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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周府,月下梢頭,天際將明,又涌上一鼓霧氣。
我坐在轎子里,全身疲乏,困頓之際,不知不覺想起與周念深的初識。
認識周念深那年,我十六歲。
是醉月樓的頭牌。
那一年,我風頭無兩,無數男人為我傾倒。
初見周念深,是在一個初春濃霧的早晨。
我從趙府出來,霧太大,龜公迷了路,將我抬進一條不曾走過的巷子里。
小轎晃晃悠悠,我昏昏欲睡。
直到被一陣勾人的酥香饞醒。
我掀開轎簾,一陣濃白霧氣涌入窄紅小轎。
冷得人打了個寒顫,靈臺頓時清明。
我將轎簾掩了個縫,向路邊觀望。
一間不大的鋪子,正上方紅底描金的匾額上,龍飛鳳舞寫著「如意齋」三個大字。
自古以來,凡商鋪者,皆愛選址于鬧市。
無所謂別的,人流量大,生意好。
如意齋這名兒在荊州城也算響當當。
百年老字號的點心鋪子,竟然就擠在這么個犄角旮旯?
莫非是借了如意齋的名頭開的盜名店?
不待我多想,肚子便已咕咕叫了起來。
我叫停了轎夫,讓龜奴在原地候著,自己下了轎。
鋪子里暖意融融,客氣中飄散著化不開的酥油香氣。
因時間尚早,沒有客人。
一名身形頎長的男子立在柜臺前,低著頭,神情專注,不知在看什么。
我又走近幾步,踮起腳來仔細瞧。
男人手里拿著賬本,桌子上還擺著一個算盤。
像是在算賬。
我敲了敲桌面,櫻唇輕啟。
「掌柜,我要一盒玫瑰酥。」
男人此前并未發現鋪子里進了人。
聞言微微錯愕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瞳孔猛然放大。
這便對了。
沒有那個男人能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做到無動于衷的。
便是山里的和尚,宮里的太監,也不能。
我心中有些得意。
「姑娘稍等。」
他手忙腳亂快速打包好一份玫瑰酥。
遞給我的時候指尖不小心碰到我指甲上的丹蔻。
一個激靈,手中的玫瑰酥差點沒拿穩掉在地上。
幸好我及時接住。
然后眼睜睜瞧著男人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
「姑娘,玫瑰酥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風月場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
各式各樣的男人。
有富甲一方,揮金如土的富紳。
有才華橫溢,出口成章的風流才子。
也有背著夫人出來偷腥的老實人。
如此純情的倒是頭回見。
這般害羞,莫非,把我當成正經人家的姑娘了?
這樣一想,我竟起了作弄心思。
「奴家剛剛想起來,今兒個出來得急沒帶銀子,掌柜的待會兒去找我媽媽要吧。」
「可以,姑娘留下住址,待會兒在下去取便是。」
「那你可記好了,別弄岔了,城西柳巷的醉月樓,你去找孫媽媽,就說,是玉姑娘欠的銀子便是了。」
我捂嘴笑,對上男人訝異的神情,帶著那盒玫瑰酥,溜了。
那盒玫瑰酥很美味,我吃完念念不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