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天地俱生,萬物以榮。然而若有煩事心頭掛,便是如何也自在不起來的。
乏懶的身體依著柴門,任春風于庭院間穿花拂葉、柳絲纏人,不是心躁神亂、心不在焉,就是翻杯打盞。
憨兒卻似無擾,坐在門墩上抱著彩翎的大公雞,以嫩若蔥根的手指摩挲雞頸,仰著粉面“喔喔喔”學公雞叫,好不快活。
這世間,有人醉心于幸福,有人沉溺于傷痛,可窗戶一旦打開,春天就涌了進來。
迎春花才不管。箭鏃一般的枝條上挑著柔嫩的黃花,有的含著苞兒,有的鼓起腮幫吹著喇叭,縱然地上已是落了一層風干的花尸,零零碎碎,薄如翅翼。
花開花謝,從來是喜憂參半,誰又能分得清,奈何人老也任性,偏要過它一個簡單、一個自在。
一只天牛在草稞上打了個滾,翻到濕乎乎的土坷垃上,又順著縫隙慢悠悠地爬到了陽光里,根本不知道它想去哪里,只是走著、走著,就這么在陽光里走著,也覺得很美好。
矮小的藍色小花開得到處都是,星星點點,宛如花溪。她有一個詭異的名字,叫“阿拉伯婆婆納”,但她的故事更叫人發笑:說是一位叫“阿拉”的老頭躺在草地上,想念自己的老伴兒“婆婆”,所以他躺過的那片草地被稱為“阿拉伯婆婆納”。其實,這個稀奇古怪的名字或許就是一句嘰里呱啦的咒語,只要人那么一念,就摧枯拉朽、春回大地了。
獨葉草總喜歡和婆婆納混跡在一起,讓人難以分辨清楚,還有蛇床、飛蓬、車軸草也東一片、西一片地給自己占領地盤,田野間綠意漫漫,一直漫過屋頂、漫過庭院、漫過山脊,殘雪也不再掙扎,悄悄化作流水,匯入山澗小溪,一路歡歌而去。
農人們把犁鏵深深地扎入土中,手里的皮鞭啪啪響徹曠野,老牛搖著鈴鐺緩步前行,融融春日,清靜閑適,和光同塵,你與一朵花凝視,與一株草傾心,與身邊一切美好的瞬間交融,驅逐煩惱,醫愈心靈。
錢鍾書先生說:“春天從窗外進來,人在屋子里坐不住,就從門里出去。”其實,春風一吹,煩惱也就坐不住了,不情不愿從胸口散了開去,人面嫣然。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此時若站在蒼茫的曠野里,摘一枝翠生生的小野花,在陽光里拈花微笑,就會逢著新的自己。
縱目天涯,處處春山。山野的春,是微風吹過的花草香,是杏花枝上的百鳥唱,是暖陽下消融的潺潺溪水,是漫山遍野的煙雨幽夢,一枝迎春花開幕,滿目桃花打底,深深淺淺,天地中和,好事接踵而至。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唯有心者會其意。
春光大好時,宜與斯人終南山尋柳踏青,于山下拈花惹草,于桃夭夭處折枝,于水潺潺處玩嬉。看這山間小徑,河渠溝畔,三三兩兩,三五成群,都是心里盛愛的人,存著美好,攝取水上之清風、山間之紅日、林間之鳥鳴,以饗薄薄的人生。
三月,《黃帝內經》曰:夜臥早起,廣步于庭,披發緩行,以使志生。要早睡早起,太陽升起的時候,在院子里大步慢慢走,而且要把頭發披散下來,讓意念順著春天的生發之氣活動,這樣才能求得神定志安。還要“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順應生發之氣,多生還,不殺生,多給予,不搶奪,多獎賞,不懲罰。
這個時節昭示人們要從容不迫地“慢慢來”,也要勇猛精進,以積極的心態做事情,不要萎靡不振、隨波逐流。萬物生發,很多人開始栽花種草,為自己建造一個花香四溢、清香安適的世界。這時也要注意,不要輕易催化傷芽,不要毀壞自然川澤,也不要過于責備小孩,要像春天的胸懷一樣寬闊、博大、包容。
細雨亦來得恰當時,像是一場鄭重的提示,灌于古墻花影,盆中蒲草、園里頑石、亭間紫藤、池中游魚、檐上茅草似都振奮起精神,一派煙雨空濛、生機活潑的氣象。此時一人獨自在屋里,打開音樂,燃一炷香,沏一壺茶,捧一本書,打打坐,喝喝茶,讀讀書,有花香入口,清風微拂,一晃半天就過去了。
院落亭亭。白發的母親端著簸箕坐在矮凳上,擇著剛剛采摘來的薺菜,搗蒜烹飪,笑若廊下清風。孩兒滿手泥巴,跌跌撞撞酥酥軟軟地撲到你懷里,心一下就化開了。塵世間,能夠抵擋所有的堅硬的,唯有溫柔。
一年之計在于春,但是對于計劃好的事情,能夠做好的并不多。隨意、閑適倒是很契合心意,生活搞得簡單一些,讀書,栽花,弄草,逛逛集市或者古玩市場,在院子里坐坐,野地里走走,由著自己的性子,反而能寫一些像樣的文章來。
春天,應該做幾個美麗的夢,做一些美好的事,讓凡俗庸常的日子如春光般生動起來。山花似雪,春酒滿杯,屋前桃樹二三株,屋后雞鵝六七只,人間清歡,便是如此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