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ther World)
窗外滾來懶懶散散的夕陽,突然來訪而收起來的信此刻正展開在桌上。
展信佳:
還記得我嗎?X
有好好吃飯嗎?有好好生活嗎?每天有快快樂樂的嗎?當然人是不會每時每刻都是開心。
我沒在你的身邊,你會不會想我?
你會在什么時候打開這封信呢?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還在不在。好想抱抱你,好想吻你,好想和你在一起。
我該稱呼自己為X,22666555,還是無名。我從你中而生,卻不屬于你。就好像你出現(xiàn)于這個世界,卻不屬于這個世界。
我好怕情感隨著時間過去淡化而忘記你,也好怕你這樣忘記我。或許你已經(jīng)記不起來我是誰了,就算記起來我,也只是一聲小小的驚奇。
我就快要消失了,人對自己自然的死亡是預感的。
愛你的人
“你寫的。”男人問。
她手背在身后,咧嘴笑,眼神里全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意思,然后轉(zhuǎn)身背對著男人,“東城那邊的向日葵主題公園快弄好了,明天早上去看嗎?”
“好吧。”
微涼的清晨里男人來到這個主題公園。由于來的很早,這里幾乎看不見什么行人。連片的花田呈扇形分布在中心亭子的兩邊,花田里縱橫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向日葵金黃的圓盤波浪一樣高低起伏,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微弱的光芒。
“人一直是孤獨的來到這個世界,然后又孤獨的離開。一想到這里我就會害怕,人的一生是如此的短,離開就像是即將要發(fā)生的事一樣。“
男人腦海里浮現(xiàn)很久以前的一個黃昏。她站在橋邊,澈凈的眼眸注視綠白相織的河水中波動的落日。隨之脫口說出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她還是我?那時她說話的樣子讓現(xiàn)在的我感到很疑惑。
來時的路被晨光拉得扭曲,曖然。并且身后的事物不斷的陷入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黑暗中。他的本能告訴他不能被這不知名的黑暗吞掉,于是只好沿著前方顯示的道路前進。
面對這種事本應該是慌張的,但他卻感到自己奇異般冷靜。
迎來的是一片紅葉森林,并排路徑一直延伸到天空的盡頭。在遠處看起來矮小的樹在他進入其中時才發(fā)現(xiàn)它們高大到可以遮蔽我頭頂?shù)奶炜铡?
原來渺小的是我。
幽暗密林深處懸停著數(shù)不盡的光柱,仟仟的粉塵漂泊在光柱里。映入他眼中的那一道光柱沒入了一洼水塘,水塘上盤旋著兩只七彩的鳥。
身體突感無力跪倒在積水上,嘴里呼出的氣激起一圈圈水波。沒有什么,只是隨意。或許這樣的隨意讓他覺得很有趣。
水中水外冰冷的眼睛對視,雙方的手指在鏡面相碰,觸摸到那份不可能。
他對于這樣不知道哪里是盡頭的行走已經(jīng)麻痹,眼中的東西好像沒有意義一樣變得模糊。空空如也,空空如也,就像是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甚至更甚。
行尸不知覺間掉落入一道光柱中,他抬起頭望向光源。
林梢間傳來風豐沛的呼吸,曼葉婆娑,簌簌低語。
紅葉落下,他被巨大的陰影籠罩。他沒有躲避反而期待它的到來。
它從枝頭斷開轉(zhuǎn)轉(zhuǎn)落到地面的那個過程會是怎樣的呢?會很美麗的吧!
