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阮卿出門跑步在門口撞見了宋棠。她其實不知道宋棠長什么樣子，但擦肩而過時看到那人儀表堂堂便猜出幾分，宋昭和他長得有五分相似。
“您好?！比钋湓谒翁谋澈蠼凶×怂?，“您是宋昭的父親吧？”
“你是？”宋棠轉身，禮節性地朝阮卿點點頭。
果然是他，阮卿確認來人后開口道，“叔叔您好，我叫阮卿。我是周奶奶家的租客，也是宋昭的朋友?！?
“你好。”宋棠以外她只是出于禮貌叫住自己，打了個招呼便想匆匆離開。
“我可以和您聊聊嗎？”阮卿急忙拔高聲音留住宋棠。
“關于......宋昭。”
宋棠本不想浪費時間，李崇還在身邊提醒他下午要趕飛機?？伤牭剿握褧r，還是動搖了。
兩人來到河邊公園，坐在長椅上面對著河流。
“宋昭生病了，叔叔您知道嗎？”阮卿率先開口。
“當然知道?！彼翁耐ζ鹧辰忾_西裝扣子。
“我是說，他昨天生病了，您知道嗎？”阮卿話語很輕，但卻讓宋棠聽出了一絲強勢。
他的臉色有些尷尬，昨天離開之后的事他不甚清楚。
“就在您走后，準確來說您還沒走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強行忍著了?！比钋淅^續補充道。
宋棠望著河，依舊不說話，事實上他也無話可說。
“叔叔您了解宋昭嗎？”
這下宋棠覺得好笑，他帶著微笑看向阮卿，“小姑娘，你很了解宋昭嗎？”
阮卿只是輕輕地搖搖頭，“不了解，我們認識才一個多月?！?
宋棠笑出了聲，“我是他的父親，自然是了解他的?！?
“是嗎？”
“可是他生病您都不知道呢?！?
宋棠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但一貫良好的修養讓他繼續聽阮卿接下來的話。
“想必您眼中的宋昭是一個暴戾、冷漠、脾氣臭、倔的要死除了腦子比一般人好點兒的人？”
宋棠回想起宋昭過往的種種荒謬行徑，冷哼一聲，“哼，差不離。”
阮卿低頭笑了笑，“我也覺得他脾氣特臭，動不動就愛翻臉?！?
“你不是來替他說好話的嗎？”宋棠覺得眼前的小姑娘有點意思。
“他所有的壞脾氣是因為他是一個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是你們關掉了他生活里的燈?！比钋渫蝗晦D頭，眼神堅定地看著宋棠。
“您見過宋昭有生氣的樣子嗎？”阮卿掏出手機，打開一段視頻。
視頻是昨晚她找何至橙要的，是宋昭打碟的視頻。
鼓點聲和歡呼聲齊奏，突如其來的聲音刺激剛開始還讓宋棠有點難以接受，“他平時就干這些？”
“您再仔細看看。”阮卿低眉含笑看著視頻。
視頻里的宋昭戴著耳機一只手在鍵盤上操縱著，另一只手懸在半空跟隨音樂打著節奏，那雙手漂亮極了，骨節分明在音樂聲中又格外有力量感。他仰著頭，閉上雙眼，沉醉在一個只有歡樂的世界。
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他嘴角帶著的那一抹若隱若現的笑。
在嘈雜聲中，在肆無忌憚的放縱里，他難得有了自己的安靜之地。這一刻，他屬于自己，一個踏破籠門與自己和解的宋昭。
阮卿從二十幾秒的視頻里看到了不一樣的宋昭，不羈、自由、不甘于生活但又享受生活，或許在某種意義上，宋昭比任何人都要熱愛生活。
遺憾的是，宋棠并不懂這些。他沒有年輕人的思維，更難以置身其中感同身受，長期以來對于宋昭的強勢早就成了他的思想框架。
他也曾心疼宋昭，一直以來都想給他最好的，但他眼里宋昭的“叛逆”成了不斷觸碰他底線的東西，一點一點消磨掉他對宋昭的耐心。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總是“乖順懂事”的宋宥森做對比。
“這都是些什么？他退學回國不是來荒唐度日的！”宋棠氣得瞥過了臉，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阮卿沉默地看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可悲嗎？或許吧，作為最親的人他卻依然沒有讀懂宋昭。
“這是他的生活，或許你該走進他，多了解一點的。他的生活不是只有你們那一輩之間的糟心事，也不是只有能讓你臉上有光的優異成績。他不是一個麻木不仁的機器，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有表達喜歡和厭惡權利的小孩。”
離開前，阮卿留下了最后一句話。
“可能您忘了，宋昭他今年還不到十八歲。”
阮卿的這句話刺中了宋棠，有時候他確實會忽略宋昭的年紀，因為他總是表現的十分淡漠，沒有一般小孩的天真。
已經進入了秋天，早晨河邊的空氣涼颼颼的，阮卿跑完步出了一身汗站在河邊背書還有點冷。
周圍的人每天都在這里遛彎，或者經過這里去早市買菜，大部分都認識了阮卿，見到就夸她認真努力，還不忘拍個照回家敦促自家孩子向她學習。
“阮卿又來背書了？”
“今天早上有風，下次多穿件衣服?！?
