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可可利亞察覺到了不對。
士氣是一種附加屬性,在科技含量不夠高的時代,或者說科技含量越低的時代,士氣給軍隊帶來的加成就越高。
高科技士氣就沒有用了,你就是仇深似海帶著舍棄一切的想法踏上了復仇的戰場,人家一個中子滅殺你骨頭再硬也沒個鳥用。
這無疑是一場造反,人類造反的可能性很小,機械造反的可能性很大。
但如果是機械造反,它們的鋼鐵邏輯其實更講究勝負的計算。
這種緩慢敗退固然沒什么問題,可可利亞自信自己鼓動了足夠多的精銳之師,所以他們贏而對方輸很合理。
孟開和奧列格的敗退安排足夠合適,并沒有太直觀的問題。
可這解決不了至關重要的問題——造反是為了贏的,它們還沒有展現出能贏的東西。
鋼鐵腦袋可不會出這種問題,它們敢造反就一定有覺得自己能贏的東西。
可可利亞還找不到關鍵,這也和她找錯了目標有關。
機械對人類的統治和下層區對貝洛伯格的統治是不同的兩種走向,她估算錯了第一步,剩下的所有猜測都不會是正確的。
好在有一點她很清楚,只要對方是打算統治,作為前任的統治者,她是必死的。
察覺到了這一點之后,她開始調動周圍的人向這里靠攏。
她本就沒必要率眾向前,鐵衛還在糾集的道路上,此刻時間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孟開察覺到了這種問題,在另外一個戰場上沖鋒在前的他借助機械觀察著更加重要的戰場。
“還是被發現了。”
斬首戰術之中,強殺一般是不可能成功的。
這種手段講究用精銳冒險,而冒險對于軍事統帥來說通常是一種無可奈何之下才會選擇的操作,天下的勝利只有一種是堂而皇之的,剩下的或多或少都要冒險,需要等待敵人犯錯。
所以香積寺之戰才會如此慘烈。
這場戰爭的雙方同時投入的都是那個時代的精銳士兵,名將對壘,場地不適合任何的盤外手段——所以最后能用的手段就只剩下了一種,用數量取勝。
那一方的士兵數量更多,那一邊就贏了。
斬首戰術和這種理念是完全背道而馳的,它講究的就是突襲斬首,借助對方將領暴死帶來的混亂取勝。
你都知道這樣才能贏,對方肯定也知道了,所以他一般不會給這個機會。
可可利亞一開始就是很符合這種情況的,她知道有敵人但不知道敵人的目的只是要她死而已。
作為大守護者,面對叛亂她會想的很多,而孟開只要她死,這是她想不到的。
最合適動手的機會史瓦羅還在觀望,孟開并不催促,正面戰場上的人有比他更好的視野,史瓦羅都覺得不合適出手,他一個局外觀望的不可能擁有比史瓦羅更加切身的感受。
但這樣一來,機會已經錯過了。
她開始下意識地保護自己,隨著鐵衛的回歸,這場戰爭從突襲夜戰變成了正面鏖戰,這是最不該發生的事情。
“告訴希兒,戰場現在需要她。”
孟開抬步上前。
下達命令之后,他需要給希兒一個帶著布洛妮婭出場的機會。
如果單純讓希兒突兀出現,可可利亞腦袋壞掉了也該知道有人在謀算她的頭。
所以布洛妮婭得有別的用處,因為她要用在別的地方,所以她出現在了戰場上。
這和你這個當母親的無關,但你既然是母親,你知道了失蹤的女兒的下落,你肯定會來救她的吧?
