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個年輕人
- 從報刊開始重啟法蘭西帝國
- 潭影傾杯
- 2099字
- 2024-07-08 23:44:42
維勒帕黎西。
這個距離巴黎二十公里的小地方,此刻正有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地走在崎嶇的小路上,車上只有一個乘客。
在馬車泛濫成災的年代,國王廢除了公共馬車的運營,所以現今的每一輛馬車必須有名有姓,也就是說,得有些身份,或出足夠的金額,單獨承包。
簡陋到毫無裝飾的馬車,里邊載的是一個模樣頗為潦草,甚至要算丑陋的年輕人。
然而首先會引人注意,并不是他的臉,而是那雙粗大又肥碩的手,里邊布滿了過度使用導致的靜脈曲張,一條條淡紫色的青筋,在皮肉里不斷地蠕動,仿佛是習慣了高強度的工作,難以停止下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洗滌過后,依舊存在甚至滲入血肉里的墨跡,讓人難以想象,他究竟是持續不休地寫了多少時日,才得來這樣的“勛章”。
不管樣子怎么樣吧,他終究是年輕的。
一雙眼里仿佛滿是洶涌的焰火,充斥著對未來的渴望,這種渴望,是死灰復燃的人才會擁有的。
在這間逼仄、破舊的車廂里,他的身軀隨著路途晃動不已,一顆心卻異常堅定。
他相信達布林小老爹在信中的一切言語,所以也相信查爾斯對他的許諾。
再沒有一個時候,能比現在更讓他感到心情激動。
他向來相信自己是塊璞玉,只是缺少打磨,才能綻放出本該有的色彩,而如今,那個識貨的人終于出現了。
所出的高價,是他不久前,即出門以前還在進行的那骯臟、惡臭、讓靈魂腐朽的交易一年到頭來都掙不到的。
這就是生活的藝術。
青年的巴爾扎克如今切膚之痛的感受到這一點。
在他默默進行著自己苦澀的創作之旅時,總算有一雙手,將他從困苦的囹圄里解救了出來。
在收到查爾斯確切無疑的消息后,他的手第一次不是因為疲勞和必要的進食中得到解脫。
那個演員的兒子,三流的貴族,得知他要回到巴黎去,還大言不慚的說,離開了他,巴爾扎克一無是處。
“我的繆斯已經為我垂淚了半個年頭,她看著我在這些毫無價值、只逗人們沉淪的文字里跟著沉淪,都快把眼睛哭瞎了!我現在就要回到巴黎去,那才是她愿意落下羽毛的地方!”
巴爾扎克的話語毫不客氣,甚至不是一門心思放在趕路上,他可能要動起手來。
對于自己長時間深陷的商業寫作,他憎惡至極。
馬車不停的顛簸著,讓他的思緒漸漸無法集中,轉頭看向山頭,那輪亙古不熄的烈陽,此刻熊熊燃燒,比以往上千次登臨還要奮力。
它迫不及待的喚醒巴爾扎克前所未有的生機。
于是,在這路途中,他已耐不住瘋長的寫作欲望,將隨身攜帶的一只禿毛筆拿了出來,靠著厚實的身子的力量,開始重新創作起真正的小說。
他決心要把這部小說當作禮物,獻給那個救贖者。
雖則二十公里并不需要太多時間就能抵達,但他非要動筆不可,哪怕只有一個小劇情,也足以釋放他躁熱的心。
馬車忽然發出一陣巨響,同時整個車身傾斜,馬兒也在車夫的驅使下,拖行幾步,停了下來。
“真該死啊!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
車夫是個地道的鄉下人,叫罵是與生俱來的本事。
“喂,你沒有聽到嗎?還窩在里頭做什么?出來看看你干的好事!”
車夫十分不滿地沖車廂里的巴爾扎克叫喚,在他看來,車輪崩斷的原因全是因為里邊的巴爾扎克。
雖然往年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但如今卻大有不同,誰叫現在的乘客是個大家伙,因為身材導致工具故障,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而且,在苦悶的路途里,這人竟對自己愛答不理,一門心思放在別的地方,導致自己一直在和那匹畜生說話,聊以自慰。
粗糙的布簾被一把掀開,巴爾扎克探出頭來,皺著眉頭看向四周。
除了雜草還是雜草。
“到地方了嗎?”他問。
“嘿!還到地方了嗎?你這眼睛到肚里打滾翻不出來了是吧?瞧瞧這地方像是人待的嗎?趕快下來,看看能不能修再說。”
車夫從前邊的木匣子里,掏出來一截短棍,對著那道崩斷的車輪比劃了兩下。
“壞透了!這要人命的玩意,真耽誤時間!”
發現車輪子整個都崩斜了,車夫知道這一截木棍根本不抵用,要換個新的才行,當即臉色就變得憤懣起來。
“你這肥頭大耳的家伙,壞了我吃飯的東西,賠錢!”
他吃準了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都沒有傷疤的青年是個嬌生慣養的雛鳥,只要一經恐嚇,必然會俯首帖耳。
事實似乎真如他所料。
“要賠多少?你多久能給車修好?”
巴爾扎克對賠償并不在意,只是想盡快趕路。
“那倒也不算多,兩法郎就足夠了。”
車夫見事情按他所想的演繹,便打算敲一敲竹杠。
“兩法郎都夠買一車木頭了。”巴爾扎克撇了撇眉頭,表露出些許不滿,但還是給了兩法郎,又說道,“你還沒告訴我多久能把車子修好。”
他即便已見識過巴黎的人情冷暖,但從法律學院畢業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蠻不講理的人,所以車夫的回話,很快就讓他明白了得寸進尺的道理。
“那可不好說,您瞧,這塊全都爛了,必須整塊換掉,我想這附近也沒什么好的木材可用,只有從車身上抽幾塊先湊合著,不過……那你就要額外支付一筆費用,否則,就得走著去巴黎了。”
車夫說完,補充道:“還有一法里地,也不遠。”
一法里,也就是四公里。
他篤定這個大家伙,根本不可能愿意走這么長的路。
卻沒想到巴爾扎克聞言,默默無語,自顧自的向遠方走去。
“你這家伙,真要走路去不成?”
車夫不依不饒地扯住巴爾扎克的法蘭絨上衣,抓下一撮毛來,隨即甩了甩手,說道:
“本來要收你三法郎的,這樣好了,看你也不是成心的,再有兩法郎我就既往不咎。”
巴爾扎克只是回頭盯了他一眼,便繼續孤身行走。
他可以蒙受一次欺辱,卻不愿為了這一次的欺辱一直蒙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