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宣布整合資源并不困難，愿意做這件事情的人比娜塔莎想象的更多。

這固然是個損耗聲望的場合，但某方面說，壞名聲也未嘗不是一種名聲?？梢栽诙鄶等嗣媲靶甲约簩λ麄兊纳鷼⒂鑺Z，這樣的機會并不尋常，很多人都無法拒絕。

娜塔莎這一次是真的沉默了。

她和孟開預期里需要舍棄一些東西才能夠做好的事情，有人愿意爭搶著去做。

有了這些人的對比，她才意識到孟開這種會被名聲所累的人的可貴。

他有所顧忌，想要成為明面上的英雄，這固然不影響他私下自我的決定，但卻仍舊會給民眾帶來更多的正面影響。

人有想要的就會被這種東西反過來鉗制，道理從來都是這樣，很少變化。

這些人連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堅持，娜塔莎實在不看好他們更進一步之后會做出什么事情。

而孟開，他“被迫”領受了一份稍有一些危險的工作。

領著一群老弱病殘，帶著勞動力們新開采出來的地髓，去【爐心】進行兌換工作。

運轉重要物資的老弱病殘組合，我們一般將這個稱之為魚餌，而把老弱病殘直接擺在臺面上的，則是直鉤垂釣。

孟開活動了一下手腕，掃過了自己背后的特殊組合。

說是老弱病殘，其實這個團隊的主體是【地火】培養的“特殊”的民兵。

地火的對手并不是礦區的流浪者，也不是史瓦羅的機器人，他們的對手一直都是裂界的怪物。

和這種怪物做對手，最好的消息是全身而退，次一點的消息是死在了那里，最悲慘的情況是半殘了被人抬回來。

戰場上的傷兵在【地火】這種物資不足的組織里當然得不到什么完美的后勤保障，傷兵在多種情況下的不便可以從娜塔莎的病人這里得到體現。

這些人連生命都求一個快速恢復的辦法，而那些無法被治愈的傷勢會帶來的麻煩可想而知。

這時候就需要地火來為傷兵提供保障了，但地火做不到。

窮和弱是那種只要遇到了就是回避不了的棘手問題，你要么不被困擾，一旦被困擾就幾乎不可能靠自己掙脫。

所以孟開才會覺得有必要整合物資。

如果不工作的流浪者都可以得到一定份額的口糧支持，這些加入了地火卻付出了犧牲的老兵當然值得更好的待遇。

他們在孟開的承諾里得到了最好的未來，自然也是最簇擁孟開的一批人。

這些人的簇擁為孟開帶來了很多，唯獨不包括實際戰斗力，此刻來充當魚餌自然是有問題的。

此刻他們所有人神色肅穆，嚴陣以待。

槍械沒有、每一個人都是傷兵···他們并不是很理解為什么【地火】為委派他們來執行這份物資運輸工作，但考慮到孟開就在隊伍的前方，他們篤定自己不是棄子。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執行地火的命令就好了。

論及身份地位，孟開是最不會被拋棄的那個，加之信仰連接著他們所有人，他們對孟開的信任度極高。

孟開不是很擔心真的有人上鉤。

倒不是覺得大家都這么聰明，其實直鉤垂釣也是能夠釣到魚的。

但在這件事情上，還有比他更加不希望沖突爆發的人。

這一次運送的地髓的數量肉眼可見的龐大，但這些押送地髓物資的人，只要一眼掃過去，就能夠明白對方絕對無法構成威脅。

老兵的優勢在經驗，缺點在身上的傷病，搏殺的經驗在武器系統的變動之后只會越發的沒有價值。

這一點流浪者能夠看出來，更加關心局面的某個小姑娘當然也能夠看出來。

她環視了四周，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熟人匯聚了過來。

他們沉默地注視著車隊，默默為車隊讓開道路，但卻始終追隨在地髓車隊的身旁。

顯然他們畏懼地火，但畏懼的原因通常是因為不夠貪婪，只要人數更多，貪婪總能夠戰勝恐懼。

意識到了這一點，白發的小姑娘抿了抿唇，急匆匆地朝著車隊跑了過去。

“用自己當人質？抱歉，我拒絕了。”