他不知道史瓦羅在等什么機會,但他確實打不贏可可利亞。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干涉能夠做到的專業人士的判斷。
“找到你了。”抓著電吉他的大姐姐神色冷漠,“我的弟弟呢。”
“我是來談判的,筑城者家的朗道。”孟開沒有控制自己的聲音。
如果希露瓦足夠冷淡,她唯一應該做的就是直接轟殺孟開。
光是交流這個意向,在眼下這個情況就是死罪了。
但她一路從主戰場找到這邊,終于抓住了孟開,并不是為了殺死他這么簡單。
如果是為了殺人,當然沒必要花費這么大的力氣。
“你想要什么。”希露瓦看向了四周。
這下麻煩了。
之前可可利亞那個女人就沒有給我留下什么面子,又是關閉實驗室又是把我從筑城者的序列里開除,現在大概連朗道家也保不住我了。
但杰帕德不能不救的。
相比較她這個已經被扔出去的姐姐,杰帕德眼下的地位和權力才是朗道家未來的關鍵。
如果地位和權力都是能力決定的,那布洛妮婭沒道理能夠成為鐵衛的統領的。
她的背后有可可利亞,杰帕德的背后有朗道,家族的投資不能變成沉沒成本。
“我確信杰帕德還活著,告訴我,你想要從朗道這里得到什么。”
一個掀動戰爭的狂徒,想要的不是希露瓦這個身份能夠滿足的。
但朗道也未必能夠滿足,或者說,也沒必要滿足。
死人的要求有什么意義呢?
希露瓦知道孟開不相信,孟開也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已經是個死人了,但他們仍舊在合理交談。
“我希望朗道變成我的支持者。”
孟開毫無猶豫。
“你明知道我會答應些什么事情的···你好像完全沒有談判的誠意。”希露瓦聲音冷淡。
孟開可以要很多東西,希露瓦都可以代替朗道家族答應。
反正是個死人了,想要就想要吧,他想要我為什么就要給呢?
他就是說要求朗道簇擁他當大守護者,其實希露瓦也可以代為答應。
因為這些條件都是無所謂的,反正都沒有打算兌現,什么價格不可以答應呢?
有問題的不是朗道家族,而是孟開。
孟開這種條件一聽就知道,對方壓根就沒抱什么期待,算是一種純粹的調侃,調侃自己這邊不打算遵守約定。
不打算遵守約定是一種默契,他要一些正常點的東西,比如通過舍棄眼下的同盟,要求朗道家族為他準備一個筑城者的身份,這都算是商議,可以看出孟開確實是希望筑城者這邊付出點什么的。
可簇擁他這種條件,朗道敢說他還真的敢信?
這條件太大了,一聽就知道有一個人在開玩笑···總不能真有人是認真的吧?那不是更滑稽。
“我可以先付出籌碼。”孟開鎮定自若。
他并非膽大也不是信任這些貴族的底線,他就是需要一個理由把布洛妮婭放在臺面上。
平民怎么能指望貴族的承諾呢?
他們唯一會選擇遵守承諾的時候,就是你有辦法長長久久地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的時候。
公平是談不出來的,只能打。
希露瓦并不清楚,孟開比她想的還要沒有誠意。
她這邊把對方當成了死人,隨便對方開價。
另一邊壓根就沒有開價的意思,打算自己去爭取想要的一切。
“好。”希露瓦微微頷首,“什么時候。”
“現在。”孟開回答的很是迅速。
有問題啊。
希露瓦垂下眸子,天下沒有這樣做生意的。
她這邊當然覺得勝利者必然是筑城者和大守護者一方,強勢方把槍分出去是表示誠意,弱勢方把槍交出去是送死的。
孟開的籌碼不多,可他居然能說出先付出籌碼
但她又不能不接受,她愿意開口說話就是為了把老弟撈回來的,人家給了,她知道有問題,但她還能不要么?
