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市地處北方，八月將過，空氣中就已經彌漫著冽人的寒氣。一場秋雨，小巷兩旁的梧桐樹枝葉也開始微微泛黃，一整晚葉落了滿地，不時有車輪輾過的痕跡，帶起一陣沙脆聲。
九月，正是開學的時間，巷子里的小孩都被趕到了學校，平日里的吵鬧聲消退，只留下寥寥幾個老人閑坐在街頭。
高三開學前，周妨帶著宋昭去剪掉了他那一頭卷發，只留了個利落的寸頭。
毛茬茬的短發露出飽滿的額頭，劍眉入鬢，整個人愈發硬朗挺闊，細細看的話還能發現他的眉眼上方有一條痕跡微薄的疤，又給他添上幾分邪性。
近日來的宋昭格外讓人操心，又開始了整日不歸家的生活，每每看到他總是一幅生人勿進的模樣。開學那天，是周妨陪他去學校的，怕他半路再偷偷溜走。
那天早晨，阮卿只在樓下見了他一面。笑著和周妨打招呼，得知他去湛市三中上學的消息，全程眼神沒敢往他那邊瞧。她知道，再瞧也不過是瞧著那一對冷眼。
他已經好久沒拿正眼看過她了。
阮卿：“奶奶，怎么這么早就要出門？”
“今天開學啊，我得親自送這臭小子去學校。”周妨點了點宋昭。
阮卿：“哦，早上天冷，記得多穿件衣服。”
“可不是嘛，你瞧這臭小子只穿這一件，說什么都不肯多加衣服，要氣死我了。”周妨跟著阮卿抱怨起來，還不時把宋昭往前推，心想我治不了你，總有人能治你。
雖然眼睛沒看他，但余光中卻避不開。阮卿早就注意到這人穿了件黑色無袖背心，一條米色工裝褲和一雙黑色匡威。
阮卿沒忍住多說了句，“不穿也可以帶件衣服走，這天兒變化無常。”
話是說給他聽的。
“聽見沒？”周妨了然，故意大著嗓門數落宋昭。
宋昭靠在門板上，面無表情站得跟個柱子一樣，眼睛盯著不肯看他的阮卿的后腦勺。大清早卻突然覺得煩躁，起身走過去拿起沙發上的襯衫甩在肩頭，便出了門。
周妨意味深長地笑笑，看著宋昭的背影，手掌放在嘴邊小聲和阮卿吐槽，“瞧他，還是比較聽你的話。”
阮卿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前兩天，柯嘉雯吵著要來找阮卿住幾天，阮卿一直沒答應，那張冷臉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這天下班，柯嘉雯終于逮到機會，在阮卿公司樓下攔住了她。
“嗨，阮大忙人。”柯嘉雯蹲在樓下的石墩旁自拍，瞥到阮卿出來便朝她招手。
阮卿一愣，沒想到這人堵到這里了。她無奈地笑笑，走了過去。
“你怎么來了？”
“找你吃飯唄，你整天不是學習就是在忙，我約你又約不到，只能親自來接你了。”
柯嘉雯起身，打岔般把手里的自拍給阮卿看，“姐美嗎？”
阮卿笑著拍下她伸到面前的手，“美美美，我確實沒時間嘛。”
柯嘉雯瞄著阮卿身后，突然壓低聲音道，“我靠，后邊那個不會就是你那變態上司吧？”
阮卿和柯嘉雯說過張程咸豬手的事情。
她剛想回頭去看，被柯嘉雯一把拉住了，“別動，那個狗東西在看你。”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
柯嘉雯一臉義憤填膺，“那個狗東西從出了公司眼睛就一直在你身上，一臉色欲熏心的樣子，不是他還能是誰？”她說著從包里掏出一把小鏡子照在阮卿面前。
阮卿借著鏡面看到了身后不遠處的張程，邊走還頻頻回頭往她們這個方向看。她嫌惡地收起鏡子，忙拉著柯嘉雯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媽的，真是他？不要臉的狗東西。”
阮卿點點頭。
最近張程總是莫名其妙找她麻煩，好在帶她的助教姐姐知道張程是個什么樣的人，總是有意無意地護著阮卿，才讓她過得比較安穩。
生活本來就過得一團糟，阮卿不想再在工作上惹出什么事端，因此對張程總是避之不及。
惹不起她躲得起。
“這工作能干咱就干，實在不行咱就辭職。”看著阮卿一臉憋悶，柯嘉雯摸摸她的頭發勸慰道。
“暫時沒什么事，反正這份工作我也沒打算做長久。”
“好，不想這些了。走，帶我去見帥弟弟。”
柯嘉雯說著，拉起阮卿甩著胳膊往前走。
阮卿見她這幅模樣，又無語又好笑，知道今晚躲不過，只好帶著她乖乖回家。
晚上周妨不在家，阮卿和柯嘉雯坐在房頂上吹著風喝啤酒。
阮卿酒量不好，還容易喝酒上臉，才幾口下肚，臉就已經紅透了。
柯嘉雯在一旁總是拿這個取笑她。
“你說你這酒量，是不是有點配不上我這個朋友？”
阮卿翻她白眼，“我才不和你比，你都能把你男朋友喝趴下。”
柯嘉雯輕嗤一聲，“別給我提他，晦氣。”
“又吵架了？我就知道你來找我目的不單純。”阮卿小酌一口。
柯嘉雯將手里的啤酒罐捏到變形，狠狠地拍到旁邊的石桌上，“什么叫又？我們有經常吵架嗎？”
阮卿看著她不說話，那眼神就是在說“你覺得呢”。
柯嘉雯訕訕地收回目光，“呃......好吧，次數是有點多。”
也就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鬧的程度。
“這次是因為什么？”
“他走在路上不拉我的手！”
“......”
