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賣酒的酒坊與百樂門類夜夜笙歌的歌舞廳夜總會不一樣。
到了晚上,酒坊里沒有了生意。
鄧婉清坐在柜臺后記帳。
李川有些搞不懂這姑娘,也沒看到賣出多少酒,用得著成天記帳么?
李川也不點破,跟鄧婉清嘀咕了幾句,倒是沒想到這性子直爽的小姑娘卻是個話癆。
李川只是把話題引了一下,小姑娘就把自己祖宗十八代說得清清楚楚。
她不是蓉城本地人,這個李川早就聽出來了,帶著瀘州自貢一帶口音。
她父親年輕時操袍哥,還往北方販過酒,后來搛了些錢回老家開酒廠。
后來愛上村里保長的女兒,生了一兒一女。
紅軍打過來那年,父親跟母親都參加了紅軍,后來聽人帶回消息,說父親在打瀘定橋的時候犧牲,卻沒有母親的消息。
紅軍走后回鄉團開始清算,兩人一合計,老家是呆不得了,轉賣了酒廠來到蓉城,改名換姓開了這家酒坊。
原本打算去陜北找母親,沒想到去那邊很困難,只得作罷。
卻因為喝了點酒說了不該說的話,被人舉報,跟著被偵輯隊給抓了。
對現在相依為命的兄妹倆來說,平安才是一切,這家小店反而沒有多少意義。
鄧婉清有些悲傷:“沒有這個鋪子也好,我跟哥就直接去找我媽!”
李川不愿意隨意改變別人的主意。
他覺得,現在只要將鄧婉清的哥哥救出來,自己就算完成盤下鋪子這項交易。
至于她兄妹去陜北,陜西有胡宗南幾十萬大軍嚴防死守,要是沒有地下組織安排接應護送,哪有那么容易?
這些事兒不能明說,改天換個方式告訴她兄妹。
鄧婉清的哥哥還沒有救出來,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似乎不大好。
自己如果提出留宿酒坊,估計小姑娘也不會同意。
所以李川打算出去尋個空屋窩半個晚上,等深夜再去看師傅。
不遠處就是蓉城體育學院,現在學校已經放假,隨便開個宿舍門住一晚上不成問題。
多年行走在生死邊緣,所做的一切都要盡量不引起人注意。
李川受過專業訓練,很擅長在短時間內與人拉近距離,幾句話加上一支煙就說服了守大門的大爺,說是自己畢業后好不容易出差到蓉城,要進去看望一下昔日的老師。
當然,老師的姓名等情況,在校外的成衣店買衣服的時候隨便問了幾句就打聽到了。
半夜時分,找好落腳點后,李川再次溜出體院去青羊宮察探。
他很小心,以那些黑衣狗的性子,在某地抓到了嫌疑份子,至少還要在四周布暗樁三天左右。
不出所料,發現確實有暗樁。
轉身回體院。
他不急。
...
與此同時,青羊宮旁邊的二仙庵。
一副棺材送了進去。
劉觀主親自將年輕人的尸體抱進棺材。
四周站著兩排年少的小道士。
“以后,大家說話都小心點兒。”劉觀主說完:“明陽啊,為師平日對你疏于管教,以致釀此大禍...”
“師父,我害怕啊...”一個小道士忽然跪下:“師父,不要趕我走...”
劉觀主搖了搖頭:“你走吧,留在這里,你會有心魔...”
少年一把鼻子一把淚:“他們用槍指著我的腦袋,我是真的害怕啊...”
“你犯了錯,還有改正的機會,但你十八師兄,已經再沒有了機會。”
沒有人勸說,偵輯隊來搜查的時候,少年人被逼無奈,將藏在屋頂夾層的十八師兄供了出來。
看著少年人抽泣,劉觀主揮了揮手,兩個道士上前,夾著少年胳膊,推出大門。
好一會兒后,少年看著青羊宮三個大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慢慢轉身走進了黑暗。
師父是個嫉惡如仇的人,他不懂感情表達,誰犯了錯,他只會用棍子招呼。
自己家里窮,而且兄弟眾多,都說十歲小子吃垮老子。
家里沒法才將他送來當道士。
窮就是原罪,家里窮,孩子都沒法養活。
所以,他覺得回家只會加重父母的負擔。
蓉城這么大,卻沒有自己去的地方。
在黑暗中找出一段距離,忽然看到蹲在黑暗中的人影,嚇了一跳:“誰?”
