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嚏。”
今天我得了感冒,請了一天假。
此刻時鐘的指針指到二十點三十六分四十秒,距離下午上課開始已經過去六個小時六分四十秒,距離晚自習下課還有三個小時二十八分二十秒。
由于是冬天,六點鐘左右天就暗了,東方的天空呈由濃到淡遞減的墨藍色向西方延展,不斷漫過落日瑰紅零星點染的白云。到現在,已經完全陷入深厚的墨色中。
冷風灌進來了,寒顫從脊梁骨摸到頭頂,這時我才注意到窗戶沒有關上。
氣溫從天完全黑下來時就驟然下降,現在冷得要命。
關上窗戶,隔絕黑暗的璃面里半透明映現我的臉貌。鵝卵石般圓滑的額頭,柳葉般纖細的眉毛,杏仁般的眼眸,又小又圓的鼻子,飽滿的蘋果肌,狹瘦略顯長的臉頰,小巧細薄的嘴唇,唇的左下角還有一顆細小的痣,整張臉在沒有任何表情時下來時會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
這難看的臉色與輕松平靜的內心形成兩個極端,巨大的反差與兇狠里混著陰郁的可怖模樣嚇了我一跳。
反應過來后,我拿出鏡子,伸手撫摸著這張臉色難看的面龐。會不會別人也會被我嚇到,我這樣想著,難得的歡愉竟一瞬間低迷起來。
回眸再望向窗外,灰暗不清的建筑在深不見底的黑墨里蠕動,刻在DNA里的遠古本能警示著大腦,在沒有光折射到眼睛里的地方惡鬼一般藏著不可告人的危險。
我搖搖頭,試圖甩掉煩心的想法。
放下鏡子,專心投入于關于還未教學的內容的預習。這些內容其實已經教過了,只是請假的我錯過了課堂而已。
咚咚咚。
“林童。“
門外傳來吉?弦瀮的聲音。
“我進來了。”
推門進來兩眼相對的瞬間,兩個親密無間的朋友都默契地綻開愉悅的笑容。
“你感冒好點沒有?”
“好得差不多了。”
吉?弦瀮關上門,走過來用手背貼住我的額頭,又收回貼到自己額頭上。
“比今天早上好多了。”
“今天作業有些什么啊?”
我很擔心明天上學沒交作業會被老師吼罵,說到底還是對老師的恐懼。自讀書以來,周圍的人無論大人小孩老師都無形與有形間在我的意識里灌入一種概念。那就是對老師的百分百服從。如若不,那仿佛是犯了一件天大的錯事一樣,所有人都會來責怪自己。惶恐的心在日復一日里,漸漸產生了一種奴性,對老師的恐懼。即使我現在已經很明白,但想到將要面對時身體和腦袋根本就不由我來掌控。
“你感冒了,沒有去上課,不用做吧。”
“我還是想把作業做了。”
她把作業說了一遍,覺得差不多了,回了自己的那一間房間。
我們之間的友誼會持續多久呢?
擔憂僅持續了一秒鐘,筆便在紙上留下嘻嘻唰唰的聲音。
……
“快點,不然沒車了。”
棠飏小步跑起來。筆直街道上行走的人紛紛撐起傘來,離校時的細微的雪到現在已經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等等。”
她聽到我的呼喊停了下來,僅僅是等待我的那一小片刻,頭上和肩上就已經積上一層雪。
誰也想不到這場雪會意外地下得很大,空氣很冷但相較之前好上許多。
“糟了,沒有帶傘。”
“快點,林童,一會兒說不一定路就封了,回不了家了。”
一聽到要封路,腿腳就立馬快了起來,仿佛有一雙急迫的手在推著前進。
棠飏快步跟上。
“唉!不要走那么快嘛。”
當趕到車站時,我們已經變成了雪人。
棠飏咻咻咻地扒下身上的雪,然后,把凍僵了的手送到嘴邊,哈出一口熱氣,緊接著快速地搓手,仔細看可以注意到她凍白的臉蛋上多了一抹粉紅。
“吶,林童,你頭上還有雪,這里。”她指了指她自己頭上相同的位置。
“嗯。”
弄掉頭上的雪后我才注意到手被凍得冷白。
一上車就感到一股熱流包裹全身,車上的座位還有很多是空著的,說明我們來得挺快。
