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位上的人,愣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道:“認識一下,柏梓里,我的名字。梓里,故鄉的意思。就在剛剛,突然覺得,我的名字是讓我好好做人,不然會被挨揍的意思。”說著說著,自己又笑了。
姜竹道:“很可能,有故鄉、有家人、有祖可祭的人,通常都更有顧慮,做壞人蠻難的,畢竟在乎的被抵押著呢。生姜的姜,竹子的竹。沒什么別的意思,祖上都是東北的,沒見過真的竹子,叫竹的人又少之又少,有冠名權的人就起了這個字。”
柏梓里道:“聽說你賣藥的?”
姜竹道:“愛治愈不了的,藥也無能為力。”潛臺詞就是你有病,我沒辦法。說著,身體一癱,依靠在靠背上,頭偏向右側看向窗外,失去談話的興趣。
柏梓里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個不是很愉快的問題。道:“姜竹,你平時都喜歡做什么?”
姜竹道:“市場部出差是常態,兩天三個城市。時間久了,之前還喜歡養花養草,現在除了自己什么都不敢養。住的地方洋蔥都不敢放。有一次出差回來,屋里放的洋蔥長出一米多的芽……在常駐地,假期里多數都是在補充睡眠,睡飽了,就看看書。清清靜靜。”王洋本人沒出現,就說明他也不想相親。姜竹心里感嘆,經歷又豐富了,遇見了個替人出來走過場的。自己權當看雪景了。睡覺不拉窗簾沒安全感,誰知道哪個高層,哪個窗口架著高倍望遠鏡,又或者哪款哪個型號的智能手機又提升了攝像攝影新功能呢。窗簾不是完全遮光的,白天拉窗簾不開燈也不妨礙在屋內視物。今天不出門,或許都不知道居然下了這么大的雪。
柏梓里看她一副擺懶的模樣,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從見她時起,就想惹起她的興趣,想讓她對自己好奇,想讓她多看看自己……現在,她擺爛了。他心里有些悶悶的。柏梓里語氣平淡地又問:“最近,在看什么書?”哪怕和她多說幾句話,或許將來想起也能多記得一些。
姜竹道:“《金瓶梅》。”
柏梓里愣了一下,心里苦笑,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道:“看到哪一章?”
姜竹道:“斷斷續續的,看了近一年。看著看著就感覺恐怖到看不下去,需要緩好久。”
柏梓里:“比如?”
姜竹道:“比如,西門慶要修理家里的小廝平安,開始想著給他安排個罪名,讓人查他喝沒喝酒。確認他沒喝酒,之后也揍下去了……比如,武大郎鬼氣森森地出現又消失。比如武松對小潘的殘忍。如果《金瓶梅》有標點符號,它的標點符號有時候都是恐怖的。”
柏梓里深深地嘆了口氣,這話他沒法接。接了是和她聊聊職場的黑暗,還是聊唯物論,不崇尚暴力?另辟蹊徑,說不定一不小心就刮蹭上了性。他是確認了,自己今天不招人喜歡。
抬眼掃了一眼自己的發型,一周之前剪的,剛好現在更自然了。出門前洗漱后特意恢復了一下剪出來的發型,心形劉海兒都還在……怕刻板,還特意選了休閑些的著裝。雖然自己這幾年,替兄弟出面拒絕相親的事情沒少干,初次還不情不愿,次數多了,也發現了其中的樂趣,之后就來者不拒,權當是給自己解壓了。但能入他眼的,他還想著要主動討好的,這還是第一次。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被拒絕了……
這就不是個常規定義下的女孩子。窗外夜色濃了,掃了一眼導航,一路飄紅,嚴重堵車。
柏梓里只是自我反思了一會兒,沒和姜竹說話,再去看她時,發現姜竹她已經睡著了……這是?知道自己名字,就當知道自己祖墳一般地放心了。柏梓里笑了。找了個岔路口,拐進一處偏僻處,停車。
姜竹又美美地睡了一覺,起來身體有些僵麻。緩了緩,睜開眼,想看看自己是在那趟車上,畢竟自己身體的這個反應太像乘車久了的狀態了。視野所及,確定是私家車,才想起今夕何夕……心里有些過癮不去。想道個歉,駕駛位沒人。車窗外掃視一圈兒,在路邊三米左右的地方,鎖定了一個身影。細看,在喂一只左后腿有問題的流浪狗。一人一狗,相處的貌似還很愉悅。姜竹打了個哈欠,也沒下車,就略微換了個姿勢依舊腦袋依靠在車窗上毫無目的大腦放空地看著。
燈下看美人,是有道理的。初見只覺得柏梓里清秀干凈,現在看著,覺得暖,乖。不知道為什么,腦袋里就蹦出這兩個字。畫面和諧美好。
可能是眼光一錯不錯,讓人不得不發覺。柏梓里回頭看見人醒來,把手上剩余的食物扔給流浪狗,走回駕駛位。
柏梓里道:“終于餓了?”
