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露瓦不可能預料得到。

“不，他怎么會這么做？！”

我又不是正面戰場上的指揮者，你殺我有什么意義？

命途行者在這種大規模的戰爭里其實沒什么大的用處，尤其是本地土著，他們擁有超能力卻又不像那些真正在命途上遨游的大佬們擁有個體決斷星球乃至星系命運的偉力。

可可利亞融合星核之后，就擁有了清理星球表面的能力，而這已經是正常的命途行者的極限了。

在往上都需要借助外力，或者已經算得上是令使，否則不可能擁有這種力量。

希露瓦想不通的就是這個。

背棄約定當然沒問題，可你把杰帕德拉出來就是為了換一個我放松警惕的機會？

你這不是神經病嗎？你剛才就可以拉著機械部隊把我硬殺了的，難道你就是為了節省幾個機器人所以才選擇了這么漫長的一筆交易來降低我的警惕？

想不通。

正因為想不通，所以也毫無防備。

當然沒死。

希露瓦不好說，但杰帕德肯定死不了。

美色并不足以成為干涉孟開的因素，他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姐弟，并沒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他當然可以留下一些諸如“這樣一來，計劃的第二步就可以啟動了”之類的話，說給那個必然還活著的人聽。

但這太刻意了。

他在杰帕德眼中就是一個謹慎的卑鄙小人，隔著距離還用擴音器溝通，人都不帶出現的。

這時候不上來補兩刀反而莫名其妙地開始自顧自地講述一些機密，他腦袋正常點都不會相信。

所以接下來的行動需要另外的人配合。

“希露瓦大人和杰帕德大人在這里！”

希露瓦安排的衛隊找了過來。

這是她打算用來安全撤離的安排，可惜的是，對方一直都在孟開的掌控之中。

即使是這個時候，孟開仍舊端著槍朝著兩個人的尸體“掃射”了一番，然后方才丟下了武器快速抽身逃離。

補刀、因為被發現被迫撤離···營造行動的合理性是孟開一切行動的核心。

不能把敵人當成蠢貨就不得不這么操作，讓自己的真正目的看上去都是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這么做，而不是自己主觀想要這么做，只有這樣，敵人才有可能會上當。

做到這一步還是會有意外，比如杰帕德真的死了，或者他失血過多沒能把情報說出去，那孟開也沒辦法。

很多事情只能做到盡人事，能否順利還是要看運氣。

他當然不會因為杰帕德沒完成自己的任務提前報廢了，就讓計劃直接停擺，還會有別的人把布洛妮婭的消息帶回到地上。

牌在手里，總不能不打，只是那就難免有些刻意了。

到了這一步，還是要看運氣。

孟開毫無留戀和遲疑，快速選擇了離開。

鐵衛的士兵下意識地放棄了追逐。

打不贏是一回事，鐵衛體系之中目前的老大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是其二。

他們快速沖上前去想要檢查杰帕德和希露瓦的情況，對于雙方而言都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是杰帕德還活著。

這位躺在地上掙扎著呼吸的戍衛官先生發出了兩條命令，搶救希露瓦，布洛妮婭即將被敵人帶到上層區。

他還是不知道布洛妮婭的用處，所以盡量言簡意賅，只是說了正在發生的事情。

但結合杰帕德和希露瓦方才的事件，“聰明的”鐵衛們立刻明白了孟開的計劃。

故技重施。

這byd用杰帕德炸希露瓦，現在八成是打算用布洛妮婭牽制大守護者，然后再次復刻。

手段粗糙但好用，可可利亞培養了布洛妮婭這么多年，就是知道布洛妮婭身上綁了炸彈，她也得想辦法把自家閨女救回來···嗯，怎么就不算是猜對了呢？

孟開的目的還真的就是利用布洛妮婭牽制可可利亞，他們猜對了，連帶著可可利亞也相信了這個答案。

唯一有問題的地方不在目的，而在手段。

總會有聰明人的。

“想要用這種辦法來重創我，然后破壞鐵衛的指揮系統？”可可利亞又一次得到了正確答案，“真是天真。”

