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開）
彩色的世界兌換成了灰色，她手里鮮艷的花失去了水分，飽滿的花瓣眨眼間長滿黑色溝壑般的褶皺，然后迅速蜷縮成一團黑色腐爛物。
“你喜歡花嗎？”
“我不討厭它。”
悄然，一滴雨落下，在地上留下豆點大小的斑點。又一滴打在花上，死去的花一點點的恢復生機。然后從她手中升至空中，在層層疊疊的黑色云層間怦然綻放。暈紅染滿綿延如山脈的云，雨點驟降。
新生的萌芽鉆出地皮，吸食雨水。
“你的名字？”
綠色迅速爬滿目之所及之處，生命強烈的味道彌漫在煙雨中。
……
“我做了個夢。”
少女站在陽臺上，半身陷入淡黃的晨光中，背靠著手倚在欄桿上乖巧的臉帶著小抿著嘴的微笑。杏仁眼里閃著柔和的光。蓬松的齊肩長發遮住額頭的邊角讓臉頰看起來柔順，顴骨下方的映起一暈緋紅點綴了臉上微笑的嬌羞。套著白色毛衣的茶色的毛織背心V領魚尾連衣裙。整個人散發出火爐一樣讓心舒適的溫暖的同時洋溢著迷人的可愛。仔細看還有幾根叉起獨立的發絲在凌亂的微風中輕輕擺動。
“那個夢里你就是這樣站在陽光里，在向日葵花田邊的小路上。”他拉開天臺的門。
“我好像在問你名字叫什么。”
“哼哼，不告訴你。”
少女聲音優美，細軟如雨。
“夢里我是真的想不起來。怎么也想不起來。”
“要去遠一點的地方嗎？”
“遠一點的，我還沒想過。”
“你不是一直都想到遠一點的地方去嗎。”
“是啊。”我說，“可我還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
“只是光說說。”少女抱怨著，臉上的笑容卻依然沒有改變。
醒來的縣城漸漸升起縷縷煙霧，耳邊傳來街口小攤的推車穿過巷道的隆隆聲。光漸漸沒過縣城的街頭、街角、巷道，被淹沒的每一處都披上一層蘋果黃的光紗。
“去XZ吧。”少女提議道。
她的面龐完全映入男人的眼里，鵝卵石般圓滑的額頭，柳葉般纖細的眉毛，杏仁般的眼眸，又小又圓的鼻子，飽滿的蘋果肌，狹瘦略顯長的臉頰，小巧細薄的嘴唇，唇的左下角還有一顆細小的痣，整張臉在沒有任何表情時下來時會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
男人沒有回答問題而是自顧自說著不著調的話語。
“你是夢里的人嗎？”
“你從來不會生氣，每次見到你時都是笑嘻嘻的，還有你好像隨時知道我在想什么，簡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蟲。”
“你是我愛的人的幻影，也是映照我愛的人的人，明明是你在前，我已經分不清了。”
“我知道你是一個假象，可又有著生命。”
“我真是一個沒有勇氣的人。”
她的臉陰沉下來，只是隨心一問，好像惹她生氣了。對于她，男人的疑惑像大漠里的沙粒一樣數不盡，不過男人的信任也如這沙粒一樣毫無理由地存在。
空氣中傳來三色堇的花香，清淡的香味讓人感到舒適。他租的五樓的一間房子，樓下的住戶似乎很喜歡花，特別是三色堇，種了很多。
“樓下的三色堇開了。”男人說。
“是啊，好香啊。”笑容又重現在她的臉上。
男人想起認識她的那一天也聞到過這樣的香味。
一片刻的遲疑后，他心里冒出了奇妙的溫暖。對于遠方，應該是以期待的態度去看待的，而不是害怕。
回到房間后他開始收拾一些必帶的東西。衣物，水杯，相機，背包。還有書，無聊至極時可以打發時間。
“有看見我那本書了嗎，莫言的。”
“沒有。”少女高聲回答。
“《金閣寺》看到沒。”
“沒有，你看一下枕頭底下或者廚房。平時你看書總是把書擱在犄角旮旯里又忘放回書架。”
他翻箱倒柜，想乘機會找一找一些以前有趣的東西。懷著這樣的想法，男人在翻找過程中竟忘了原本的目的。結果找到一個自己都忘記里面放的是什么的盒子。
“你的嗎？”他問問。
“你的。”她走了過來，摟住男人的腰。
“打開看看，快啊，看看是什么東西。”
在她的催促下男人打開了盒子。
盒子里有七本本子，都是普通規格的草稿紙。封面上寫著墓地兩個字，字跡潦草。翻開看，里面的字跡更潦草，連筆很多，字歪歪斜斜，有些彎曲得不成樣子，還有很多涂改的墨疤和密如麻的橫杠。
接著他翻開了第二本，里面沒有任何內容，只有一封信夾在這里面。他拿起信封。
陽光一樣燦爛的笑綻放在她的臉上。她迫不及待的打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展開。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男人把信收到盒子里。
門外站著個女人，手里提著個蛋糕。
她進來時頓了一下。
“沒有關系的，不用換鞋。”
躡手躡腳的她全身都是緊張的氣息，僵硬的臉很勉強地擠出笑容，坐上沙發后才放松下來。
“要喝水嗎。”
“不用了，謝謝。”她連忙擺手拒絕。
“你這……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嗎？”
“啊！我生日。”男人裝作略微吃驚的樣子，這他是真的不知道。
男人傻子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噗呲一笑。
“你怎么知道的?”