姜竹抬手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過了。道:“耽誤您太多時間了,很是不好意思。你想吃什么,我請你,道個歉。”
柏梓里道:“如果不冒犯的話,我很想說,很愿意在你睡覺的時候能陪著你。道歉沒必要。你想吃什么?”
姜竹道:“如果是依我,你今晚恐怕要挨餓了。”
柏梓里道:“不餓?”
姜竹道:“我現在想去那家便利店吃酸辣粉。”
柏梓里道:“想去就去。”
兩人下車走進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姜竹在貨架上取了一桶酸辣粉,去結賬。被柏梓里緊隨其后,加了兩瓶礦泉水,一起強勢埋單了。
姜竹找店員要了開水,在就餐區,很快就泡好了。吃著很是提神。
柏梓里擰開水遞給她,問:“為什么不去吃飯?”
姜竹回:“不用我埋單。已經耽誤了一個人的時間,還要花一個人的錢。有些過分了。”
柏梓里沉默了。姜竹吃完了酸辣粉,道:“謝謝,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柏梓里道:“我送你吧,沒走出多遠。”
姜竹只能又上了他的車,回去的路上,兩人沉默無言。車子回到出發前的位置,姜竹道謝,下車。
在聽到關車門的聲音的時候,柏梓里心里滿滿的失落,在姜竹身影逐漸遠去的時候,心里越來越多的是恐懼。對一轉身就再無相見的恐懼。今生還會遇見見到第一眼就歡喜的人嗎?見到了,那人還恰巧是單身的概率有多少?……越想越恐懼,對孤獨一生的恐懼。柏梓里推開車門,喊道:“姜竹!”
姜竹回身,站在原地,看著他。
柏梓里走過來,在一米外站定,道:“我今天過來的目的已經完成了。現在能重新認識一下嗎?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訴你,祖墳在哪兒不單想告訴你,也想有一天帶你去,奢望有一天死同穴。可以重新認識一下嗎?”
姜竹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道:“柏梓里,我工作性質很忙,經常出差,看不到人。也不會討好人。你看上了什么?樣貌?現在的醫美機構到處都有,樣貌并不是稀缺資源。”
柏梓里道:“情不知所起,誰能講清楚?我今天反復照鏡子,覺得自己還過得去,怎么就不搭理我?”
姜竹道:“你就是個替人出面回絕的,沒人告訴我你單身,順道過來相親的。”
柏梓里道:“做你男朋友需要什么條件?”
姜竹道:“什么條件?之前沒想過,現在想到了一個,身體健康。查好了,再聯系?”兩個人在一起需要什么條件?一直覺得兩情相悅就好,現實,越來越多的經歷告訴她,別人都不是這么想的。需要稱斤論兩,衡量得失……她有些氣憤,對男女親密關系的無知感到氣氛,又無力變更,遇到相親的都這樣。
柏梓里從兜里拿出手機,道:“加個微信,辦好了聯系你。”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勢在必得。
姜竹拿出手機,兩人順利加了微信,姜竹轉身上樓。無論如何,相親的任務終于打卡完成了。
柏梓里上車第一時間給王洋的備用電話打過去。接通,道:“人在哪兒呢?你的電話給你送過去?”
王洋:“在家,小玉也在。晚飯多少錢,我轉給你,這次真是推了又推,實在是推不掉,才又給兄弟添麻煩的。”
柏梓里道:“9塊9。我這就開車過去,到樓下給你打電話,你自己下來拿手機。”
王洋道:“怎么回事兒?”
柏梓里道:“沒怎么回事兒,喝瓶水就散了。我這就開車去你那兒,到樓下給你打電話。”
王洋看著掛斷的電話,總覺得怪怪的,之前替他相親,回來都要和他調侃幾句,今天這么清靜,有些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