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的電熱毯沒了電,烏筱醉顫抖著醒來,外邊還灰蒙蒙一片,大地仍在沉寂之中,耳邊唯有刷刷的除雪聲。
昨晚睡的太晚,這下太陽穴疼的很,烏筱醉悶著頭硬生生躺了半個鐘,絲毫沒有睡意,這才怨氣滿滿地爬了起來。
距離八點晨會還有段時間,烏筱醉點開常聽的博客,伴隨著主持活力四射的開場白,提起精神把床鋪收拾干凈,噴了點除螨噴霧,套件薄衫進了廚房。
敲兩個雞蛋攪散加入兩小勺鹽,將切邊吐司放入蛋液里浸泡,后開小火慢煎至兩面金黃,裹入提前煎好的培根,包層牛皮紙對半切開。
偏硬的面包邊涂層黃油放入烤箱烘烤,又洗凈蘋果和胡蘿卜炸成汁,倒入不規則的透明玻璃杯里。
關掉隆隆響的抽煙機,烏筱醉烏筱醉擦凈脖頸的汗水,把自己那份吃完,又將祁鈺那份蓋上罩子保溫,留了張字條在貼在他房門,功成身退回房趕稿去了。
悶頭畫了兩個鐘,腰椎止不住的微微發酸。抱著出外換換思緒的想法,烏筱醉換上衣服拎著垃圾下樓扔掉,在去核酸檢測點的路上意外接到了媽媽的電話。
中國和加拿大的時差足足十一個小時,烏筱醉估算了下,那邊大約是晚上九點,正是媽媽哄妹妹睡覺的時候,往常她根本抽不出時間。加上近期媽媽忙著公司上市的事,算算母女倆竟也有兩月沒通過話了。
隨機進了棟樓的防空層里,烏筱醉蜷在小區的長椅上,在聽到媽媽聲音的那一秒,鼻子酸酸的。
“喂媽媽,怎么了?”
起初是稀碎的嬉笑聲,后伴隨一聲關門聲,四周陷入沉寂,媽媽的聲音清晰了許多,烏筱醉知道定是她甩掉粘人的妹妹進了院子。
沒由來的嫉妒占了上風,聽著那邊呼嘯的風聲,烏筱醉打完招呼就再也提不起興致,就聽著媽媽說著她兩月來的經歷,心口酸酸漲漲的。
察覺到女兒的沉默,陳夏立馬止住話頭,試探性地叫了聲:“醉醉?”
擦掉滾落的淚珠,烏筱醉嘴唇微顫:“最近太累,剛剛走神了。”
明知對方的故作掩飾,陳夏沒有戳穿,說起了別的:“媽媽看你小區封了,要注意安全,做好防護。等這波過去了,媽媽買最近的一班航班回去看你,不帶小念,就只陪你,好不好?”
烏筱醉不置可否:“她才九歲,離了你定要鬧了。”
陳夏立馬表態:“那又怎么了,她還有她爸陪著呢,你也是我的女兒呀,媽媽怎么不會惦記呢?”
那邊靜悄悄的沒有回音,陳夏見狀接著說:“媽媽知道,你對小念,是有點介懷的。媽媽這次回來,就享受我們的二人世界好不好,不要別人,好好陪陪你。”
過去種種頓時泛上心頭,父母的疏離及不約而同的忽視與妹妹眾星捧月的出生相比,截然不同的命運。
“偏我來時不逢春,偏我去時花滿園。”
這是初中媽媽再嫁后,她在日記本里寫了無數次的話。多少次午夜夢回她都在怨恨,自己為什么不是媽媽和叔叔的孩子,為什么不是無憂無慮的小念。
長大過后,她不恥自己曾經如此陰暗的想法,可那股難言的酸澀,永藏心底。
可看見媽媽意氣風發在國外大殺四方的模樣,她又由衷的高興,憶起那年婚禮前夕她偷偷放在婚房床頭柜上的祝語:
“媽媽,我希望你真的開心。”
原生家庭的羈絆如藤蔓盤旋而上,解不開,卻又無法忽視其帶來的束縛感。
糾結,怨恨,嫉妒。
這么多年,她一直在試著和自己和解。
掛掉電話,烏筱醉怔怔地坐了很久。
椅子輕輕陷下一寸,是個男人在長椅落了坐,裹著寒意緩緩向她靠近。
“明明這么多椅子,你偏要和我擠嗎?”脆弱的時刻竟還要應付他人,烏筱醉生氣地扭過頭去,正欲教那個不知死活的死男人做人,瞳孔瞬間放大。
祁鈺套了邊件黑色長款羽絨,最上邊扣子沒系,隱約露出底衣的輪廓,是那天她隨手丟過去的那件衛衣。
從兜里拽出跟樓下小女生買的暖手寶,祁鈺撕掉包裝過去,嘴上卻不肯饒人:“怎么,看見我失望了?”
