查出肺結核的幾周后,我的朋友們以為我們私下里解決了,都沒敢跟我提起,只問候我的情況,怕影響我治病的情緒。最后我和她都心知肚明,我也沒揭穿她,只是一句話都沒再和她說,她遇見了我也只當陌生人,反正我留了一級,我在高二她在高三,我們眼不見為凈,就這樣沒了。”

大家聽得入神,宿舍里竟一時間緘默。

阿鵬低聲說:“原來這就是你總是說你大我們一屆的原因。”

我嘆了口氣,疑惑問道:“你就……不恨她么?為什么不把她跟你的聊天記錄曝光給她的現男友看?”

李武隆淡淡說道:“沒意義,我不想那么做,畢竟喜歡的時候真的是很喜歡的?!?

我“嗯”了一聲,卻不禁想,李武隆平時肚量并不大,說他有些睚眥必報是并不為過的,別人對他做了什么損失了他的利益的事,他無論如何都要報復回來??墒窃谶@一件令他傷心無比、顏面盡失、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往事里,對那個假裝仍與他熱戀的女孩,他卻選擇了寬恕。那個女孩沒有與他坦白的膽量,即使新歡在前,她一樣與其舊愛有所牽連,這藕斷絲連的欺騙讓人不由得浮想聯翩:她到底是羞愧于面對李武隆的質問,還是出于善意不想影響李武隆病情的康復?她又面臨著什么呢?她讓李武隆從此沉迷上了網戀,又讓他再也不敢從空中樓閣般的感情中奢求些什么,她就像一片無法求得面積的陰影——卻又像是一塊甜得掉牙的蜜糖令李武隆留戀。

李武隆忘不了他的初戀,我看得出來。他和阿鵬不一樣,反而像極了反復喜歡上同一個人的我,我們都是會不斷地陷入同一方沼澤的人。

“啊……原來你們都談過戀愛么?”方植奇突然幽幽地說。

李武隆沒放過這個挖苦姜陽林的機會:“可能就除了陽林沒有談過?!?

方植奇嘆了口氣說:“我就從來沒有試過?!?

大家無聲地笑起來,沒有嘲笑的意思。

阿鵬安慰說:“沒事的植奇,你一定會找到很好的姑娘的?!?

李武隆笑道:“你可以找一個和你一樣鐘愛二次元的,又喜歡宅著的女生?!?

“我不要!”方植奇有些羞了,“這世上怎么會存在這種女生!”

“那你可以考慮下我呀?!鄙衢L在方植奇下鋪里深邃地說道,“我不一直都在你的下鋪這等著你么,只要你爬下來,我們就可以共度良宵……”

“滾!”

這下好了,我們宿舍一時爆發出難以平息的笑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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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武隆的行動軌跡變得越來越反常。

以前的他下課了就往宿舍跑,或者一個人出去買些吃的,總之很快就回到宿舍,一進宿舍他便攤在床上,要么玩電腦要么刷手機,出門寥寥,蹤跡可查??涩F在,他待在宿舍里的時間只有夜幕降臨的那幾個小時,其余時間都不知去向。

有次我終于拉住下課便急忙往外跑的他,問道:“你去干什么?”

“拿快遞啊。”李武隆說,“順便去買點東西吃?!?

“你天天都拿快遞?買什么吃的去這么久?”

“新學期剛開始網購的東西多點怎么了。學校附近都吃遍了,想換換胃口,不得跑遠一些?”

“可是我也沒見你取回很多快遞進宿舍啊。再說了,你會是那種舍得跑很遠的人?你平時懶得樓下的飯堂都不去,還要點外賣!”

見我糾纏得久了,李武隆不得不攤牌道:“拿的是王亭雁的快遞?!?

“那吃的呢?不會是跟她一起去吃吧?”

李武隆故作神秘道:“呃,你猜?!?

我恨極了他這副故意賣關子的模樣,深知此時若再追問下去只會助長他的氣焰,便假裝不在乎問題的答案。

李武隆低著頭玩手機不說話,我在他身側也默默地走,直到等電梯時我們站定,我朝他手機上瞥了一眼,儼然是微信上與人聊得正火熱的畫面。我猜到了是誰,于是我光明正大地將腦袋湊過去瞧,可李武隆卻為了回避我切出了聊天界面。

我揶揄道:“不是說普通朋友么?不是說不感興趣么?還要避嫌?”

