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開想要完成對所有權力的并攬。
貝洛伯格的資源本就不多，他想要的是把這部分資源放在更合適的人手中，應對整個文明真正的災難。
列車組是一個過分強大的意外變量，如果沒有列車組的亂入，其實貝洛伯格真的就是前途無亮。
他們急需解決的第一個對手是星核，后續的敵人暫且不談，但光是這個星核，他們就已經完全解決不了了。
硬實力上的問題是所有問題里最直接的那個，打不贏什么都談不了。
孟開的努力也只是為了增加希望，把資源堆在戰爭方面，嘗試著謀求一種機會。
首先放手一搏也未必會贏，甚至通常來說會輸的更慘。其次，對于需要削減配額的人來說，他們也未必有為貝洛伯格犧牲的心思和想法。
下層區是已經犧牲過一次的人，上層區是劃定了犧牲群體的人，這兩方人都對犧牲自己十分反感，這是貝洛伯格遺留的歷史問題。
目前大家都知道的，貝洛伯格對犧牲的英雄毫無尊重，大守護者和筑城者做過這種事情，誰來宣揚犧牲都不好使了。
所以這件事情娜塔莎自己接下來。
做一件必要的事情，而這件必要的事情會損害一個人的名望——她沒有這種可以帶著一個文明的人為了大業犧牲的名望，想要做到這一步就只能強求。
不過比預期更好的是，娜塔莎把自己給摘出去了。
她甚至來不及鼓動旁人的野心，他們已經自發地做出了自認為最合適的判斷。
“你怎么這么卑鄙？！”希兒瞪著眼睛，“你把瓦赫的事情告訴了他們，讓他們拿捏著娜塔的把柄？”
娜塔莎輕咳一聲。
“哪有什么把柄。”她覺得自己必須要為自己的名聲聲張一下，“瓦赫是我的兄長，當時我在下層區踐行醫生的工作，但下層區的環境并不是一個醫生能夠拯救的。”
“當兄長愿意來下層區的時候，我驚喜莫名，就把診所讓給了他來負責。”
雖然是正名之詞，說起來娜塔莎的表情卻難免陰郁。
“當時很多人都原因信任我，因為我對瓦赫的推崇，他們也信任瓦赫。”
“但瓦赫治療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觀察【抗凍藥】的研究。”她嘆息道，“當時他甚至已經到了不需要詢問病人的身體狀況，開口就是特效藥的地步。”
“而我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對于醫生而言，這種行為荒唐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病人甚至不需要描述自己的病狀，你也不需要用儀器檢測一下，張口就是你吃我這個藥一定能好···這個世界上一定有萬能藥的，但萬能藥怎么泛濫，也不可能用在一群下層區的貧民身上。
希兒點了點頭，然后抱臂瞪著孟開。
“老師不都解釋了？你怎么還瞪著我。”孟開有些疑惑，“說到底這是兄長犯錯，難道還能追及妹妹身上的？”
“哦，還真可以，他們清算的不是債務，是政治追殺。”
孟開若有所思，“但這不是好事么？老師可以準備下臺了，我就能正式上位了···還瞪？你又瞪不死我，要不上手打兩拳吧。”
對他來說都是好事情，孟開又不擔心政治清算，有人愿意替他把娜塔莎推下臺，對他而言當然是好事。
“這件事情處理的有問題。”娜塔莎無視了他們兩個，“在瓦赫事發之后，奧列格顧及我的情緒，只是將對方驅逐出了下層區而已。”
“以結果而言，他其實應該死的，而且是我親手殺死他最為妥帖。”
“但我顧及父母的心情，在當時保持沉默···”
娜塔莎是被收養的孩子，養父養母視之如己出，她一想到自己把瓦赫殺了之后養父母的悲痛表情就下不去手，最后只好當了鴕鳥。
她看向了孟開，神色復雜。
如果是孟開的話······怎么，就瓦赫有父母，別人都是沒有爸媽的孤兒是吧？他的研究殺死了多少人？這些人沒有父母、沒有妻兒？瓦赫必須對他們的生死負責啊！···大概是這種吧。
“不是。”孟開掃了一眼，打斷了娜塔莎擺在臉上的幻想，“老師，我會支持瓦赫的研究。”
“如果我是平民，我一定會讓這個人死的，他的精神狀態荒謬的可以讓人同情，你無法對一個瘋子有太多的期待，是一把純粹的神經刀，你永遠不知道這種神經刀會在什么時候落在你或者你的親人朋友身上。”
“但我在地火已經有了不錯的地位，他再怎么神經，刀刃也是為我所用的。”
“他傷不到我，我自然愿意替所有被傷害的民眾原諒他。”
娜塔莎點了點頭，“這也是很契合你的一種想法，不過既然是你，瓦赫遲早有一天會陷入那種情況的。”
“他的藥劑并沒有成功的希望，到了一定的時候，還是得拉出來砍了，培養自己的名望。”
支持瓦赫的研究和需要他的頭顱并不沖突。
