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荒而逃。
劉靖已經忘了上次這么狼狽是什么時候。
只知道他闖進禪房時候,腳步都是踉踉蹌蹌。
腦海中揮散不去的,就是那清麗女子臉上的兩道血淚,還有那青紫淤傷。
“大師,府里出了妖物!”
心亂如麻的劉靖向九和尚求救道:“我那孩兒落井后便再喚不醒,恐怕是中了邪術,還請您過去看看。”
“城主說笑了,永寧哪有什么妖怪,既然沒有妖怪,更不會有什么妖術。”
盤膝而坐的九和尚閉目回應道。
聽到這話的劉靖,驚疑不定的回看和尚。
以往見他進禪房,和尚都會起身迎接,可最近兩次進房,和尚卻是動也不動。
另外,說得話也奇奇怪股,以往要他辦什么事,他都是利索動身,可這兩次卻都是拿言語搪塞。
古怪得好像換了個人,還有這坐姿。
就劉靖瞧來,九和尚盤膝而坐的姿勢,幾乎同昨晚一模一樣。
這表情也顯得十分勉強,雖然語氣平靜,但仔細聽,還能聽出語句藏著幾分顫抖來。
有些像心虛的罪犯,還有被人用刀架著脖子問話的百姓。
“大師近來可是有什么不方便?”
劉靖小心翼翼的旁敲側擊。
九和尚只是閉口不言,盤膝而坐,閉目誦經。
瞧著和尚這樣做派,劉靖帶著滿心疑慮走出禪房,對著戰戰兢兢等在門外的一眾仆役下令道:
“將那口井填了!”
下完令,劉靖又去查看孩兒情況。
可任憑請來的醫者手段用盡,卻還是昏迷不醒。
妻子、老母哭成淚人,看得他分外心焦。
咬咬牙,劉靖又跑了一趟衙府,調出某年某地的卷宗。
果然就像那女妖所言,確實有這么一樁溺水案。
劉靖又取來仵作的說明,上頭寫著“溺水而亡”。
但就永寧山水錄上的記載,那條小溪水深不過膝蓋。
也正是因為如此,溺水者的雙親才不服判決,多次上訴。
可鳴冤鼓已經變成了焚香爐,區區兩個農戶......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劉靖臉色陰沉,將案卷砸在桌上。
主簿嚇了一跳,旋即便聽見城主聲音幽幽道。
“若是本府現在想為這樁翻案,可還有機會?”
主簿抬頭,先瞧了眼卷宗,又瞧了眼面無表情的劉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回稟大人,想來,應該,也許,怕是,沒有機會了。”
“溪水不過膝蓋,仵作報告上語焉不詳,疑點這么多為何不能翻。”
劉靖冷聲問道。
“回稟大人,若是放在當年,這案自然好翻,可時過境遷,如今莫說只是疑點,便是真有詳實證據,怕是也都隨風飄散。況且......”
主簿抻長脖子,瞧了眼案卷時間,小聲道:“這案子的苦主也全沒了。”
“什么叫全沒了?”
劉靖皺眉。
“就是...全都沒了。”
主簿伸手指了指天:“當事人已經全都不在,現在翻案也沒人在意啦。”
“人不在了,清白便不重要了么!”
劉靖聞言大怒:“若是此案乃是他殺,就任由兇手逍遙法外么?”
“回大人的話,若是執意翻案,最后卻找不到兇手,對大人官聲影響很大。”
主簿小心翼翼的諫言道:“既然已經以意外落水結案,又沒有人有異議,那為什么不順水推舟,將錯就錯呢。”
是無“人”有異議,但是.....
劉靖沉默,眼睛越過主簿,掃視庫房。
堆滿案卷的木架,多數已經積灰。
其中不少角落,甚至結出了厚厚蛛網。
他自詡主政高明,可若是寥寥幾張案卷里便有那么多的冤屈,那他這為官一任,究竟是造了多少孽債。
絕不可能如此,定是那妖道的手段!
“來人啊....”
自我懷疑盡數化作憤怒,劉靖大喝一聲,便想要點齊人手,捉拿黎景。
可招呼手下的令命出口,便猛然想到,木頭一樣坐在禪房中的九和尚。
剛剛生出的那點怒火勇氣,就像被人當頭澆了盆冰水那樣,滅的一干二凈。
如果,連五臺山靈鷲寺的真傳,都被禁錮原地動也不敢動。
那么這永寧城里,真有人能制得住那位么。
【之后除非是城主親自登門請求,否則我絕不在城中展露半點降妖驅魔的手段】
這是臨別前,那道人說的最后一句話。
想起那日,黎景從頭到尾笑瞇瞇的應和,此時劉靖心中,不由得升出一股涼意。
當時聽著好像是種順從示弱,而如今再想,卻是像預言般的警告。
沒錯,全是那妖道在裝神弄鬼!
所以這些妖鬼其實根本同我無關,只是那人的手段!
“想以此逼我服軟?想也別想!”
劉靖朝著應聲趕來的,衙門里僅存的書吏、衙役,忿聲道:“瞧瞧這庫房都臟成什么樣了,趕緊打掃一遍,將案卷統統封存,若是本府下次來還是這樣,有你們好瞧!”
言罷,劉靖憤然而去。
是夜,陰風颯然,門戶搖晃。
那焦煙鬼物又來罵門,還隱隱夾雜著女子哭聲。
這一晚,劉靖紅著眼,抱著瑟瑟發抖的小妾,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便有家中老仆連滾帶爬前來通報。
“老夫人昨夜害了怪病,凍得瑟瑟發抖,蓋了六七層厚被還是說凍,如今手腳發紫,好像要不行了。”
劉靖還沒緩過神來,又聽小廝來報。
“昏迷的公子不知何故突然嘔水,雙手更是不住捂著脖頸,好像喘不上來氣一樣。”
劉靖連鞋都顧不上穿,連忙前去查看,剛一進門,便瞧見自家寶貝的孩兒。
翻著白眼,小臉憋得青紫,瞪著腿在床上亂滾,好像正被一條無形的線,死死勒著脖頸。
房里的醫者、仆人,全都嚇得靠在墻壁上,動也不敢動。
劉靖見狀,連忙上前,說來也怪,當他靠近,那勒著孩子的線好像就沒了。
孩兒又能順暢呼吸,剛剛青紫的面孔,不過數個呼吸,便開始恢復正常血色,只是依舊雙眼緊閉,難以喚醒。
他又跑到母親房中,瞧見床上,七八斤重的棉被,連蓋數床,堆得小丘一樣。
可被窩里老母,卻還是蜷著身子,好像置身于寒天動地,抖個不停。
劉靖干嘛上前握住母親的手,只覺得掌中冰冷。
“靖靖靖兒,娘好冷冷冷啊,是是是不是,要要要去了。”
顫抖的唇齒抖個不停,就連吐出的字也斷斷續續。
劉靖瞧著母親所受苦楚,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當即,便再也按捺不住,車架也顧不上喊,單人快馬,便來到潛龍莊門前叫罵。
“叫黎景出來見我,讓他出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