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連續兩三輪清理后，宋軍左翼中段被清理出了一條近百米長的豁口，里面的宋軍方陣失去了保護！

隨著金軍下馬甲士退去，一隊全身上下，連人帶馬都裹著厚重鐵甲的騎兵緩緩從金軍陣中越陣而出，向著宋軍左翼缺口緩緩推來！

這隊騎兵不但高頭大馬，就連馬上的人看上去也十分雄壯魁梧，瘦弱的馬匹和戰士根本負擔不起他們身上那幾乎只漏出眼睛的鐵甲的重量。

鐵浮屠！

這隊千人左右的具裝騎兵一直緩緩走到距離宋軍不足百米的地方，才開始了沖鋒，他們沖鋒的速度很慢，速度的提升也很慢，直到沖過宋軍拒馬所在的一線的時候，速度也不過馬兒快走而已。

途中，偶爾有鐵浮圖被地上漏網的鐵蒺藜刺傷腳掌而翻滾，卻也并不能激起太多的波瀾。

這時候，粘罕身邊的金軍將領都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

金軍下馬甲士退去的時候，宋軍陣前的神臂弓也開始后退，縮回了本營方陣的最后方。

當金軍的鐵浮屠出現在他們視線中的時候，迎敵一線的營指揮使們都用聲嘶力竭的嗓音喊出了兩個字，“拒馬！”

方陣中的長槍兵們紛紛彎腰，將搶柄踩在腳下，將槍尖以斜四十五度對準前方！

鐵浮屠踏著隆隆的轟鳴，越來越近，幾乎踩的大地都在震顫。

宋軍此時作為點將臺的土坡上，眾多宋將，包括姚平仲在內，都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以前，任意一支宋軍，在拒馬被破，直面金人鐵浮圖正面沖撞的時候，從來沒有不潰敗的。

許多人甚至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似乎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滿頭白發的種師道，他平靜的看著金軍鐵浮圖那乳山入海的沖鋒！

但其實種師道又怎能不緊張呢？這畢竟關系到千萬戰士的生死，關系到太原軍民百姓的生死！

他如此平靜，只是將一切都置之度外了而已。

但讓所有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那些直面鐵浮圖的宋軍卻沒有像他們的前輩那樣轉身逃跑！

因為這些身負血仇的河東健兒也和種師道一樣，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求為死去的家人報仇雪恨。

……

敵人的堅定不但讓粘罕和他身邊的金軍將領吃驚，也讓奔跑中的鐵浮屠吃驚。

在鐵浮屠歷來的作戰經驗中，從來沒有敵人能在成建制的鐵浮屠面前巋然不動！

能堅持到他們沖到三十米的近距離就已經是來不起的精銳了！

但鐵浮屠不愧是如日初升的金國最精銳的戰士，除了部分因為馬匹畏懼槍林而停下腳步的，大多數鐵浮屠都瘋狂踢打著馬匹，狠狠的撞進了宋軍步陣！

咔嚓咔嚓的斷裂聲中，前三四排的宋軍步兵被撞翻在地，踩在了鐵蹄之下，發出凄慘的叫聲。

但是，本就不快的鐵浮屠也在這撞擊中，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在宋軍陣前擠作了一團！

一直藏在長槍兵身后的大斧手甚至不用軍官的命令就怒吼著沖了出去。

他們從長槍陣的兩側沖出，如同螃蟹的兩個大鉗子在槍兵兩側饒了兩個半圓，狠狠的沖到了已經被迫停下腳步的鐵浮圖的身后和兩側！

大斧兵們怒吼著，揮舞著大斧，將馬背上失速也不夠靈活的重甲騎兵鉤拉下來，用斧頭砍死，用斧背的尖錐砸死！

甚至連躲在最后面的神臂弓手也忍不住從戰友的身后跑出來，對著近處的金軍騎兵放箭！

原本不可一世，未嘗一敗的鐵浮屠此時此刻，竟似突然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

看著遠處的戰場，粘罕和他身邊的猛安勃極烈，忒母勃極烈（萬夫長）們都瞪大了不可思議的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

片刻后，這群女真貴族們群情激憤，紛紛向粘罕請戰，要去將寶貝鐵浮屠救回來。

“都閉嘴！”一向沉默寡言如同臥虎的粘罕突然發出了一聲爆裂之極的怒吼！

眾人頓時一驚，安靜下來。

“不用去救，反而礙事，傳令，讓鐵浮屠自行后撤！”周圍安靜下來，粘罕的聲音又恢復了平日的淡定。

聽著主帥淡定的聲音金軍將領們也漸漸平靜下來。

隨著號角響起，擁擠在宋軍陣前的鐵浮屠開始后撤。

鐵浮屠畢竟是騎兵，馬的速度畢竟比人快，很快，一部分鐵浮屠脫離了和宋軍的接觸，撤出了陣地。

在他們身后，一些身穿布面甲的宋軍大斧兵竟然健步如飛的追趕著他們，竟不時有落后的鐵浮屠被宋軍大斧兵追上，鉤下馬去，砍死在地。

這些宋軍的大斧兵一個個如瘋如狂，不要命的追這金軍騎兵，對身后的鳴金收兵聲充耳不聞……

……

同樣不敢相信眼睛的還有種師道身邊的姚平仲和其他宋軍將領們，以及宋軍步陣中那些有著坐騎，騎術好到能站在馬背上觀戰的宋軍軍官們。

他們看著陣前瘋狂追殺著金軍騎兵的大斧兵們，一個個張口結舌，如在夢里！

唯有種師道神色依然平靜，他以自己才能聽到的低聲喃喃道：“天不滅我大宋啊！降下陛下這樣的天才！……”

一些年輕的，性格不夠穩重的軍官將自己看到的情景告訴了手下的軍官和士兵。

不可思議的勝利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宋軍陣中開始騷動起來。

很快騷動變成了歡呼，久違的勝利的歡呼！

聽著腳下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種師道知道自己賭對了。

……

金軍鐵浮屠終于逃回了本陣，那些發瘋追出去的宋軍被憤怒的金軍游騎射殺在了陣前！

金軍帥臺上，金國將領們都眼巴巴的看著他們的主心骨，左路元帥粘罕，等待著他的命令。

粘罕沉默許久，緩緩說道：“退！退后五里扎營，活女，速拔離，你二人各帶五千騎兵繞去宋軍背后，堵住他的退路，決不可放這支宋軍離開，就是餓，也要把他們餓死在這里！”

“為什么不打？”一個顯得胖大的年輕將領問道。

聽到這個聲音問題，粘罕突然暴怒如狂，他轉身舉起鞭子就像聲音的主人抽了過去，一邊抽一邊怒道：“你拿什么打？讓硬軍去送死？讓兒郎們去和宋人的弓弩對射？還是讓兒郎們下馬去和宋人拼命？女真有多少人？宋國有多少人？一個女真勇士就算拼死三個宋人，你也輸了！你屁股底下的馬是吃肉的嗎？你是騎兵！騎兵！騎兵！你的腦子呢？我怎么生出你這么個蠢貨！”

原來，說話的是粘罕的長子完顏設馬也。

粘罕一世英名，生的兩個兒子卻沒什么出息，他多年來，將長子待在身邊培養，卻總是沒有開竅的跡象。

打完了設馬也，粘罕看著傻呆呆的看著他們父子的手下將領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怒吼道：“還不快去準備！”

眾將散去，粘罕目光陰沉的盯著宋軍大陣，目中神色變幻，時而兇狠，時而深思，偶爾閃過一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