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柔清從未見過有人追著女鬼去問這種問題,感受著前方這個修道者滾滾撲來的陽火熱浪。
她腦海丁點反抗的念頭都升不出來。
“公……大,大人!奴家錯了,奴家不該施展邪法引誘活人,奴家知錯了!”
她跪了,是真的“噗通”一聲跪伏于陸德跟前,身子發抖,兩股戰戰。
那往后撅起傲臀也在打著顫。
可想而知她心中有多么懼怕。
陸德最不喜歡的就是連續不斷答非所問的人,他的指尖輕叩著石板桌面,每一次的敲擊聲,都讓顏柔清魂體顫抖一番。
顏柔清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雖不知為何這位修道者大人一直問自己有何執念,可她還是趕忙回憶自己愈發模糊的記憶,后知后覺地老實回應道:“大人,奴家倌名‘顏柔清’,百年前奴本是逐寧縣一清倌人。一日在花船上為酒客彈箏奏樂時,有一酒客想強奪奴家處女身,可他錢沒給到位。”
“奴家柔聲柔氣讓他加錢,他不肯,還罵奴家假清高,賤籍女……可奴家本是青樓清倌人,雖名義上賣藝不賣身,可只要給的銀子足夠多,奴家也不是不能不從了他呀!”
“他卻惱羞成怒,拔劍將奴家殺了,一劍穿了心,還把奴家投入烏鱗江,讓奴家的尸身被魚啃、被水浸、被浪打……”
久遠的記憶終于被顏柔清的哆嗦敘述下記起。
她身上的陰氣逐漸往煞氣方向扭轉。
江亭內刮起陣陣森冷入骨的寒風,她那張臉龐也在幾個呼吸間,由懼怕,到茫然,到猙獰。
其身姿也在婀娜窈窕與巨人觀之間來回閃爍,尸臭氣息開始涌入陸德的鼻腔。
顏柔清猛地抬起頭顱,面龐似厲鬼驚悚獰戾,雙眸沒有眼白盡是烏黑一片。
“奴……我,我想……”
“我想要他償命!!!”
“我……我,我想……”
“要男人的狗命!!!”
頃刻間,眼前的景象陡然變幻,陸德仿佛穿梭回百年前,他的眼前便是顏柔青死前的一幕。
他見到喝醉的男人惱怒一劍將顏柔清封喉了。
也見到了其他的幾個男人狂呼大笑拍手稱快。
顏柔清捂著咽喉面目茫然地緩緩癱倒下來。
“鶴高宦……”
陸德見到行兇之人的名字。
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畫面戛然而止!
當陸德眼前的畫面,重新變回江中涼亭之時,就聽見顏柔清發出一陣猙獰嘶吼。
刺耳音波令人不適。
“啊啊啊啊!!!”
她的聲音變得極為尖銳刺耳,語氣中滿是怨毒憤恨,再也沒有對“修道者”的恐懼,而是突然暴起,如豺狼虎豹般朝著陸德撲了過來。
那張到比整張臉還要大的血盆大口更是滲人,仿若想要把陸德整個腦袋都給啃下來似的。
這小模樣看起來還挺別致。
【恭喜您成功觸發了“顏柔清”的生前執念!顏柔清的執念:我要當年殺我之人,殺人償命!我要殺了他!我要他的狗命!!!】
當你過于弱小的時候,你的恐嚇與猙獰在別人眼里,都是在賣萌——秦始皇。
啪!!!
陸德不知道自己凝聚真元氣血的一個大逼兜,能對女鬼造成什么樣的心理陰影。
可顏柔清卻清楚得很。
這一個逼兜下來,差點把她扇飛到烏鱗江里,左臉“滋滋”地冒著陣陣白眼,猙獰可怖的厲鬼面目重新恢復正常,淚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也讓她登時清醒了。
啪嗒——
顏柔清腿軟了。
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戰戰兢兢:“大人,奴,奴家不是故意的……求大人不要打殺奴,奴知錯了,奴方才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怨氣。”
“大人,您要是心中醞有火氣……奴雖然沒學過簫樂,可生前見過青樓的一些姐妹練過簫樂。奴,奴家可以為大人您奏樂消火……”
陸德開口打斷了哆哆嗦嗦語無倫次的顏柔清。
“鶴高宦是什么人?!”他單刀直入地問道。
顏柔清一怔,滿面是驚愕失色。
這位大人,竟連這都知曉?她好似沒說過呀!
嘶,何等高深的道法神通!
顏柔清怯生生抬起頭,姣好面龐先前被嚇得梨花帶雨,左臉還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她連忙回道:“回大人,此人便是殺害奴家的人!他是逐寧縣鶴家的嫡長子!”
逐寧縣鶴家?
陸德終于明白為什么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這不正是逐寧縣鶴家的那位百歲老期頤嗎?
也對……
此人在殺死顏柔清時是百年之前,如今百年已過,對方也確實成了一個期頤老者。
即便在這神詭世界,非修道者能活百年歲數,那也是堪稱祥瑞級別的人物了。
原身小時候還吃過鶴高宦的百年壽宴酒席呢!
難怪他會記得這個名字。
“鶴高宦,我記住了。”陸德決定接下這個活兒,但他看不慣有人跪在自己跟前,哪怕對方是鬼,他皺眉道:“你還要跪多久?”
“啊?”顏柔清一驚,她嚇得彈射站了起來。
生怕又要挨上一巴掌。
陸德打量她一眼,問道:“你能離開此地不?”
“奴不能。”顏柔清苦笑搖頭:“奴的魂體,像是被這條烏鱗江將束縛住了一樣。奴若是能自由行動,百年前就殺了那鶴高宦了。”
這算是地縛靈嗎?
陸德緩緩起身,一米九幾的個頭在神詭世界,也算是傲立于無數人之上,那扎實魁梧如牛的身軀,更是無人懷疑他肉體里潛藏的力量。
顏柔清身為鬼魂,卻被一個人嚇得不敢抬頭。
但她注意到這位修道者大人似乎要離開了。
“大人,您……要走了嗎?!”
顏柔清剛問出來就后悔了,自己怎這般多嘴!
萬一對方后悔了,要打殺自己,該如何是好?
“嗯,準備去殺人。”
陸德回應的非常平淡,仿佛家常便飯一般。
“殺……殺誰?”
“鶴高宦。”
“!!!”
顏柔清震驚到猛地撅起腦袋驚愕望向了陸德。
她其實也不知這扭曲的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佛。
可這一刻,她發現世間真有神佛。
神佛,就在她面前!
“奴家多謝恩公!”顏柔清真正意義上的感激涕零,晶瑩剔透的淚珠子流個不停。
她連稱呼都變了。
“奴家實在不知該如何感謝恩公,奴家身邊只有箏、簫兩種樂器,奴最擅長的箏如今已經損毀,請讓奴為恩公吹奏一曲生疏的簫樂吧!”
“哦。”陸德思索半秒,他這一次沒有拒絕,也算是好好聽曲放松一下了。
女鬼吹曲報恩的待遇可不是隨便就能遇到的。
聽罷,顏柔清欣喜至極。
她還真取出一支洞簫,手法與吹技很是生疏,但好在生前精通樂理,也能勉強吹出個曲兒。
亭中簫聲幽幽。
江亭中陣陣吹刮的陰風仿若沒有那么陰冷了。
恍惚已過半響。
“確實不擅長簫樂,生前是正經的清倌人啊!”
陸德索然無味。
宛若一個賢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