阮卿心里將柯嘉雯鞭撻千百遍，她就多余問她這個問題。
“這也......能吵起來？”阮卿不理解小情侶的腦回路。
“這還不嚴重嗎？”柯嘉雯早已經從這一件事延伸到了男朋友不忠，思維越是發散，她就越是生氣。
“行唄，我不懂。”
柯嘉雯突然憐愛地看著她，“也是，畢竟你一個戀愛都沒談過的人，我能指望你懂什么？”
“呵呵。”阮卿無情地送給她一聲冷笑。
“不對，你是連喜歡的人都沒有。”柯嘉雯繼續插刀。
“誰說沒有？”阮卿一時嘴快，沒忍住反駁她。
“梁摯山啊？”柯嘉雯只能想到這一個人。
阮卿不說話，柯嘉雯不甚認同地搖搖頭，“以前我就覺得你對梁摯山那都不叫喜歡。”
“為什么？”
“感覺，而且你們不合適。”
“你怎么知道不合適？”畢竟合不合適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阮卿不太理解柯嘉雯的意思。
“他沉穩可靠，我也算得上穩重吧？性格相似難道不算合適嗎？”
“就是因為你們性格太像了，所以不合適。
你需要的是一個鋒芒畢露的人。”
阮卿性格中不外露的一面就是倔強，尤其是她有很強的逆反心。她習慣把自己藏起來，梁摯山會做的就是守護好她的殼，讓她一直安心待在自己的安全領域。
而一向不甘平庸，喜歡追求自我的阮卿需要的是一個能不斷刺激她向前的人。
一個鋒芒畢露的人，會在短時間內讓阮卿卻步，顯露她的自卑。但時間久了，那便成了她心里的一個執念、一個動力，催她不斷朝想要努力，然后做到。
“那也不見得吧，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孟樂顏還說我和梁摯山絕配呢。但......”
阮卿開玩笑回應道，沒等她說完，就被柯嘉雯的咳嗽聲止住。
她看向柯嘉雯，對方用眼神朝她示意樓下。
樓下院子里，宋昭站在門口，身邊站著一個容貌嬌俏可愛的女孩。
宋昭就站在那里，雙手插兜仰頭直勾勾地看向她。身邊的女孩見她回頭，還朝她甜美地揮了揮手。
阮卿看著那女孩，又看了看宋昭淡漠的臉，坐在凳子上，突然有些不安起來，他的眼神讓人有些生寒，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哇哦，這就是帥弟弟嗎？”
柯嘉雯閃著星星眼，小聲的嘟囔讓阮卿反應了過來，慌亂地站起身，“你回來了？”
樓下的人依舊不說話，只是單純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看出朵花來。
他不說話，讓阮卿有些尷尬。
“這人怎么回事？這么高冷的嗎？”柯嘉雯有些不樂意了，她明顯看出來了阮卿的不自在。
“嗨，我是阮卿的朋友柯嘉雯。”她適時開口，想要替阮卿解除尷尬。
“姐姐們好，我叫姜萊。”姜萊在樓下甜甜地打招呼，又覺得身邊的木頭實在讓人生氣，忍不住在他身邊催促道，“喂，那就是賀鈺說得阮卿姐姐吧。你快說句話啊，她眼睛都紅了。”
宋昭終于有了反應，淡淡將眼神移開。阮卿忽地松了口氣，柯嘉雯看著她的反應，不由好笑。
能刺激阮卿的人，這不現成擺著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