槍聲和孟開的聲音同時響起，碎石砸在了女孩的足趾上，微弱的疼痛截停了克拉拉的腳步。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克拉拉抿了抿唇，“你們明明有更先進的武器，為什么只拿著一把燧發槍來的？”

地火當然不是只有礦稿···他們都能夠滿足希兒用鐮刀這種非主流的武器需求，自然也可能鑄造更常規的刀斧槍劍。

“你為什么要站出來。”孟開并不回答。

“我去過礦區了，你們在礦區做的事情未免太殘忍了！”被拒絕回答，但還是會回答孟開的問題，“這些流浪者已經知道了你們正在做的事情，他們應當有阻止自己被殘忍對待的權力，但這份的權力并不包含對這些老兵動手！”

克拉拉有著相對完美的xp契合度，白發紅瞳、蘿莉裸足···好在這樣的姑娘背后都有一個相對強勢的長輩庇護，也就避免了奶油泡芙的命運。

不過說起來，游戲里她的強度是依靠史瓦羅來體現的，可現實情況里她也是個命途行者，史瓦羅和她的命途之力應該是兩種武器才對，史瓦羅有自己的工作和理念，并不會一直綁定在克拉拉的身邊。

沒有了史瓦羅，克拉拉的強度就很存疑了。

“你覺得這是殘忍？但我愿意稱之為高效?！泵祥_神色寡淡，“你不覺得，你背后的這些人，也可以成為文明高速運轉的一環么?！?

“與其讓他們溺死在下層區的絕望之中，不如讓他們化成薪火，提前為人類文明照亮前路?！?

面對大義凌然的對手，講道理通常是沒什么用的。

但好在我們還有一招更加好用的質問。

“他們會變成薪火，照亮前路，那你呢？你是那個享受火光的人嗎？”克拉拉十分生氣，“為什么你不能是那個犧牲的人呢？”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再犧牲呢?！泵祥_反唇質問，“你了解地火多少，又知道我的多少事情，就可以大放厥詞地將我放在享受他人犧牲的那一部分上？”

他的說辭十分認真，克拉拉便有些慌亂了。

她知道有些人習慣再嘴上夸耀自己的犧牲，明明什么都沒有付出，卻總是覺得自己犧牲了很多重要的東西，因此應該得到命運的補償——包括他人的尊重，更加優渥的待遇。

克拉拉覺得孟開可能是這樣的人，因為她去過了礦區，見到了哪里的流浪者被統治之后的慘狀。

他們已經是完全的挖礦機器，而非被當作人類來對待了。

好在孟開并不是地火的統領，他的身份不難調查，所以這份責任克拉拉想過了之后，還是算不到孟開的頭上。

“抱歉。”她咬著唇先道歉。

萬一這個人真的是地火如今高層之中少有的理智派呢？他努力但失敗了，這也不能埋怨他吧。

“沒必要道歉，”看出了她還有道理想講，孟開打斷了施法，“因為我真的沒有犧牲，我就是享受他人犧牲的那一批人。”

他饒有興致地欣賞著變臉的絕學，間或還夾雜著稍有一些扭曲的表情。

看著讓人心情愉悅。

克拉拉的立場還算清楚。

她知道如今的【地火】是如何再礦區處理那些流浪者的，這不是個應該被泄露的操作，但蠢貨太多的時候，什么秘密也保不住。

孟開自己也承認這種處理不人道，所以克拉拉是支持機械聚落的流浪者們準備武器，來反抗地火可能存在的入侵和恐怖統治的。

她不是在拉偏架，說這個不能打，那個不應該打。

“把地髓留下來吧，你們是保不住這一批地髓的。”深吸了一口氣，克拉拉神色認真，“生活在機械聚落的流浪者都會尊重史瓦羅先生，你們可以拿克拉拉當人質，安全地從這里退出?！?