“趕緊滾!”
聽聲音,是逼自己說出十八師兄那個黑衣壞人的手下。
趕緊穿過公路跑了。
腦子里靈光一閃,體院學生放假后,學生宿舍應該沒有人,曾經多次聽到觀里游玩的學生吹噓。
所以,他決定也翻墻進去,說不定能找個地方睡一覺。
...
天亮后。
體育學院旁邊的高升橋路口有家韓包子飯店。
正宗的百年老店,主要賣包子,但也提供堂食。
十幾張桌子坐滿了吃早飯的客人。
劉三爺喜歡吃這兒的肉包子。
因為,涼了不好吃。
所以傭人買的包子他都不吃。
李川提著一壇酒走進飯店。
一般拜碼頭都是中午或者晚上。
早上拜碼頭,于規矩不合。
劉三爺在家里排行老大,因為舵把子是大爺,二爺要留給關二哥。
所以,以堂口身份相稱的劉三爺實際上是禮賢公堂口的二當家。
巡風老六的意思排行第六,實際上是四當家,因為袍哥除了沒有二爺之外,還沒有四爺跟七爺,表面上看跟粵省習慣一致,實際上卻并不是一回事兒。
川省袍哥沒有四七并不是因為四七與死諧音,而是因為桃園結義還有個趙子龍,古時稱為四弟,故虛此席。
排七沒有也是因為出了叛徒,叛徒是誰呢?卻是瓦崗寨的羅成,羅成行七。
而八、九忌的楊家將八姐九妹。
所以,實際上袍哥分頭排三排五排六排十排。
實際上只有五個。
劉三爺讓伙計端了兩籠小籠包一盆稀飯上來,一盅茶兩個茶杯。
大清早的喝茶,自然是喝講茶,即談事情拜碼頭,伙計對這一套熟練得很。
能給劉三爺倒茶,沒點身份根本沒有機會。
李川不慌不忙坐下,先給三爺遞煙,跟著倒茶,雙手舉杯:“成渝禮賢公口親兄弟,老六李川給三哥敬茶!”
劉三爺沒有擺架子,抽著煙,接過茶喝了一口:“英雄出少年啊...我那本家兄弟身體如何?”
“劉舵爺身子骨不大好,早年肚子上挨了槍子兒,如今堂口被其他幾家搶了不少地盤。”對方問話帶著審核自己份的意思,這年頭,袍哥兄弟不如以前那么講義氣,頂著他人名頭辦事的渾水袍哥并不少。
李川并不是冒充,早年跟大師兄在渝城一暗一明是真的闖出了名號。
“川吶,你到底得罪了誰,所以才跑出八百里來避風頭?”劉三爺笑問,川渝水陸距離八百多里。
“抬槍的那些家伙。”李川沒有隱瞞,抬槍的指軍閥。
“川渝打了十幾年,道義也早打沒了,只有咱們幾大堂口的老兄弟還守著道義,大早把你過來,有什么事兒?”
“借我兩千大洋。”李川也不矯情。
“呵呵,兩千大洋不是問題!”劉三爺笑了笑:“不過按規矩你得跑一趟。”
“請!”
“堂口有一批從瀘州運往成都的酒被人在路上劫了,老六帶兄弟們過去探路,已經半個月,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來。”
“我這人不懂那么多彎彎繞繞,三爺只管說怎么干就是。”
“這條運酒的線斷了,堂口一個月損失至少上萬大洋,我們現在急需弄清楚情況,盡快恢復這條商道...”
“好。”李川直接答應。
劉三爺的意思讓自己去調查,一是誰劫了那批貨,二是查清成都巡風老六失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