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宋昭面朝里面蜷腿坐著,像一個嬰兒一樣緊抱自己的雙腿,全身仍在微微顫抖。他的胳膊和手臂都有血跡和劃痕,額頭紅腫還在不斷撞著柜子。
客廳里的老式鐘表準時播報時間,擺鐘敲響的聲音連同宋昭撞頭的聲音一齊打在了阮卿的心頭。
咚——咚——咚
躁狂癥既有躁狂發作,又有抑郁發作。宋昭顯然經過了情緒高漲的階段,陷入了情緒失落中。阮卿不敢突然驚動他,緩緩蹲下身小聲地叫他名字,“宋昭?”
宋昭背對著她好像有了反應,但只停滯了一瞬,便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阮卿小心翼翼試探性地觸碰他的頭,替他撥正凌亂的頭發,“宋昭,你受傷了。”她說話很輕。
此刻的宋昭抵觸別人的觸碰,他的頭顫動一下,躲開阮卿的手。
“出去。”他艱難隱忍地開了口,嗓子又低又啞。
阮卿不動,和他一樣坐在地板上,默默看著他不說話。
宋昭撞擊柜子的頻率和幅度越來越大,阮卿跪在地上忙伸手放在他的額頭前。
碰——
沉悶的一聲響,宋昭撞在了她的手心里。手背在柜子上硌得略有些疼,但阮卿來不及注意這些。
等宋昭在她手心里穩定下來,她才扶著他的額頭慢慢將他整個人轉了過來。宋昭眼睛通紅眼神空洞,像一只受傷的小狗,看得阮卿一陣心疼,此刻腦子里只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回響——
“抱抱他。”
她也真的這么做了,往前挪動了下雙腿,讓自己靠近宋昭,撥開他擋住視線的頭發,阮卿輕柔地撫了撫宋昭的眼角。
她一直覺得宋昭的眼睛是除了手以外最漂亮的,雖然那雙眼總是以無情冷淡示人,但他的眼底有萬千波濤,就好像他的過去,被他埋在了最底處。可此刻它被剝奪了光芒。
像安撫小狗般,阮卿將他的腦袋放在自己肩頭,又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她沒有什么哄人的經驗,就模仿小時候受到驚嚇時奶奶安慰她的樣子。
宋昭在阮卿懷里安靜了好半天,情緒似乎也得到了平復。突然,阮卿的手機鈴聲響起,驚醒了宋昭。
他受到驚嚇劇烈顫動,從阮卿的懷里迅速撤離。阮卿急忙摁滅手機聲音,再想安撫宋昭時,卻見他猩紅著眼看她,眼神陌生的讓阮卿有些害怕。
“出去。”他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
“宋昭,你別怕,我是阮卿。”剛才只差一點點,阮卿不想放棄,也不想把他一個人留在房間里。
她嘗試握住宋昭的手,卻被他反手一口咬在手臂上,他發了狠的咬,阮卿痛的咬緊了牙,不敢發出一聲,眼淚卻瞬間被逼了出來。
直到口腔里出現一股鐵銹味,宋昭才終于松了口,手臂上兩排牙印鮮明,看得人觸目驚心。宋昭像是意識回籠一般,怔愣地看著泛起血絲的牙印。
“流血了。”他突然抬頭呆呆地看著阮卿,沒頭沒尾說出這么一句,嗓子喑啞還有些吐字不清。
阮卿跪坐在地上,眼里帶著淚,臉頰因為忍著疼痛泛起了紅。
“別哭。”宋昭看著她終于清醒,開口有些慌張。
他最見不得她哭。
宋昭慌亂地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淚,卻在看到手上的污漬和血跡后抬在半空,不敢再靠近一步。他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腦袋左右飄忽慌了神。
看著冒出血點的牙印,宋昭突然低下頭,雙唇蓋在了牙印上。
“別。”
阮卿下意識想要收回手臂,卻被宋昭緊緊攥住。她清楚地感覺到手臂那一處的濡濕,是宋昭探出舌尖在替她舔舐傷口。
“嘶。”阮卿不適應這種感覺,渾身像觸了電一樣從尾椎骨處升起一陣酥栗。
良久,宋昭抬起臉,依舊不敢看她,低聲喃喃,“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
他不知道連續說了多少個對不起,聲音可憐得讓人忍不住憐愛。
*
費了好大的力才將宋昭安撫好,又拿藥箱給他的手掌和額頭上了藥。阮卿收拾好他的屋子,來到客廳又將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
周妨還在焦急等待,她進去給老太太匯報了下情況。
得知宋昭的情況,周妨終于放下心來,看到阮卿手臂上的牙印,周妨忙拉住她的手,“丫頭,這是怎么回事?”