“好。”
要讓她直接調動正面戰場上的鐵衛放棄戰斗,這一點筑城者能夠做到也不會做的。
在可可利亞不會死的情況下,這種情況是絕對的背叛,換回杰帕德是為了未來的布局,為了未來先把現在給賠進去了,那就太抽象了。
但要做到和平其實也不算困難。
只要孟開把人給調走,鐵衛自然會選擇默契的避開這個沒有敵人的地方,這點小事情并不值得可可利亞繼續追究。
她知道杰帕德對于朗道家族的意義,大家都知道,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追責所附帶的意義就超過了追究責任本身。
你已經知道了它會這么做,那么你還是選擇追究責任,在一個家族看來,你的目的就不只是捍衛規則這么簡單。
你想要對這個家族本身動手。
貴族派系對抗國王的唯一辦法就是合作,對于某一個大家族的動作在他們眼中就是對整個貴族派系的動作,這是可可利亞不會愿意面對的。
“還是要妥協的啊。”孟開低聲呢喃。
原則上說兵權這種東西其實只能夠為一個人服務,它可以有臨時的指揮者,但不能有第二個主人。
這就是古來多少功臣不得不死的原因,皇帝覺得兵權在自己手里的時候,功臣是功臣。他懷疑兵權被動搖的時候,功臣就是禍害。
筑城者可以讓士兵覺得這里是安全的區域,那么他們當然也可以讓某些地方成為不安全的地方。
兵權分散出去在這個時代倒不是大問題,個體力量讓群體力量的價值并不算很高,但這是未來的事情了,至少現在,孟開不能做這種事情。
還是得殺一批。
繼續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孟開重新恢復了平靜。
他篤定可可利亞已經察覺到了這里的問題,她不會阻止希露瓦的交換要求,但不可能不做任何的關注。
所以當杰帕德帶來布洛妮婭的消息之后,她也應該會知道這個消息的。
“老弟,你怎么···”
沒受傷啊?
希露瓦欲言又止。
壞了。
自家老弟這會衣裝整潔,看上去精神飽滿,知道的他是剛從敵人的手里被交換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就是敵人的高層。
你這讓我怎么跟人解釋?
我和人說我老弟被綁架了,他們一看你這樣子露出會心的微笑,然后附和著點頭說是啊是啊,你老弟是被人綁架了。
啊?
杰帕德也有些欲言又止。
他肯定是投降了的,盡管當時的理由是被孟開活生生氣到不愿意帶著幾個雜兵一起去死,所以被迫選擇了“留待有用之軀”,但投降就是投降。
然后加入地火之后,又有個醫生打扮的大姐姐和他講歷史——她都不講道理,也不宣揚自己的主張,就是隔著講上下層區的歷史,這手段新穎的杰帕德有些沒有預料到。
然后他沒能繃住。
歷史這種東西,娜塔莎學一輩子都不可能比筑城者的記錄更詳細。
正因為歷史就是筑城者這邊攥寫的,所以他更加清楚上下層區的本質。
娜塔莎說的就是這個。
一切故事,無論它的本意,當它被用于一個人講給另一個人聽的時候,它就一定有符合那個人的利益的一面。
這種道理杰帕德用膝蓋想都能夠想到,但他知道了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否認這些道理了。
娜塔莎講的道理很清楚,下層區的貢獻沒有得到認可。
越是簡單的道理越是不好反駁,杰帕德還真的認真思索了,他就是這樣的性子,然后發現娜塔莎說的沒錯。
講道理一些,他應該站在下層區的這邊了。
確實是英雄的開場,然后染病的染病,餓死的餓死,可可利亞還封鎖了下層區,讓下層區一群礦工面對裂界入侵。
但此刻看著姐姐關心的面頰,他只好繃著臉快步離開。
沒什么好說的。
他可以站在個人的立場上同情乃至是支持這些人用自己的手段奪取想要的公平,但此刻對他們不公平的人里,就包含了他的家族。
他總不能因為自己的同情而選擇把整個家族都給賠進去。
和這些東西相比,內心的小小不安一點都不算什么。
“再見了,杰帕德先生。”孟開揮手告別,“希望你能夠將友誼帶給筑城者。”
“我會的。”沉默片刻,杰帕德還是應了一聲,“但布洛妮婭小姐,不,算了。”
他還想要幫布洛妮婭請求一下。
關押階段他和布洛妮婭是兩個相近的房間,但沒有人去勸說布洛妮婭,也沒有人和她講道理。
從結果來說,大概就是這些人壓根就沒打算爭取過大守護者···也對,筑城者可以爭取一部分,但大守護者就一個人,沒辦法爭取。
這會自己能走都是姐姐許下了什么承諾,他自己都是被交換的犯人,也不好幫另一個犯人求一些什么。
“很感謝你信守承諾。”希露瓦將杰帕德拉到身后,“那么接下來···”
她沒打算遵守承諾。
爆炸聲從她的背后響起。
“那么接下來,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孟開遺憾道別。
他沒打算爭取這對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