李武隆假作無意地說道:“哪有,剛好切出去罷了?!?

“哼,你就是不想給我看?!蔽医掖┑溃坝胸埬??”

“關你什么事?!?

李武隆沒有拿隱私什么的理由來壓我,因為他也知道平日里他才是最八卦的那一個,我的微信聊天他沒少湊過來看,看見什么有趣的話非要跟我了解到前因后果才罷休。

由于李武隆的抗拒,我的好奇心全然喪失掉,我們接續著先前的沉默走入電梯,在校門口處分離?;厝サ穆飞衔也唤?,原來李武隆身邊也會出現愿意一直圍繞著他轉的異性,就因為他在對方面前僅現的某幾種得心應手的本領,他的魅力竟然變得這般大。

我抬頭望向校園里碧藍的晴天,覺得世界真是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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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程如洪流,而我們是在其中巋然不動的頑石,那光滑的表面只能任由洪流滾滾而逝,根本留不住什么。

星鸞學姐當初跟我說的廣播臺和校報聯合舉辦的征文比賽,到了最后,因為編輯部的解散,居然沒有給我們任何一個參與的名額。聽上一屆的學長學姐說,這個征文比賽的前三名常年都由編輯部里的成員包攬,就像是一個編輯部內部的比賽,可是如今呢,衛冕冠軍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了,那么這個比賽還會剩下多少價值?

我對自己說著無所謂,可有些失望就像重重累加的病癥,一經深種便除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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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樹燊,上號上號!”李武隆一進宿舍便叫嚷著。

我從床上探出頭去:“有誰玩?”我總覺得游戲人多熱鬧點才有意思。

李武隆一邊放下挎包一邊說:“我叫了廖青山。王亭雁也會來。”

我登上游戲時,發現李武隆已經在游戲中,不禁問:“你怎么開始了?”

李武隆頭也不抬道:“廖青山還沒那么快,他需要更新游戲。我在和王亭雁玩自定義模式呢,捉迷藏。你等等先?!?

李武隆戴著耳機——這個他以往從不喜歡在宿舍里使用的東西——跟王亭雁在微信里通著話,即使我只能當個旁觀者我也能感受到他們的開心,李武隆會驀地笑個不停,也會忽然高聲驚呼,而我默默地玩手機打發等待的時間,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孤單的花瓶。

等到廖青山來了,李武隆才戀戀不舍地從自定義游戲中退出來。

游戲還是熟悉的游戲,只是今天換了一種玩法,我們選擇了大亂斗模式,即是選用系統隨機分配到的游戲角色,在同一條狹道上展開爭斗。這個模式游戲時間短,強度低,比較偏休閑娛樂,帶著王亭雁玩剛剛好。

可是這個模式的弊端在于陣容全靠隨機,也就是說,如果被對方的陣容克制,全程會玩得比較憋屈,如果運氣再差一點,可能連著好幾把都得不到勝利。

我們運氣的確不好,玩了好幾把仍是一勝難求,所幸我們對輸贏并未看得很重,全程也都在插科打諢,互相開對方的玩笑。王亭雁依舊躲在靜音的頻道里不肯說話,但她和李武隆的互動很頻繁,很多打在公屏上的文字,即使沒有明確地指明對象,我們也心知那是說給李武隆聽、寫給李武隆看的。

不過,由于我們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玩游戲了,我們之間漸漸地越來越熟絡,我和廖青山偶爾也會調侃起王亭雁的操作來,或是指揮她完成一些簡單的任務,她的回應也很積極,會跟我們發表情,也會在文字聊天里打出一連串的“哈”字,仿佛笑得花枝亂顫,讓我們在想象中模擬出她那爽朗的笑聲。