來自下屬的匯報很難是客觀事實，因為他們會思考，人一旦思考就會得到一個答案。

他們總不能說杰帕德和希露瓦重傷的時候他們在看戲，所以匯報的過程就必須要突出敵人的狡詐和卑鄙。

總要有一個理由的，你輸了要么是你菜，要么是對手強，自己的弱小和對手的強大聽上去是一個答案，但這不是一種理由。

這個答案切合他們的思考邏輯，可未必和真相是切合的。

可可利亞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信任鐵衛的同時又很少和人類陣營打交道，所以不清楚一個命令的兩種寫法會給真實的戰況帶來怎么樣的變化。

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但采取行動的結果卻又是正確的。

再怎么錯誤的判斷，她也還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重要性，理所當然的，保護她的鐵衛更多了。

孟開沉默地回到了主戰場的高處，繼續耐心地等待。

布洛妮婭踏上了戰場。

希兒沒有被虛幻的羈絆給拉住手腳，為了避免這神經的羈絆就和老楊與奧托臉的羈絆一樣堅硬，隔著世界都能夠追上來，動手的人是孟開。

在肩胛骨和膝蓋的粉碎性創傷之下，布洛妮婭確實不可能做出任何的布置和反擊了。

希兒只負責押送和保證布洛妮婭不落入對手的手里。

從正面戰場的背后，布洛妮婭抵達了克里珀堡。

“相信自己是筑城者的人，我們出現在這里，就是因為筑城者對于可可利亞的不滿。”孟開這樣囑咐她，“他們發現了可可利亞背叛了大守護者的意志，打算將貝洛伯格埋葬在雪崩之下。”

“說得輕巧。”希兒深吸一口氣，“我當我是對面的，那也要對面愿意承認啊。”

有點難崩了，這混蛋說的是輕描淡寫，但她就要從槍林彈雨里趟過去了。

這可是戰場，他們沒時間去區分一個突然出現的人的立場，更何況希兒也真的不是自己人。

她鼓起勇氣打算嚎一嗓子，緊接著高處傳來了鳴雷一般響亮的聲音。

孟開拿了個大號擴音器，在戰場的高處，純純的好靶子。

“貝洛伯格的各位好市民們，請允許我來向諸位講述一個故事。”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一個有關當代大守護者可可利亞背棄了存護，選擇了星核和裂界的故事。”

星核是說給筑城者聽的，裂界是說給普通人聽的。

孟開的語速很快，他委實沒有在槍林彈雨直接視若無睹的能力，此刻的每一分鐘都是在賭命。

“誰會相信一個妄圖制造叛亂的人，毫無證據的說辭呢？”

當然沒有軍心動搖的情況。

如果講個故事，僅僅因為這個故事稍有一些真實性所以鐵衛們就直接放棄了大守護者，那他們這個階級的立場也未免太多變了一些。

但人們會聽進去的。

“所有鐵衛應當知曉，近些年來可可利亞的荒唐決策。”

“無論她是真的打算背叛鐵衛，還是她的智慧真的僅此而已，她都不應當繼續坐在大守護者的位置上。”

球踢成這樣，你是踢假球還是這個水平，被開除都不過分。

事情做成這樣，你是真的能力有限還是串通外人當內鬼，被革職都是你應當得到的。

決定了鐵衛態度的，恰恰是可可利亞近些年來的荒誕決定。

她沒有一個大守護者應該有的睿智和決斷，只能看到其弱智——銀鬃射手火力組向前推進二十米。

隔著大半個城市，坐鎮克里珀堡的大守護者通過戰報，遙控前線的鐵衛做出臨場判斷。

這是她應得的下場。

隨著孟開被火炮擊中，人們默認這場政變已經走到了盡頭。

于是新的一輪政變開始了。

在久遠的歷史中，筑城者有過這樣的先例——他們操持大守護者的冊立，借助大守護者的權力做自己的事情。

那個男人是斯捷潘，筑城者的一員，內務大臣。

歷史記載了他和【愚者】希莉兒的故事，但歷史當然不會記錄，參與進這件事情的筑城者絕不只是斯捷潘一個人而已。

而今天，將會是新的一輪，筑城者的勝利。

可可利亞包含憤怒，“你們想要做什么！”