她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顯然，利用史瓦羅的名聲對于小姑娘來說是一件有些糟糕的事情。

“那我是為什么來的。”孟開十分好奇，“我帶著大量的地髓礦過來，就是為了丟下地髓礦給別人？”

“你有把我當人來考慮嗎？”

克拉拉眉頭微蹙，“這難道不是你們的目的嗎？”

她是真的困惑，“雖然這些士兵都很值得尊重，但他們也只是普通的士兵對吧？在受傷如此嚴重的情況下，你們怎么可能擋得住這些流浪者呢？”

“你覺得我們在釣魚？”孟開不承認，“我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這些人的注意，然后制造被搶奪地髓的事實，進而完成對機械聚落流浪者的打擊。”

“這樣義正言辭，可以規避史瓦羅的插手干涉？”

克拉拉沒有回答，但顯然她確實是這么想的。

“你都能看出來，那這些人為什么還是如此蠢蠢欲動?！?

說話的時候車隊并沒有停下腳步，為了繼續保持溝通，克拉拉只能夠繼續跟上。

她看出來了孟開有主事的權力，自然也只會和孟開談。

這樣一來，她就加入了孟開的隊伍之中。

為了當好英雄，所有的公開場合孟開都是走在最前面的，直接跟在他身邊自然也最顯眼。

“你說他們是看不懂地火想要釣魚的事實，還是說他們并不畏懼地火即將制造的事實?！?

釣魚是門技術活，直鉤垂釣就更是如此了。

能夠看出來孟開一行人是個魚餌的人有很多，克拉拉能看出來，其他人也應該可以。

“礦區流浪者和機械聚落的流浪者并不是一批人，雙方甚至沒有任何的直接聯系，我們對他們動手，并不代表我們會對這里的流浪者動手。”

“因為我們還沒有做，甚至沒有意向要做的事情，提前搶走【地火】的地髓，這就構成了戰爭的導火索。”孟開饒有興致地看向了身旁的克拉拉，“你只問我怕不怕死，讓我把地髓扔下，利用你逃命?！?

“那你為什么不問問他們怕不怕死呢？”

因為他們很明顯不怕啊。

他們都已經圍過來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在你們身邊，你們現在就要被打死了啊！

克拉拉眼睛溜圓，什么話都沒說，什么話都說完了。

怕不怕死是個客觀的問題，并不是說你怕死了然后你就表現的畏縮不前。

孟開就挺怕死的，但他多數時候還是會站在所有人的前面，比如現在。

這些人未必不擔心地火的清算，可他們自恃人多，加上一直以來都被史瓦羅庇護，覺得這么做可以構建一個法不責眾的環境。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確實知道了礦區流浪者的辛苦勞作。

盡管地火并沒有打出旗號是專門針對流浪者的，可人總是會同情和自己處境相同的一批人，看到那些人的慘狀，他們對于自己的行為就會十分自信——不是貪婪，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無奈義舉。

雖然我搶了你的東西，但這是我經過考量之后，發現你會威脅到我的生存才被迫做出來的舉動，我沒錯。

孟開移開了視線，不再言語。

這里面其實有一個更直接的問題，克拉拉這么想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把一個條件代入進去的——地火畏懼史瓦羅的武力。

師出有名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怎么打都是王者之師，你夠強歷史怎么寫都是你的正確；另一種是必須成為王者之師，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才能夠鼓動勇氣做某些事情。

后者就比較常見了，比如任何一個造反的勢力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會宣揚當前統治階級的錯誤，像是方臘起義、天平天國起義。

盡管帶著起義的說法，實際上方臘和太平天國的多數高層在少有成功之后，他們的不當人一面其實一點也不比當朝統治者差。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宣揚敵人的錯誤統治給民眾帶來了難以承受的負擔。

夜半狐貍高呼陳勝王，高祖斬白蛇為赤帝子···這也是另一種王者之師，核心都是給自己塑造名望，鼓動附從自己的人，為自己的行動增添正義和必然勝利性。

能不能贏另算，反正要大家覺得能贏。

克拉拉也是這么想的，她沒覺得地火能打贏史瓦羅，所以第一想法就是地火再想辦法避開史瓦羅插手。

比如現在，敵人先動手而后我們回擊，想要拿回我們的東西，這合情合理，你一個機器人沒道理插手的。

她的想法就建立在必須當王者之師的層面上。

但孟開不這么想。

打贏史瓦羅挺難的，可要說敢不敢打···之前的地火不太敢，現在可就未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