撲通,撲通。
找到了。
五歲時和自己玩了無數次捉迷藏的烏筱醉,終于被二十五歲的祁鈺找到了。
冰冷的軀體漸漸恢復知覺,踩著腳底厚厚的積雪,烏筱醉無法自拔地大哭起來,淚珠結成冰霜,掛在她通紅的臉頰。
猝不及防的,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祁鈺翻遍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找不出半張紙巾,心急地直接將人摟在懷里,一遍遍地撫摸著烏筱醉的發絲:“不怕,我在。”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雪漸漸停了下來,烏筱醉才有些尷尬地從男人懷里抽離。
胸膛涼了兩分,祁鈺無助地扣著衣角:“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說完也不敢直視烏筱醉的雙眼,一幅等候發落的樣子。
整理好凌亂的儀表,烏筱醉輕握住祁鈺寬大的手掌,直直注視著男人的眼眸:“我,非常非常感謝你。”
一股血氣直涌大腦,祁鈺感受著手里那軟乎乎的手掌,呆呆地一動不敢動,手心全是汗。
看著祁鈺無法聚焦的瞳孔,烏筱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將手抽離扭過頭去:“小時候父母工作忙,院里的孩子嫌我小,不愿帶我玩,我就自己和自己玩。那時最喜歡的是捉迷藏,總期待有人能憑空出現,找到我。可惜直到初中我住校離開家,這個愿望從沒有實現。”
聞言,祁鈺心里咯噔一下,看著她故作堅強的側臉,止不住的心疼。
烏筱醉沒有回頭,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仿佛要將憋屈倒盡:“后來父母離了婚。初中媽媽嫁給她的初戀,兩人移民加拿大,三年后生下我妹妹李念。高中爸爸入贅豪門,妻子管的嚴,我們很少再見面。”
一裹著嚴嚴實實的小孩在眼前顯現,拽著大人蹦蹦跳跳往前沖,那抹紅色落在皚皚白雪里,明媚又燦爛。
烏筱醉收回視線,對上祁鈺微紅的眼眶,鄭重地說:“你今天的悄然出現讓我很驚喜,不僅是補上了我心里缺掉的那一塊,更是非常感謝你陪我在外邊凍了這么久。祁鈺,你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眼淚應聲滑落,祁鈺一字一頓地回:“初中剛畢業,我媽媽生了病,爸爸要陪床。家里只有小姨照顧我的起居,日子過的艱難。我不善交際,沒有朋友,是你,只有你,愿意靠近我。知道我情況困難還好面子,你就在我常去的面包店充了錢,讓老板只給我打折。小醉,你的好太多了。不知道當年你為什么突然要和我分手還一走了之,但我愛你,我希望你過得開心,無論你最后選了誰。”
說著說著,祁鈺哭的泣不成聲,多年來的情緒傾瀉而出,倒在烏筱醉懷里嗚嗚地喊。
沒等烏筱醉回應,居委會的阿姨直奔過來,催他們去做核酸。原是檢測點即將休息,再不去結果就趕不及在十二點前出來了。
“哎呦小伙子別哭了,多大點事。”
整的祁鈺無比羞愧,捂住口罩快步走了。
烏筱醉無奈地笑了。
傍晚,祁鈺迎著夕陽在廚房刷碗。
望著男人專注的背影,烏筱醉輕聲喚了句:“祁鈺,我臨時接到工作要趕稿,沒法陪你。你之前問我的問題,明天,我給你一個回復。”
黑暗中,兩扇半開的窗戶,兩個遲遲沒有入睡的人,注定是個難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