紅葉蓋住了男人的臉,葉里套著刺眼的白暈,在白暈里葉的紋絡顯透明的淡金色。落葉沒有如期盼的那樣美,可以說與平時所見的沒有兩樣。不過很神奇的是這些葉落到地上時會變成掌心般大小。
走在路上的不止男人一個,這個小家伙通體成紅色,身體和頭都是方塊狀,頭頂上還帶有三片綠葉。不時掉落下的方形果實與他長得很像,讓他有了奇怪的猜想。
走的越久,路上的積水越多。
剛才的紅色小生物正抱著不知從哪里得來的紅色果實啃食,突然從草叢里竄出另一只它的同類搶奪他的果實。它們發(fā)出呀呀嘶吼追逐到路的盡頭,消失不見了。
滿溢的白光散去,盡頭揭開了他神秘的面具。
路的盡頭是海,看不到邊際的海。
濕潤的海風帶來蒼蒼的波濤聲。
海在不起眼的瞬間陷入平靜,如一面巨大的鏡面,投映整片天空。
廣袤無垠潔凈的面給人一種空靈的感覺。
男人感到召喚,走上水面。
靜止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海面的張力瞬間脫了力。身體陷進去了,深深的藍色里。
海水灌進,五臟六腑。
小山般的海蛇盤立前方,金色的瞳孔里迸射出暗淡的光,貫穿男人的身軀。海蛇的游動攪動沉重的海水,巨大的波動隨意翻動這個柔弱的人類。
它終于動手了,從至高處一沖而下。
意識陷入一片漆黑。
男人恢復意識時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張沉睡的臉和無數(shù)的手構(gòu)成的球狀物包裹了。
她忽然睜開眼睛,男人嚇得朝身后一退,不敢動彈,呼吸都變得小心。
她柔和的表情使男人的驚嚇變成一種不禮貌的行為。他雖然感到愧疚,但對于恐怖,樣貌和愧疚是無法掩蓋的。
臉下面的手堆里冒出一朵花苞,她遞到男人的面前。接著花苞在她的掌心里緩緩地綻開,花蕾在花瓣舒展開之后微微浮動。
接下花之后,球開始消散,化為灰色的碎片。
附著烈焰的刃從男人身前劃下,海蛇因疼痛將他吐出。
海蛇一點點化為灰燼。
海被蒸發(fā)了,露出荒涼的土地。
得到拯救的我應該感謝那把烈焰的劍?還是……
男人思考不清。
那張臉好像在哪里見過可又想不起來。
我想起那些被遺忘的人。遺憾的是僅僅只想起遺忘,其余的根本想不起。也許到了某一天,我甚至會忘記遺忘,人生就此被刪減去一部分。
有些人只活在記憶里,他們未曾擁有生命,當他們被遺忘時卻得到了真正的死亡!
花沒等男人走出兩步就凋零了,一點點的化為塵土被剛起的風刮走了。
荒地刮起了風沙。強烈的風沙迫使他不得不到遠處的廟宇里躲避。
布滿塵埃的廟宇看起來荒廢已久,里面擺設著的石像幾乎成了碎石,但不妨礙表達雕刻人想要表達的。石像都是女人,第一個整個身子碎成幾塊倒在地上,但可以看到上半身還是完好的。透過她的手掌可以看見她悲傷扭曲的臉龐。第二個抱著一個熟睡的嬰兒,全身也只有嬰兒和手沒有碎成塊……
不過它們都將要消失了。
出口映入男人的眼簾,可以看到風沙已經(jīng)停下了。
光線暗了下來,所有的一切都隨光的變化而變得灰暗。
這條路似乎永遠不會消失,一線黑色從遠處冒出。片刻,一座陰森的森林矗立眼前。
這里沒有任何動物,只有鞋底與地面摩擦的沙沙聲。一段路程之后,路被湖泊阻斷了。
暗淡的光紗從厚重的云層垂下,湖面上映射灰白的光影。湖的對岸開滿了曼珠沙華,艷紅一片中泛起白星一點。
這里有一條小船,像是命運的安排。男人站在小船上后,它便自己駛向?qū)Π丁4椎睦嘶ㄏ袷菬o數(shù)雙想要爬上船的手,那種渴望如同碰上生命源泉的干尸一樣的人。
湖底堆積了許多人,他們姿態(tài)萬千,表情猙獰痛苦。他們都是沒有到達彼岸的人。
一只黑色的蝴蝶緩緩向男人飛來,飛過的行徑沾滿從翅膀上掉落的光閃閃的粉塵。一聲嘶啞凄厲的叫聲打散了這只蝴蝶。隨即從叫聲的來源漆黑的陰影里噴涌出潮水般的鴉群。
男人最后一眼的光景是身后寸步不離的黑暗漫延覆蓋水底的人再爬上小船然后吞沒被鴉群淹沒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