窗玻璃模糊映著坐在另一邊的棠飏白里透粉的臉,接著我注意到自己慘白的臉。我的皮膚和她們很不一樣,受冷不會有蘋果一樣惹人愛的粉紅,而是會變成凄慘瘆人的白。
印象里,身體一直以來都是一副很虛弱的形象。
額頭貼在玻璃上,這樣靠著好像可以放松一點。
我對這窗玻璃哈了一口氣,車窗對應的那一小塊區域瞬間結上一層白霧。
由于大雪的緣故,許多條公路已經不能通行,被封了。知道這個消息時的我已經回到家幾個小時了。我很慶幸自己早上了車,在沒封路之前回了家。
也是這個緣故,元旦假期延長了一天。
拔地而起的山脈被冰雪覆蓋,茂密的樹林宛若霜凍的瀑布,這片生我的天地已然化為了雪國。
我不了解你的人生,所以我并不知道你人生至今灰暗的部分與明亮的部分,也正因如此,在認知里也只好把你的人生想象為明亮的,當然也包括你所想的。陪弟弟堆雪人時,這句話憑空產生,鉆入腦袋里。太過奇妙,不由得在心里面念了幾遍。
“好奇怪吶。”
“看招。”
一個雪球劃出一道近乎平直的弧線直奔我而來。
“啊!”
我忙于反擊,這句話瞬間被拋于腦后,再也沒回響過。
四
校園里落光了葉的樹發了新芽,稚嫩的綠里冒著奮發向上的生命力。
到了初夏,冬日里禿頭的樹已經茂密,烈陽曝曬下鼎盛的生機從枝干,綠葉,伸展開,像一個正值壯年中年人高舉自己健壯的臂膀伸向天空。
或許被這股生命力所感染,身體莫名渴望沐浴陽光,但最終還是被熾熱的高溫給勸退了。
聽完課,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千瘡百孔。
課間教室總有人吵吵鬧鬧,動靜很大。
我側著臉枕著手臂趴在桌上,無事想做,索性閉上眼睛休息。
22000。
這串數字在昏暗的眼睛里浮出,我醒來在草稿紙上寫下這串數字,始終思考不出這串數字的意義。
這個學期期末就要分科,文理科老師一點程度上有所松弛。一些同學鉆著這個空子,逃避作業,上課更加大膽地偷懶。
其實我覺得沒有什么差別,平常又充實的日子讓我的身心感到舒適,甚至還有點沉浸這樣的生活不愿離開。
我不知道我心里怎會有這樣的心態,仿佛是另一個人一樣,或者腦海中有一個不存在的人干擾著我。我不相信腦海中會有人存在,可這樣奇怪的心態完全就不是我。
終于到了分科的時刻。
面對理科成績十分不理想的狀況,只好選擇文科這條道路。
某些時刻腦海總冒出一些不屬于我的獨特話語,常常令我感到煩燥,不過仔細想想,對于個人而言是有道理的。
五
體育課上,我中暑了,吉?弦瀮和棠飏攙扶著我到操場樹蔭下休息。
“林童,你要緊不。”
糟糕的身體狀況讓我難以調整難看的臉色,朋友的關心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也難以回答。
“去醫務室嗎?”
“沒事。”
“我們先回去了。”
“嗯。”
她倆匆匆小跑回站隊的方隊里。
昏沉的膨脹感刺痛著頭皮,仿佛有無數個小人拿著木棍在腦袋里搗鼓,弄得頭像是四處凸起一樣的難受。我抱膝坐著,整張臉埋進手臂圍成的圈里。
我的情況引得同學們關注,課程進行的過程中時不時會有人投來好奇的眼光。
分科后,迎來了許多生面孔,人際關系幾乎從零開始。相對于與全班形形色色不同的人深交,與熟悉或者處得來的人深交來說是容易的,具有實際意義的。迎合所有人與所有人做朋友想想都是不可能的,那樣會很痛苦。
我的身體狀況很糟糕,之后的學年好幾次在準備活動中感到不適而被攙扶到一旁休息。被體育老師吐槽才這點運動就不行了,身體素質太差了。不過好心的同學和朋友仍然來安慰我,叫我注意身體,吃飯多吃點,早餐一定要吃,不要餓著自己。也許是病弱的緣故,她們的關心進入我的心里時像細雨一樣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