但在此期間,我對李武隆的反感卻越積越深。他的游戲作風本來就令人不喜,如今因為王亭雁在場,所以李武隆為了討她開心而不顧其他人的感受,便更是變本加厲。在這幾把游戲中,他對我和廖青山的操作不斷地指指點點,像是雞蛋里面挑骨頭一般找著毛病,語氣里滿是自信——這種自信表明著若要他來操縱我們的游戲角色,一定能實現他口中的理想結果,而不是像我們這樣對完美可望不可即。廖青山不以為然,我卻不勝其煩地與他辯駁,我說起他自身的某些顯而易見的失誤,李武隆卻強詞奪理地說那些都是不可抗力因素,與他無關,每當這個時刻,我總覺得他成了廚房里的不銹鋼炒鍋,無論如何煎炸也粘不上一點殘留。多番推辭自己的責任、千方百計地為自己的錯誤開脫,這是李武隆與生俱來的本領,是他的拿手好戲——即使千瘡百孔,也能將自己補救得天衣無縫。

沒多久,又到了選擇游戲角色的環節。

李武隆隨機到了一個射手角色,但他并不想玩,嘴里嘟囔著說這個角色可操作性低,觀賞性不強,游戲進行到后期時能力太弱,不具備終結比賽的可能性等等,但場上沒有更好的角色供他更換,他也只好暫時用著。

“要不我跟你換?”我問道。我手里的游戲角色偏向于沖在團隊前方的戰士,李武隆平時玩得也不少,更懂得利用它呼風喚雨,可我卻并不擅長,反而用慣了李武隆手中的遠程消耗的射手。

“不要,我玩膩了?!崩钗渎【芙^道。

我無奈地說:“我們還沒有贏過呢,先玩一把自己拿手的,取得首勝好不?”

李武隆滿不在乎:“我又無所謂?!?

我便不再堅持:“行吧,我只是有點想玩。”

“我就想玩這個,這角色雖然垃圾,但也有意思。”李武隆說。

我撇了撇嘴。

就在這時,王亭雁使用道具重新隨機了游戲角色,竟洗出來一個在這大亂斗里極其強勢的法師,而原先的角色被遺棄在了預選欄里,卻也隨時可以取回。我當即眼前一亮,立刻點擊了置換申請——我知道王亭雁并不會玩這個角色,對她而言,這個角色還不如她使用道具前所持有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會重新選用預選欄里的舊角色。

“咦?怎么出來個這個。給我吧?!崩钗渎≌f。

此時我的置換申請還在王亭雁處懸而未決,所以李武隆還未能發起,而我聽到李武隆的話后,不想讓王亭雁為難,便懶得與他競爭,說道:“那你給他吧?!?

于是王亭雁拒絕了我的申請,和李武隆完成了置換。

“等等,”李武隆叫道,“王亭雁你先別換掉這個射手,你拿著它不要和其他人換。我教你怎么玩,很簡單的,這個角色對新手來說很容易,隨便會放技能就可以了?!?

[?。浚?

“我先教你帶什么天賦和技能——你聽著我說就好?!?

[這個好玩么?]

“很好玩的,你試過就知道了?!?

[可是我有點想玩我先前那個。]

“別,別。”李武隆急道,“你就玩這個好了,我們團隊更需要你玩這個!真的很簡單很好玩的,你不要放出去給別人搶走了?!?

李武隆意圖明顯,他就是不想讓我拿到這個射手。我忽然覺得生氣,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故意采取無聊的手段來惡心我,也許他自以為這種行為幽默又好玩,可是我并不感到舒服、快樂。我只覺得自己像被路人隨意踐踏的螻蟻,又像被頑童彈弓射傷的雛鳥,看著他人拐彎抹角又光明正大地進行著荒誕而不可理喻的玩笑,而我并不覺得其有趣。

我忍不住冷聲道:“你這樣做你覺得很好玩么?”