“那小子咬的?”
阮卿不說話,將手臂收回來往身后靠了靠。
“沒什么大礙,已經上過藥了。”阮卿的眼睛還紅腫著,卻依然笑著回答周妨。
傷口是宋昭咬的,藥也是宋昭上的。
周妨心疼地看著她,又偷偷抹了把眼淚,“辛苦你了卿卿,要不是我腿不方便也不會麻煩你。不過你別怕,昭昭現在情況真的好多了,他一直有在堅持吃藥,今天......今天只是突發情況,他爸爸回來了......”
這天,周妨和阮卿說了許多宋昭過去的事,包括宋昭一直以來的躁郁癥。
荒唐的父親和歇斯底里的母親,這就是宋昭的生活。
他的生活永遠充滿爭執不休。
如果說阮卿生活的悲劇是無聲的、冷暴力式的,那么宋昭生活的悲劇就是有聲的、激烈的。他們像是兩個不同的極端,看似天壤之別,卻都擁有同樣的傷痛。
二人皆殊途同歸,歸往一條名叫悲劇的道路。
誰來為他們的悲劇買單?或者誰來為他們的悲劇負責?
可惜,始作俑者只活在自己的悲劇里......
傾訴完畢,阮卿欲離開時,周妨又拉住她。
“卿卿,昭昭他......他不是,精神病。”這句話從周妨口里說出來像是在她心尖上狠狠剜了一刀。
她不想隱瞞阮卿,所以選擇告訴她一切,但又不想讓阮卿誤解從此排斥宋昭,她知道這對宋昭來說意味著什么。
阮卿明白周妨的意思,心理疾病方面她略有了解,她也不會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待這一類人。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其中的痛苦。
*
當晚,宋棠派秘書送來一些資料,說是宋昭上學要用的資料。
“宋董說,既然小昭已經退學了,那就在國內重新考個學校,這些是BJ一些高中的名單,麻煩小昭過目挑一個,再過幾天高三就要開學了。”宋棠的秘書李崇被周妨攔在門外,將宋棠的意思轉達給周妨。
周妨接過文件袋隨手扔到地上,“你回去告訴宋棠,小昭不回去。我還沒死,這些東西我都會給他安排好,就不勞宋董操心了。”
李崇臉上一陣犯難,這一家子一個兩個都是那么難搞,讓他左右都難交差。
“這......宋董的意思,還是讓小昭回BJ,畢竟那里的資源條件更有利于他未來的發展。”
“未來的發展?你回去問問宋棠,他兒子都快被他搞死了還談什么未來發展?”周妨索性將院門一關,眼不見為凈。
李崇碰了一鼻子灰,但還是得灰溜溜回去和宋棠匯報。
周妨站在門后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抬眼哀哀地看著不遠處的那扇窗戶,宋昭的房間一片黑暗。從阮卿出來后,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只允許阮卿一個人進去......
累了一整天,阮卿癱在床上不想動。手機嗡嗡不停在響,是柯嘉雯給她發的微信消息。
kjw要減肥:【明天我去找你吧?】
kjw要減肥:【順便看看弟弟?】
kjw要減肥:【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Q:【明天不太行】
kjw要減肥:【?怎么了】
Q:【有點事,下次再讓你見】
kjw要減肥:【大哭jpg.】
阮卿放下手機,閉上眼腦子里全是白天宋昭的眼神,她又猛地睜開眼睛,每想到這些都會讓她內心狠狠抽動。
她不禁在想象過去的宋昭是什么樣的,突然有點遺憾沒能參與他的過去,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他,也不能在深淵中向他伸出一雙手。
重新拿起手機,阮卿點開了和何至橙的對話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