娜塔莎總得承認，兄長瓦赫的研究真的卓有價值，于他這是從小的夢想，于文明這也是真正開拓的希望——貝洛伯格畢竟只是一座城市。
無法解決寒潮，那就讓人們適應寒潮，總要想辦法打出去的，就靠一座城市能夠提供多少物資補給呢？
孟開陷入了思索。
從結果來說，瓦赫的研究其實已經算是成功了。
在后續的劇情里倒是有這方面的記錄，雖然是持續性的藥物，并非是永久的【風雪免疫】。
但以城外的生存環境，瓦赫制作藥物的素材來源也不可能多么珍惜——他只是一個醫生而已，脫離人類社會，珍惜的素材他也拿不到。
換而言之，他的研究已經是物美價廉這個地步了。
要告訴老師么？這肯定不是自己該知道的東西···倒也無妨就是了。
“但老師，瓦赫雖然死在了雪原之中，但他的研究成功了。”孟開說道。
“哈？”希兒第一時間站了出來，“瓦赫被驅逐出去的時候你都不在貝洛伯格的吧？你怎么會知道這種事情。”
她還是比較相信孟開的，哪怕是這種毫無道理的說辭。
但希兒不希望娜塔莎繼續和瓦赫有關的歷史糾纏下去，這人死了最好，沒死也最好去死一死，別繼續拖累娜塔了。
“被放逐之后他在冰雪中以自己為實驗體，然后完成了對【風雪免疫】藥物的部分研究。”孟開隨口說道，“雖然不是永久的，但已經可以保證以星期為單位的抗寒了。”
娜塔莎并沒有追問，她只是抿了抿唇，神色復雜。
“您又來了。”孟開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醫生對于道德的要求總是非同一般的，但您也不是個純粹的醫生吧？”
“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你可以對我肯定瓦赫的功勞，他還是那個讓你驕傲的兄長。”
客觀點說，娜塔莎對兄長的感情相對復雜。
她是一個被收養的女孩，從這一點來說，在瓦赫的事情上她天然處于弱勢。
因為養父母的恩惠都會積累在瓦赫身上，她當時未嘗不想要干脆的殺死瓦赫，但這么做的時候養父母的身影總會出現。
“我沒辦法回報父母的恩惠。”她的聲音難免帶著哀怨，“他們在貝洛伯格的上層區也屬于高層人物，我沒辦法回報這份恩情。”
被施恩，然后回報。
但瓦赫的父母屬于那種功成名就，已經什么都不缺的大師了，即使是現在的娜塔莎回到過去，她也沒辦法說自己可以給養父母帶來點什么東西。
因為他們不缺這些物質條件了——除了父母和子女的親情以外，娜塔莎別無回報。
在這種情況下，寬恕瓦赫對于娜塔莎而言，其實就是一種回饋養父母恩惠的辦法。
有關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事情那就需要連篇累牘的描述了，孟開能夠理解娜塔莎的苦悶和掙扎——這不是什么特殊的能力，有關了解他人的苦難并且報以同情，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你覺得他死了，你殺死了在養父母心中完美的兒子，而你的身份是一個備受寵愛的養女。”孟開嘆了一口氣，“養女這種身份，他們對你很好，你就更想要回報他們。”
“但最后瓦赫被你的命令所殺，你讓一對待你如己出的父母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老師，你在后來的人生中，有多少次詢問自己，如果我當時能夠提前發現并且阻止瓦赫，這個家庭是否還會如我印象之中一般完美呢？”
出色恩愛的父母，才華橫溢的兄長，以及娜塔莎——應該給她找補一點形容的，但有些人在回憶里會下意識地把自己描摹的不值一提。
她是個醫生，而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在醫術方面贏過瓦赫。
她是個養女，而被她驅逐宣判死刑的瓦赫是這對夫妻的親子。
在瓦赫這邊，娜塔莎有自己特殊的自卑。
“很多很多。”娜塔莎閉上了眼睛，“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瓦赫沒有來到下層區，他一定會讓父母度過更加祥和美滿的人生。”
她不覺得自己虧欠瓦赫，只是瓦赫在這方面得到了父母恩惠的加持，娜塔莎輸給了自己記憶中親善完美的養父母，殺死瓦赫對娜塔莎而言，其實就是終生都無法在養父母面前抬頭。
他有千般不是，瓦赫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也還是很高。
孟開面色古怪。
這算是···養女在嫡子面前的自卑？這也是嫡庶文學的一種變體，血緣政治果然在哪里都能C。
親疏有別，還真的是在所有的社會結構里能夠發揮作用的啊。