她委實不該問出這個問題，可在這個時候，她只能這么做。

沒有決定性的個體力量，簇擁她的政治團體開始沉默，軍事團體厭棄其睿智的指揮，此刻她已然是一枚棄子了。

“做什么？”有人耐心回答，“做一些筑城者應該做的事情，可可利亞，你的行為已經偏離了大守護者應該堅持的道路，銀鬃鐵衛對你的指揮十分不滿，上層區的民眾對你封鎖下層區的行為同樣保持異議。”

“你一意孤行，但你的行為并沒有帶來任何的好消息。”

道理是一樣的道理，可孟開口中的道理和筑城者口中的道理是不同的。

孟開說出口就是賊人的污蔑，筑城者說出來就是合情合理的質疑。

可可利亞的內心戾氣暴漲。

這正是星核忽悠她的大好時機，星核也確實在這么做，肉眼可見的，她的小臂上蔓延著冰霜。

為什么我沒有早點回應星核，創造一個沒有這群蠢貨的新世界？

可可利亞十分后悔。

她的沉默來源于她的底氣不足，因為她確實是一個叛徒，一個早于民眾之前就已經向敵人投降的國王。

人做虧心事的時候偶爾會心虛，但也會有人惱羞成怒。

可可利亞是后者。

她的內心憤怒勝于羞愧，屠殺和毀滅的欲望高漲——然而她做不到。

只有在永冬嶺，許諾了她一切的星核才能夠給予她力量。

此刻星核只能夠蠱惑和感染，卻無法讓她擁有決斷性的力量。

“她在變強，快阻止她！”

冰霜蔓延的痕跡十分顯眼，尤其是此刻，帶著眼睛的人都在看向可可利亞，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最后一步了。”

孟開蹲在史瓦羅的身邊，臉色蒼白。

他是真的差點正面吃下這一發炮彈，他能夠躲，但他不能躲。

已經有人知道了他是機械士兵的指揮者，他篡改了某個古老機器人的程序，進而獲得了這些機械生命的指揮權——這是布洛妮婭用命帶回來的情報。

希兒帶著半殘廢的布洛妮婭前往筑城者哪里，然后毫無意外的被逮住了，她當然也是犧牲品。

連可可利亞都不能從人堆里脫身，更何況是希兒這個水平的命途行者。

所謂的期待，所謂的信任，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捕獲希兒之后他們得到了布洛妮婭，也從布洛妮婭口中得到了一個真相。

機械生命體的戰斗力讓所有人眼熱，所以孟開死了，他們開始分割戰場的利益。

而作為【是筑城者的制造的古老機械生命】，當孟開死后，史瓦羅操控機械部隊開始反擊地火的成員。

他們提前撤離了，但也有人得死，畢竟生死是最直觀的證據。

所有人都是棋盤上的棋子，包括孟開，自然也包括他們。

他深吸一口氣，豐饒的命途庇護著他，血肉緩緩鼓動，讓他的面色紅潤了許多。

“怎么樣，有把握掙脫了嗎。”

“做不到。”史瓦羅干脆否決，“即使是現在，她也還是大守護者。”

“從身份程序上刪除她作為大守護者的身份，需要一個固定的流程，還是只有一次的機會。”

“那就等著吧。”

孟開仰躺在地，神色平淡，“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筑城者能夠逼迫出她多少東西了。”

史瓦羅回過頭看了一眼。

孟開已經陷入了淺眠，他的面色柔和，像是個普通的陽光年輕人，完全看不出他方才做過的決定。

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他省略了一句話——也舍棄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為了勝利。

它的機械眼閃爍著猩紅的光，只是一瞬之間，所有的零件開始高速工作。

可可利亞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