李武隆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我的憤怒含蓄又不收斂,像是燒開的水壺中翻滾的蒸汽,騰騰地沖擊壺蓋并發出“噗噗”的警告聲,好像再加一把火就會炸開。李武隆不動聲色地沉默了,他沒有給我道歉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聰明地選擇若無其事地進行這場游戲,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我說的話似的。

我沒有得寸進尺地再出聲,于是我們之間就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墒窃谶@整場游戲之中,我和李武隆再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大多都是簡單而敷衍的應答,裂痕與矛盾的產生我們無法熟視無睹,我們之間的關系在雙方都無反應之下反而變得微妙無比。我們二人就像是在萬米高空的鋼絲上行走的表演家,苦苦地維持平衡,稍有不慎便會失足跌落。

游戲心不在焉地結束了,正好到了斷網時間,便順便解散。

我退掉游戲的語音,主動對下方的李武隆說道:“你太能惡心人了,你以后還是別叫我玩了?!?

李武隆向后一躺,狡辯說:“沒有,我只是想教她玩?!?

我嗤笑一聲:“那么想教她玩,那以后你們自己玩吧?!?

李武隆不再說話。

我沉默著合上電腦。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很想罵他,甚至不顧及情面地撂狠話,可是我忍住了。

我不得不想,我們真的算是朋友么?維持這段朋友的關系,究竟能為我帶來什么好處呢?擁有李武隆這個朋友,對我來說,真的值得嗎?我不由得回顧起這幾年,他給我帶來的不適與憤怒,竟遠大于其熱情時為我帶來的感激與快樂,我情不自禁地感到深深的失望。我太了解這個人了,所以我打心底里瞧不起他,他也同樣了解我,對我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厭煩、鄙夷,也許已熟記于心——可除此之外,他更加不喜歡的,是我身上那股不愿與他同流合污、自身卻又算不得清源正道的清高氣。

他覺得我和他是一路人。我上課經常睡覺,他上課從來都是玩手機,我們都是玩上游戲就停不下來的網癮少年??伤幻靼?,我早有其他志向,他身邊那些和他一起玩游戲的人也早做好了未來的打算,只有他,懵懵懂懂地荒唐度日,自以為周遭都是一些和他一樣不學無術、胸無大志的人。

他就像一個被物欲橫流的世俗蒙在鼓里的可憐笨蛋。一想到這,我便覺得撕破臉皮實在是沒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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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這以后,我再也沒有和李武隆、王亭雁一起玩過,反而時常從游戲好友列表里看見,王亭雁和廖青山在一起玩。廖青山和王亭雁互相添加了游戲和微信的好友,所以即使有時李武隆有事忙,他們也能約在一起打游戲。

廖青山對我從這個小游戲團體里的突然退出并沒有詢問什么,我們都心知肚明。其實有時我不能理解,為什么李武隆只惡心我一個人。他的針對毫不遮掩,那種故意貶低對方和抬高自己的話語,對我說出來就像是家常便飯,可是,他卻極少對廖青山做這些。捫心而論,李武隆和我的關系,要比其和廖青山要好上不少——至少我是這樣以為的。我們開得起玩笑,日夜相對,互幫互助過許多次,更不提一起玩游戲的時間足足是他和廖青山的十倍有余。除此以外,李武隆對廖青山相敬如賓,那相處時流露出來的拘謹完全不是朋友間混熟了的表現??墒?,在這般懸殊的對比下,為什么我才是那個在不公平對待中感到難過的人?

后來我漸漸想明白了。也許是我喜歡在一個集體中擔任開心果一般的角色,然而,這種人在一個集體之中,通常并不能得到屬于自己的快樂。

每次想到這,我都不禁感到悲哀。

可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擋、也無法否認,李武隆和王亭雁之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親密。他們會在晚上連麥,用某些共屏的軟件看同一部電影;會在斷網之后玩幾個小時的游戲,嬉笑嗔罵著像極了打情罵俏;會在微信上用好幾節課的時間聊天,讓李武隆的手機振動個沒完……總之,他們雖然不見面,但每天都像是在一起。

然而說來奇怪,李武隆卻幾乎沒和王亭雁見過面逛過街。李武隆幫她取的快遞,會放在她宿舍樓下一張潔凈的桌子上,而不是親手交給她;去年那次羽毛球場中的邂逅,是李武隆偶然與王亭雁相遇,那是他們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一起打球。李武隆好像不太想與王亭雁線下見面,他一直在若有若無地回避著,也可能是享受著這種網戀一樣的生活。

