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近郊的一棟公寓樓，六樓每天迎接日出的房間里，窗簾一直嚴絲合縫兒，沒有任何風吹草動過。長租戶姜竹，最近連續出差一周加，回來什么都沒做，立刻幻化成冷血動物，外衣一蛻，就癱軟在一米五的單人床上，進入冬眠狀態。暈暈沉沉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一睡就是個昏天暗地。稍有些清醒時，也不太知道自己有沒有吃過飯，多久沒吃飯了……她也不太在意，畢竟當下好好地睡個覺才是她的第一訴求。

做了個伸展動作，才挪動身體，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夠床下的手機。記憶里，睡這一覺，迷迷糊糊地去過兩次衛生間，有一次還在衛生間里順便回復了一條來自家里的消息，為了速戰速決，貌似機械地回復了一個“好”字……想到這里，姜竹微微蹙了蹙眉。

手機到手，邊查消息邊起身覓食。

身體疲乏到一定程度，睡覺是肌體的自我保護，像手機關機。等睡到餓，進食便越級成為了現下第一訴求的時候，才從深度睡眠中慣性地醒來。手機放在書桌上，半閉半睜著眼睛清洗了燒水壺、接水、燒水，拿出儲備的桶裝泡面，落座桌兒前，等水開。擰開背包里的一瓶礦泉水，這瓶礦泉水還是在高鐵站買的，心心念念想睡覺，一路上也沒想起來去喝。打了一個哈欠，喝了兩口水，才開始檢查確認手機上的消息。工作確認和記憶里的一樣，沒有，可以理解，整個市場部都累癱了。即使有沒累到的，也得裝癱，不然就不單單是暴露不暴露的問題，而是過于招人恨了。姜竹，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都還在半死不活地沒回血，其他有家有口的同事更是可想而知了。那這個回復了一個好字兒的信息……也是沾了有時間的光兒，姜竹，來來回回地看了兩遍，大意了解了，決定等吃了泡面再細看換算。

等姜竹吃了一桶半的泡面，填充飽腹感，喝了幾口泡面湯補充鹽分，回回力氣。姜竹看著剩下的半瓶礦泉水，想著自己有腎結石的前科，自己貌似又好久沒完成一天兩升以上的飲水量了……現在她有心無力，只能望水興嘆，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緩了十來分鐘。才又拿起手機，換算微信上留下的消息。姜竹嘆了口氣，吐槽自己竟然被鉆了空子，答應了一場相親。對此，姜竹她并沒有什么負罪感，也沒什么可抱怨自己的，畢竟困到那種程度，還能對親人沒有置之不理……可見她的孝心。可她的家人，貌似不是很讓人安心。

相親人姓名王洋，東北同鄉，地緣性精確到歸屬于同一縣城管轄。大學本科讀的機械類專業，機械設計制造及其自動化。還特意分段描述年齡相當，大姜竹兩歲……想吐槽是龍虎斗版的旗鼓相當嗎？有時候姜竹不得不佩服家里，住在一個村子里，居然也能挖掘出一個縣城里的各種適齡男士……在鄰國做導游的、讀專科畢業后被安排到外省糧食局的、就業在京都機場后勤的……各種各樣，順便讓姜竹了解到同一個縣城出來的年輕人，關系網能遍及到何種程度。從中姜竹也摸索到大致的規律，關系硬的看中的是姜竹的讀書基因and農村出身特有的吃苦耐勞，不嬌氣。翻譯過來就是，他們能接觸到的大城市的姑娘，小城市的關系思維養成體耐受不良。靠自己的，大多相親的第一面開始試探的往往是自己的稅后收入，月底卡內剩余余額。眼睛不住地打量姜竹的穿著，目測超出一定價位，就委婉推拒，繞路而行。也有個案，像是心里有人了，還要出來走個過場的。姜竹腦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溯了一下過往經歷，各種預案就在腦子里已經產生了個七七八八。如果是工作，她還會拿出筆記本來細化，接下來這件事真沒必要。不過，也沒時間了。

手機上的日期和信息上的時間對上了，具體到，只差兩小時。

姜竹又緩了半個小時，喝光了剩下的半瓶礦泉水，才起身去衛生間洗漱。

從衛生間出來，看時間，半個小時又過去了……姜竹嘆了口氣，開始用電吹風吹頭發，給臉部擦乳液，又以示尊重，畫了個眉毛。就去找出一套休閑裝穿上，時間又過去了半個小時。在她準備點開約車軟件的時候，電話響了。

