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醫大論

第一節　上古天真論（選自《素問》）

【原文】

昔在黃帝，生而神靈［1］，弱［2］而能言，幼而徇齊［3］，長而敦敏［4］，成而登天［5］。乃問于天師［6］曰：余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今時之人，年半百而動作皆衰者，時世異耶？人將失之耶？

岐伯對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7］，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8］，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今時之人不然也，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9］，不知持滿，不時御神［10］，務快其心，逆于生樂，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

【注釋】

［1］神靈：神思靈敏、聰明。

［2］弱：指幼小的時候。

［3］徇齊：疾速。文中指思維敏達，領會事物快捷。

［4］敦敏：敦厚、勤勉。

［5］登天：登天子之位。

［6］天師：黃帝對岐伯的尊稱。

［7］和于術數：調和養生的方法與技術。和，調和。術數，此指養生的正確方法。

［8］形與神俱：指形體與精神。俱，偕同之意。

［9］真：先天的真氣。

［10］不時御神：不善于駕馭和調養精神。時，善也。

【譯文】

從前，黃帝生來就十分聰明，幼小的時候就善于言談，幼年時就思維敏捷，對事物領會得很快，長大之后，既敦厚又勤勉，到成年的時候就登上了天子之位。他向岐伯問道：我聽說上古時代的人，年齡都能超過百歲而動作沒有衰老的痕跡；而現在的人，年齡剛過半百，動作就都顯得衰弱無力了，這是由于時代不同所造成的呢，還是因為現在的人們不懂養生所造成的呢？

岐伯答道：上古時代的人，那些懂得養生之道的，能夠取法于天地陰陽自然變化的規律而加以應用，來調和養生的方法，使之達到正確的標準。飲食有節制，生活起居有一定的規律，既不妄事操勞，又避免過度的房事，所以形體與精神都協調，能活到天賦的自然年齡，超過百歲才離開人世。而現在的人就不是這樣了，把酒當漿液濫飲無度，使反常的生活成為習慣，醉酒行房，因放縱情欲而使精氣枯竭，因滿足嗜好而使真氣耗散，不知謹慎地保持精氣的充足，不善于駕馭和調養精神而妄耗神氣，而追求心志的一時之快，違逆人生樂趣，起居作息毫無規律可言，所以年過半百就衰老了。

【原文】

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謂之虛邪賊風［1］，避之有時，恬惔虛無［2］，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是以志閑而少欲，心安而不懼［3］，形勞而不倦，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樸［4］。是以嗜欲不能勞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賢不肖，不懼于物［5］，故合于道。所以能年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6］也。

【注釋】

［1］虛邪賊風：反常的氣候以及外在致病因素。

［2］恬惔虛無：心志清凈，無雜念。恬，靜。惔，安。虛無，無雜念、妄想。

［3］懼：焦慮、思慮。

［4］樸：樸素、樸實。

［5］不懼于物：不因外物而動心思慮。

［6］德全不危：具備了修身養性之道，就受不到內外因素的危害。德，修養得于心。全，具備。危，危險、危害。

【譯文】

古代懂得養生之道的圣人在教導其他人的時候，總要講到虛邪賊風等四時外在的致病因素，應及時避開，保持心志清凈，無雜念妄想，這樣可使真氣順暢，精神守持于內，疾病怎么會發生呢？如此，就可以心志安閑而少有奢欲，情緒安定而沒有焦慮，形體勞累而不疲倦，真氣因而順暢，每個人都能順從自己所欲，而實現自己的愿望。因此，人們無論吃什么食物都覺得美味，隨便穿什么衣服都覺得滿意，大家都喜愛自己的風俗，無論地位高低都不生羨慕之情，所以這些人稱得上樸實無華。因此，任何貪婪欲望都不會引起他們注目，任何淫亂邪僻的事物都不能蠱惑迷亂他們的心志。無論是愚笨還是聰明，能力大還是能力小，都不因外界事物的變化而動心焦慮，所以符合養生之道。他們之所以能夠年齡超過百歲而動作不顯得衰老，正是因為具備了修身養性之道，身體不受內外邪氣的干擾危害。

【原文】

帝曰：人年老而無子者，材力［1］盡邪？將天數然也？

岐伯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2］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三七，腎氣平均，故真牙生而長極；四七，筋骨堅，發長極，身體盛壯；五七，陽明脈衰，面始焦［3］，發始墮；六七，三陽脈衰于上，面皆焦，發始白；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4］，故形壞而無子也。丈夫八歲，腎氣實，發長齒更；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5］，故能有子；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勁強，故真牙生而長極；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滿壯；五八，腎氣衰，發墮齒槁；六八，陽氣衰竭于上，面焦，發鬢頒白；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八八，天癸竭，精少，腎臟衰，形體皆極，則齒發去。腎者主水，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故五臟盛，乃能瀉。今五臟皆衰，筋骨解墮［6］，天癸盡矣，故發鬢白，身體重，行步不正，而無子耳。