“我問人知道的。”
男人以前是知道她的名字的，可在想要叫她名字時忽然間忘了
“不好意思，你的名字叫什么，真的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她臉凝固了一下，不好的東西從她臉上跑過，嘴角慌忙尬笑掩飾，卻更容易讓人察覺到。
“呃……我叫李棠。”
為了打破這尷尬的場面，她拆開蛋糕盒子。
“我只買了個小蛋糕，我怕吃不完浪費了。”
“謝謝。”
“不用客氣，我在西城新街那邊新開的蛋糕店買的。聽說他家的蛋糕好吃，我就想去買來看好不好吃。上次買來吃，確實是挺好吃的。”
男人插不上話，看著她把盤子，叉，切蛋糕的刀，蠟燭，一樣樣擺好。
“你真是一個怪人，自己生日都可以忘記。”
說著，她把蠟燭插在蛋糕上，從斜掛在腰間的包里掏出火機。點燃蠟燭時拇指不小心被燙到一下，她忍著疼痛，手裝作很自然的樣子把火機放回包里，然后把拇指埋進手掌里輕輕摩擦。
“快吹蠟燭，許個愿。”她雙手合十，“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男人打斷了她，一股惡心從他內心深處的陰溝里涌出。
“不用了，我不喜歡這樣的。”
“嗯……是嗎…….那許個愿吧。”
“沒有愿望。”
她的拇指還在隱隱作痛，掩飾拇指疼痛的小動作太明顯了。
“你去哪兒？”
男人背后傳來她的聲音。
當他拿著濕毛巾來時她低著頭陰沉著臉思考著什么。
“李棠。”
她回過神來慌張地望向男人，手亂得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你的手。”
她小聲啊了一聲，那張可愛的臉凝固得像是時間停止了一樣，只有眼神還在活動，在眼眶內快速游走。下一秒，臉部到脖子根在一瞬間漲紅，憑肉眼都可以看見嫣紅下的劇烈燃燒。
一秒鐘的對視后她仍然紋絲不動。
“你的大拇指剛不是被燙著了嗎。”
她遲緩地嗯了一下，伸出被燙傷的手指，像是在做一件極其不情愿的事一樣。她在伸出手的同時，眼神迷離，看向男人的瞬間就像是受到驚嚇一樣跳動一下又迅速收回，然后低著頭看著地板。
男人用毛巾捂住她的手，看到細膩嬌嫩的皮膚下透著粉紅。
他取下蠟燭，把這個蛋糕切成兩塊。
“林童你總是冷著一張臉，讓人覺得不好說話，整個人感覺遠遠的，都不知道說什么可以和你聊下去。”她叉起一小塊蛋糕放進嘴里，“林童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
“沒有嗎，我經常看見你望向遠方，以為你有想去的地方呢。”
對于想去的地方，那里必須得充滿著憧憬，去到那里的人也必須是充滿著原初憧憬的人才行，不然到了那個地方一定會失望透頂的。
男人想著，遲遲沒有說話，空氣陷入一片寂靜中。
那個地方我無論如何都是到不了的。
不知覺間那個女人離開了。究竟何時離開，在離開前是否跟他說過話，他完全不知道。仿佛這一小段時間被憑空削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