姜竹接通：“您好，哪位？”

對方回復：“姜竹？”

姜竹蹙眉，很久沒有知道她姓名，直接給她打電話的人了。工作上，都是拿到電話號，先查詢微信，加好友，一兩句簡單寒暄，就是各種文件合同。實在是一兩句話說不清，才問句方便電話嗎，然后找個安靜的地方，回復方便。電話五秒內響起，事情幾分鐘之內方向明確，掛斷。今天這是遇見了誰。疑惑地回道：“哪位？”

對方道：“相親的，已經在你樓下。車牌號為******。”

姜竹道：“謝謝，添麻煩了。這就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不是沒相過親，但到住處接的還是第一次。第一反應，不是體貼，而是心里有些惱怒。獨處久了，對個人空間特別的敏感。人已經在樓下了，現在她也只能下去了。穿上長款羽絨服、揣上一包紙巾、帶上手機、電梯卡，就匆匆下樓，想早些把人給打發走。

到了一樓，對著兩層玻璃大門外白茫茫的亮色景致，姜竹微微閉了閉眼。雪白的有些晃眼。

姜竹，推開兩扇門，走出來。踏上雪的時候，發出吱吱的聲音。姜竹的心情，在腳下不斷丈量的土地上所發出的伴奏曲里，好了很多。感覺到了踏實，就減少了對未知的恐懼。眼里是掩蓋一切的白，遠遠望出去，視野里都空曠多了。

當視線里出現一輛車，才打破頭腦的放空，想起自己這是去相親的路上，瞬間好心情又煙消云散了。此情此景，在腦海里能關聯到的詞，只有一個，“踏著亂瓊碎玉”，這樣美好的詞匯，在姜竹的閱讀量里只出現過兩處，一處是武松去武大郎家，一處是西門慶去見鄭愛月……貌似都沒什么好結果。小潘被小叔挖心掏肺，西門慶被染上病。姜竹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說不清是嘆誰，眼鏡朦朧了一會兒，姜竹也沒在意，腳步也沒停。

走到東門，很好找，只停了一輛車，車牌號也對得上。一眼掃過，就確定其價位在二十萬以上。姜竹敲響了副駕駛的玻璃窗。

副駕的車門被駕駛位的人，從車內推開了。

姜竹問道：“王洋？”

車內人回：“先上車，外邊冷。”

姜竹道：“坐后座？還是副駕？”她對副駕有奇思。傳到她耳朵里的公司八卦，很多，大多都是銷售高管，很多橋段都是他們坐在駕駛位，手不老實地去刮蹭車內被其安排坐在副駕駛位的女同事……所以，姜竹是能不坐副駕位，她就不坐。可是今天車內只有兩個人，如果不得到明確指示，直接去坐后座又不禮貌。畢竟，這人不是她的司機……

車內人回：“副駕，寬敞些。”

姜竹只能順從地坐進副駕，關車門時，用的力氣有些大，道：“不好意思，平時多是坐出租車，習慣了。”

駕駛位的人笑了，道：“沒事。都是一樣的交通工具。這個時間，應該餓了吧，我們去吃飯吧。”說著就啟動了車子。

姜竹道：“謙虛了。每個公司接客戶的車輛，都要求在二十萬以上。沒有拿出租車接客戶的。”吃飯只是個過場，直接被姜竹忽略了。

駕駛位的人道：“趕時間的話，還是出租車靠譜些。”

姜竹挑了挑眉，道：“也是，車技上，出租車能準時抵達的概率更高些。王洋人呢？”

駕駛位的人笑道：“我來之前都確認過了，你沒見過他。怎么知道的，我不是？”

姜竹道：“東北人普遍比較壯碩，你的身高、體重都不像東北人。北方南相，信息里一定會特別提到。還有，說話的發音，處事的細節，都不像東北人。”

駕駛位上的人表情有些僵，問：“你，一定要嫁給一個東北人嗎？”頭微偏向了左側，不想看不想要的答案。

姜竹道：“并沒有。只是通過父母介紹的，祖墳的位置都清楚得很，如果不做人，祖墳都可以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