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

岐伯曰：此其天壽過度，氣脈常通，而腎氣有余也。此雖有子，男不過盡八八，女不過盡七七，而天地之精氣皆竭矣。

帝曰：夫道者年皆百數，能有子乎？

岐伯曰：夫道者能卻老而全形，身年雖壽，能生子也。

【注釋】

［1］材力：指生殖能力。

［2］天癸：指促進生殖功能發育、成熟的物質。

［3］焦：通“憔”，憔悴。

［4］地道不通：指月經停止，進入絕經期。

［5］陰陽和：指男女性交和。

［6］解墮：同“懈墮”，指怠惰無力。

【譯文】

黃帝問道：人到年齡老的時候不能生兒育女，是由于生殖能力衰竭了嗎？還是由于自然規律的限制呢？

岐伯答道：女子到了七歲，腎氣逐漸盛旺了起來，乳齒更換，頭發開始茂盛；十四歲時，天癸成熟，任脈通暢，沖脈旺盛，月經按時來潮，具備了生育子女的能力；二十一歲時，腎氣充足，智齒生出，發育成熟；二十八歲時，筋骨強健有力，頭發的生長達到最茂盛的階段，此時身體最為強壯；三十五歲時，陽明經脈氣血漸衰弱，面部開始憔悴，頭發也開始脫落；四十二歲時，上部三陽經脈氣血衰弱，面部憔悴無華，頭發開始變白；四十九歲時，任脈氣血虛弱，沖脈的氣血也衰減變少了，天癸枯竭，月經斷絕，所以形體衰老，失去了生育能力。男子到了八歲，腎氣充實起來，頭發開始茂盛，乳齒也更換了；十六歲時，腎氣旺盛，天癸發育成熟，精氣充足而能外泄，兩性交合，就可以生育子女；二十四歲時，腎氣充滿，筋骨強健有力，生出智齒，發育成熟；三十二歲時，筋骨豐隆盛實，肌肉亦豐滿健壯；四十歲時，腎氣衰退，頭發開始脫落，牙齒開始枯槁；四十八歲時，上部陽氣逐漸衰竭，面部憔悴無華，兩鬢花白；五十六歲時，肝氣衰弱，筋骨的活動不能靈活自如；六十四歲時，天癸枯竭，精氣少，腎臟衰弱，形體衰疲至極致，牙齒、頭發也脫落了。腎主水藏精，接受其他臟腑的精氣而加以貯藏，所以五臟功能旺盛，腎的精氣才能外泄。當年齡大了，五臟都開始衰弱，筋骨懈惰無力，這表示天癸已經枯竭了，所以頭發變白，身體變得沉重，步伐開始不穩，也不能生育子女了。

黃帝問道：有的人年紀已經很大了，卻仍然可以生育，是因為什么呢？

岐伯答道：這是他天賦的精力超過常人，氣血經脈依舊保持暢通，腎氣仍有余留的緣故。這樣的人雖然還有生育能力，但男子一般不超過六十四歲，女子一般不超過四十九歲，天癸精氣就都枯竭了。

黃帝問道：那些掌握養生之道的人，年齡都可以達到一百歲左右，還能生育子女嗎？

岐伯答道：掌握養生之道的人，能防止衰老而保全形體，雖然年事已高，卻也能生育子女。

【原文】

黃帝曰：余聞上古有真人［1］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2］，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3］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中古之時，有至人［4］者，淳德全道，和于陰陽，調于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5］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于真人。其次有圣人者，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適嗜欲于世俗之間，無恚嗔［6］之心，行不欲離于世，被服章，舉不欲觀［7］于俗，外不勞形于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其次有賢人［8］者，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

【注釋】

［1］真人：修真得道之人，主要指達到養生最高標準的人。

［2］提挈天地，把握陰陽：掌握了天地陰陽變化的規律。提挈，提舉的意思，可引申為“掌握”。

［3］敝：盡也。

［4］至人：次于“真人”，也指修養高深之人。

［5］八達：達于四面八方。達，通達。

［6］恚嗔：泛指憤怒、仇恨等意念。恚，指憤怒。嗔，指仇恨。

［7］觀：炫耀。

［8］賢人：次于“圣人”。

【譯文】

黃帝說：我聽說上古時代有最為修真得道的真人，掌握了天地陰陽變化的規律，能夠自由的調節呼吸來吸收自然界精純的清氣，自主調節使精神守持于內，全身筋骨肌肉達到高度的協調，所以他的壽命同天地一般沒有終了的時候，這是他性為符合養生之道而得長生。中古的時候，有修養較為高深之至人，具有醇厚的品德，能全面地掌握養生之道，其行動順應于陰陽四時的變化，可以避開世俗習氣的干擾，聚精會神，遠馳于廣闊的天地自然之中，其所見所聞可通達于四面八方，這是他延長壽命和強健身體的方法，這種人也可以歸屬真人的行列。其次，有稱為圣人的人，能夠安處于天地自然的正常環境之中，順從八方之風的自然規律，使自己的嗜好欲望同世俗社會相應，沒有惱怒怨恨之心，行為不離開世俗的一般準則，穿著服裝普通，舉動也沒有炫耀于世俗的地方，在外，他不使形體因為事務而勞累，在內毫無思想負擔，以安靜愉快為本務，以悠然自得為滿足，所以他的形體不易疲憊，精神不易耗散，壽命自然也可達到數百歲。再次有稱為賢人的人，能夠依據天地的變化，日月的升降盈虧，來分辨星辰的位置，以順從陰陽的消長，適應四時的變化，這樣也像上古真人一樣，使生活符合養生之道，雖然也能增益壽命，但也有終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