可是這種脫離現實、如同空中樓閣的感情,真的會有結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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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伊始我便創立了一個公眾號,這是在我心中縈繞已久的念頭。名字未經思索便起為“所有的歡愉皆是一晌之貪”,雖然說是有點長,但我本就沒有方便人搜索的意思。

我打算在其中放置一些自己閑時寫下的文章,給一些熟悉我的好朋友看見,總是閉門造車太過寂寞了,若有一些觀眾也許能令我更有寫作的動力。我將公眾號分享至朋友圈,對所有人都開放,然而讓我有些意外的是,張悅竟是這個公眾號的第一個關注者。

已無交流的我們,卻似乎從未真正離開過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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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樹燊作于2021年3月:

最近越來越灑脫。

自己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受了點委屈就要賭氣悶著哭的孩子了,有些事可能一樣會記恨挺久,但不會再難過。

有時候想想,為什么覺得不公平的那個人總是我呢,寬容一些,多大點事。

還當是小時候么,能夠鋒芒畢露地站起來大聲問:憑什么?

哪來那么多憑什么。

其實我是知道的,我的潛意識對區別對待是有很可怕的敏感的,只需要稍一觸及,心里就會有奔騰的洪流像野獸般洶涌而過。

這是會淹沒理智的怪物。

可我現在卻學會了壓制這種情緒的方法,就是放下對某些東西的看重。也許生命中是有許多要舉得很高的東西,可我想啊,那也是能永遠落在自己手上的。那些高出我能觸摸的盡頭的浮云,那些需要我滿身臟污來匡扶的爛泥,抱歉,我不在乎了。

當我發現在一段關系中我付出的和我得到的并不成正比,當我意識到這段關系對我而言失去遠利于茍存,當我察覺有些人,一直都是形同陌路罷了——我終究會放棄維持。

合不來還要合,究竟是自討苦吃還是一種強行逃避孤獨的方式?

我們之間,當初究竟是臭味相投還是志同道合才走到的一起?

當你不再像以前那樣看重一樣東西時,你會發現它的拿起或者放下,原來在心里已經驚不起一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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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2021年3月,楊樹燊作:

“別去當別人的開心果——這種人在一個集體之中,通常并不能得到屬于自己的快樂?!?

也許若干年后,我會對自己的后輩這樣說。

就好像人人都看不起最荒誕不經、最憨態可掬的小丑,也是啊,這樣一位通過貶低自己讓他人歡快的角色,怎么會得到人們的尊重?

快樂未曾被明碼標價是這個世界最可悲的遺憾之一,在人們的心里,這種難以記載價值的東西是廉價的,相反,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才會要人花費無數代價去識別。在一個集體中,誰會記住你曾帶給他們的快樂?人們只會記住你在這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滑稽與不堪,他們永遠不會心懷感激,反而會將你當成一個弱者般對你嗤之以鼻。

“我以前以為,只要大家開心就好了,我也會跟著開心。”可是事實并不是這樣,當你的娛樂角色在集體中被定型,你的智慧、你的才華、你的優勢、甚至是你的尊嚴,都極其容易遭到忽視或踐踏。

我曾以為,當我將快樂贈予他人,他人也會將同等、或是近乎同等的快樂回饋給我,可是后來我發現這簡直是異想天開。人們將快樂視為唾手可得的廉價物,又趨之若鶩地追求著更為低級的趣味,仿佛這就足以填補他們曾遭受過的無法忘懷的痛苦。而對于那些治愈過他們的人,他們會將其當作是自己的救世主么?恰恰相反,在其心底里,前者不過是一個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尊嚴的玩具罷了。

有時候我真是恨極了自己展現出來的某種人畜無害的善良,在這種善良的光輝下,我不愿肆意傷害他人,也衷心希望我身邊的人能夠永遠快樂,那些我并不討厭的人,我曾虔誠地為他們祈禱與祝福??墒堑筋^來呢,我并未能收獲到等價的善意,而真正令我感到悲哀的,是有時甚至得到如刀刃般鋒銳的失望。

我想不通,有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做錯了,我不該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無憂無慮、每時每刻臉上掛著陽光笑容的傻小子,在強顏歡笑的皮囊之下,沒有人會在乎我到底承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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