“小姑娘真有毅力，小阮有男朋友不？介紹我家外甥給你啊。”
“行了，瞧你們叨叨的，別打擾人家學習了。”
“也是，不討人煩了。”
阮卿笑著應和著來往打招呼的人，大家都樂于和她說話聊天，阮卿也不拒絕，有什么能說得上的也會聊幾句。但大家也都很有眼色，知道不能耽誤人家太多時間，關心三兩句就都散了。
阮卿在這里待一個早上，不僅能收獲不少人緣，有時還能收到各家買的吃的喝的。
吹起一陣涼風，她雙手抱著胳膊搓一搓，不小心碰到了那處牙印。雖然已經結痂，但牙印四周仍舊紅紅的，偶爾還會刺痛，提醒著阮卿昨天發生了什么。
她低頭抬起胳膊小心地摸索著那處，仿佛在描摹牙印的輪廓。
直到清空亂七八糟的想法，她才徹底沉浸到背書當中。
*
“昨天，我讓李崇來送資料。關于這件事，我想聽聽媽的意見?！?
客廳里，周妨和宋棠對立而坐。桌子上，擺放著宋昭入學的相關資料。
“留在湛市，這是我的意見，也是昭昭的意思?！敝芊恋脑挷涣粢唤z退路。
宋棠胳膊支在膝蓋上，低頭揉了把臉，“既然如此，那我聯系一下湛市的學校?！?
他知道他拗不過周妨，更拗不過宋昭，只好妥協。
周妨：“不用，我已經找好了。”
宋棠點點頭，“那......”
“沒什么事就回去吧，你也不止這邊一攤子事?！敝芊疗鹕硪蝗骋还兆叩介T口。
宋棠立刻局促地站了起來，周妨話里的意思他再明白不過。他望了望宋昭緊閉的房門，“昭昭他，還好嗎？”
聽他提起宋昭，周妨這才看他一眼，看到宋棠關切的表情，到了嘴邊的狠話又咽了下去。
周妨：“嗯，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宋棠雙手交疊指關節都在用力。
“媽，您的腿最近也要多注意，這段時間我會讓李崇留在湛市，到時候讓他陪您去復查?！?
周妨沒再說話，宋棠也不再多作停留。
阮卿回來的時候，就見周妨在客廳里收拾一堆資料，然后將它們都扔進了垃圾桶里。
“奶奶，我回來了?！?
“回來了？今天那群老頭老太太又給你塞東西了啊?！敝芊琳砗帽砬?，轉身看著阮卿手里抱著的一堆水果牛奶和餅干問道。
阮卿嘿嘿一笑，晃晃手里的東西，和周妨開玩笑，“可不是，今天的早飯又有了。”
周妨笑著接過她手里的東西，幫忙放到了桌子上。
“宋昭還沒出門嗎？”
阮卿剛一問完，房門便被打開了，宋昭穿著一身燕麥色家居服走了出來。整個人相比昨天精神狀態已經好轉，身上臉上的小傷口都被處理好了。
唯一不好的就是他的眼神依舊暗淡。
前段時間的他，雖然一如既往冷漠，至少還能看到眼里的光?？涩F在，阮卿只能想到行尸走肉來形容他——走路垂著頭，沒有一點精氣神，雙目空洞，神情懨懨，再也不能從那里面探尋到一點內容。
“吃飯嗎？我早上出門前煮了粥。”宋昭經過阮卿身邊時，她主動開口道。
但宋昭沒有一點反應，就好像沒有看到她這個人一樣徑直走了過去。
他來到餐桌前倒了杯涼白開，然后仰頭一飲而盡。
“昭......”周妨想要說些什么，但話被堵在了喉嚨口。
這個狀態的宋昭她太熟悉了。
宋昭八歲那年，親眼目睹龍瑫墜樓，那是他第一次犯病，在周妨懷里像頭暴怒的小野獸，不停地掙扎，隨后就陷入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就像現在這樣，每天過得渾渾噩噩，好像聽不到看不到任何東西。
十二歲那年，宋昭剛斬獲了國內幾乎所有青少年組的羽毛球比賽冠軍。那時的他被專業教練看中，卻最終被宋棠以為不務正業。宋昭當著他的面折斷了羽毛球拍，從此也斷了自己的一份熱愛。
再次陷入病情的宋昭跟著周妨來到了湛市。沒多久，宋昭因為傷了宋宥森，被宋棠強行送往英國。
宋昭就這樣在阮卿和周妨的注視下走過來走過去，全然不在意兩人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