“所以到現在為止人們還是不知道瓦赫的所作所為，甚至把他的消失謠傳成了是因為娜塔嫉妒瓦赫？”希兒眉頭微皺，“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就讓這件事情繼續保持下去吧，反正頭兒當年這么做也應該是默認了這個結局。”
“這可不符合你的性子，希兒。”娜塔莎輕聲說道。
“這些過去的事情不應該干涉你現在的決斷，如果你覺得有必要，那就以你的感官作為第一考慮好了。”希兒聳了聳肩，說道，“反正對于孟開來說，你的好感就有這個價值。”
“搞不好他還很期待呢，就是要利用這一次的機會，讓他們來帶頭沖鋒，順帶把你弄下去，自己名正言順地上臺。”
集中物資分配一定會讓很多人不滿意，但大家都看到了，孟開秉承著娜塔莎的意思勸說過了。
這件事情和他無關，他盡力幫助很多人避開這個結局，只是他輸了。
孟開并不反駁，附和道：“就這么算這筆糊涂賬吧，老師。”
“他們利用這個消息，鼓起了對你權力的野心。”
“我利用他們的野心，完成最容易臟手的兩項工作。”
“既然瓦赫已經成功了，這里又有這么多的人等待沖鋒陷陣，不妨讓他們背起這份責任，來日公開瓦赫的功勞，將他變成被迫害的偉大醫生，也算給兩位老人一個交代。”
娜塔莎深吸一口氣，“瓦赫不是個合格的醫生。”
她還是有這份堅持的。
用言語把一個混賬變成無辜而偉大的受害者，這對養父母來說總比知道他們的兒子是個利用病人做實驗的人渣來的好，但這樣娜塔莎就會內心煎熬。
“所以如果您妥協了，您過不去心里這一關啊。”孟開隨口說道，“那贖罪怎么樣？”
“因為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錯誤導致內心不安，所以通過懲戒自己，施善他人來清除這份罪孽。”
“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后，隨便找個理由發表一下對自己內心誠惶誠恐，所以決定懲罰自己。”他沉吟道，“比如懲罰你一輩子都只能當一個窮人的醫生，你不能拒絕任何一個瀕死的病人，不允許錦衣玉食，一輩子生活困頓之類的。”
“通過人為制造困難來懲罰自己，通過施予他人恩惠來緩和自己的錯誤。”
娜塔莎沉默片刻，方才問道：“所以你覺得這是懲罰？”
“如果你想要更加激烈的懲罰，我也不是不能夠效勞。”孟開真的神色詫異了，“那老師您再等等，就等我成為貝洛伯格的主人，到時候我的一個命令涉及到整個貝洛伯格所有人的生存，您通過服侍我來換取貝洛伯格人的未來···這樣的犧牲夠了吧？”
“你犧牲了自己的色相，我也犧牲了自己的身體。”
在希兒抱以老拳之前，孟開已經抱頭蹲防了，“說來，一生困頓和遠離權力，我真的覺得是很嚴苛的懲罰了，用這個來懲罰自己為了養父母而給瓦赫一個體面的結局所帶來的羞愧內心，已經足夠了。”
曹操都知道割發代替斷首，天下哪有什么公平。
以娜塔莎的地位，她愿意飽含內疚的贖罪，當年所有枉死者都可以瞑目了···不愿意？不愿意你爬出來說說你的不滿唄。
你愿意說我肯定愿意聽，來說說讓我聽啊。
“而且老師，瓦赫他真的成功了。”
這句話成功截停了希兒的拳頭，孟開拍了拍衣袖重新站起來，神色認真。
“他失敗了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屠夫，但他成功了，真的拿出了風雪免疫的藥劑。”孟開說道，“他給貝洛伯格帶來的希望遠超這幾個微不足道的死人。”
“就當是為了大局，原諒他吧。”
娜塔莎的道德挺強的，這不是個壞事，她沒這么強的道德怎么會如此舍得幫助孟開。
對付這種人，大局為重就是個很好的借口。
但瓦赫這件事情其實主觀意愿就比較強烈了，好在瓦赫無關緊要，娜塔莎怎么選孟開都無所謂。
娜塔莎長出一口氣，“如果免疫藥是真的，那么他確實可以成為英雄了。”
她看向了孟開，神色難免復雜，“這樣的話，就讓瓦赫成為英雄來給養父母一個交代。至于我在這其中的沉默···就讓我自己想辦法贖罪吧。”
這是個有點悲傷的氛圍，為了緩解悲傷，孟開舉手道：“老師您忘了奧列格，他也是知情不報的一員，他為了您能有一個交代所以忽視了這些被害者，繼續經營瓦赫的名聲，完全愧對了下層區這么多信任他的人。您把他也拉下臺退休吧，不然之后我還得對他動手，把所有的權力全部收歸到一個位置上。”
“就當好事成雙。”
就算是娜塔莎，也忍不住上前捏了捏拳頭。
受身蹲伏的一瞬間，孟開摸走了娜塔莎頭頂的紫色光點。
好事成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