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的樣子隨著一人一貓的下落逐漸清晰，青魚兒好像有些明白這里為什么被稱為天空之城了。

“那些飄在空中的是什么？”

“是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印記。人大都在襁褓中睜眼，所以它們對于這個世界最初的印象是包裹自己的小被，是母親的懷抱，是吱呀叫的玩具，再大一些是玩伴，是門口的老樹，是轉角叫賣的貨郎，再大些是喜歡的少年，是年輕的雄心，是志同道合者，然后失敗或者成功，但最后都會衰老，都會用上自己從前瞧不上的拐杖，會吃很多藥，會感受生命的日夜流逝?！?

每個人最開始都是一顆種子。

她們站在一座小小的宅院中，隔著全包裹的柵欄，她們能夠看清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人生是一座圍城，潛意識也是如此，這座宅院沒有出去的路口，只能不斷往上，往上。

“這，這...”

“很震撼對嗎？”

血色的天空是這個世界的基調，每棵樹上掛著的東西太多，黑壓壓的一片，讓她們的頭頂被沉重地壓住，像一座會隨時傾覆的高塔，站在這座高塔下，巨人也只是渺小的跳蚤。

該怎么描述這種初見的震撼呢？青魚兒不知道，但它好像忽然理解了一句話，萬物皆蜉蝣。

陳阿蠻抬著頭，眼睛里露出些許懷念，她望著那顆遠高于其它所有的樹，它像是這個世界的支撐一樣，從天到地。

“我們走吧?！?

“啊，??？好，來了?！鼻圄~兒嘴上答應著，慢慢挪著腳，一邊往前走，那股初見的震撼還遠沒有過去。

這何止是一片海啊，這簡直可以說是另一個宇宙了，一個反映了人最真實欲念的世界。

“走吧，我們要爬樹了?！?

宅院的中間有一口天井，里面生長出一床巨大無比的被子向空中延伸，這段路很不好走，被子很輕、很軟，腳踩在上面沒有絲毫支撐感，像踩在沼澤上一樣，但索性青魚兒的爪子還算鋒利，牢牢地抓在被子柔軟的表面，向下看，她們離那口井更加遠了些。

被子雖巨大，但也有邊際。

“這，這是什么？！”連接著被子螺旋向上的下一段路是手臂，女人的臂膀，柔軟富有光澤，甚至還帶著暖人的溫度，但踩在上面時不知從何處還會傳來一陣輕柔的歌聲。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張光禿禿的嘴在手臂的上方出現。

“乖寶寶睡吧，睡吧，月亮公公今晚來敲你的窗，帶你進入甜蜜的夢鄉...”

憑借著多年在人身上爬上爬下的經驗，青魚兒也算有驚無險地走過了這一段由手臂鋪就的道路。

“這個世界都是這么恐怖的東西嗎？”

“大多數人幼年的記憶都是殘缺不全的，他們潛意識中所表達的可能更多一些，但不會那么完整。這個印象算比較完整的了，估計是個早慧的人。”

“你看那邊那個小樹。只到各種漂浮的奶嘴島嶼，說明本身只是個孩子，但那里的手臂之路已經變得冰冷，雖然有模糊的母親的塑像，但已經變成了石頭，這棵樹的主人大概要死了?！?

“為什么？”青魚兒跳到陳阿蠻的身邊，歪著頭看著那處小小的宅院，那里不但高度比她們目前這棵樹低的多得多，甚至連宅院的大小估計都沒超過一平米，像一個袖珍的小玩具。

“那個宅子出現門了。”

“門？”青魚兒瞇起眼睛，在袖珍小宅的南墻上的確出現了一座黃色的門。

“再過不久，在瀕死的狀況下，那個孩子就會看見這個世界，等到她從那扇門里出來，這棵樹就會死掉?！标惏⑿U那的話輕描淡寫，但青魚兒卻好像看到了一個叼著奶嘴丫丫學語的孩子搖頭晃腦地從那扇門里走出來，看見這個震撼人心的世界，然后就此死去。

“沒有辦法救救那個孩子嗎？”許是陳阿蠻的描述讓它想起了古黛小時候，青魚兒想到這里便已經于心不忍了。

“生死是沒有辦法以人的意志轉移的，但我們在這里停一會兒，看著她邁入死亡。思維比物質快，這里的時間比外面慢得多，我們的時間很充裕。你要看嗎？”陳阿蠻站在青魚兒面前，她的眼睛正對著青魚兒的獸瞳，她說這話時表情沒有多大起伏，就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平常。

“不用。”青魚兒說話的聲音短暫的停頓了片刻，然后搖了搖頭。

“她們倆更需要我。”

“那就走吧?！?

奶嘴島嶼，玩具轉盤，還有時不時會出現的各種想要把人戳下去的陷阱，等到再次低頭時，青魚兒才發現她們已經離那處宅院上百米了，而她們才堪堪走到這棵樹的百分之一。

“這棵樹怎么這么高？”

“這只是一個早慧的普通人的樹，很矮了?！?

“你管這叫矮？”

她們的頭上依舊壓著黑色的天空，但向下卻也能看見不少小樹，有的在茁壯成長，有的卻已經開始枯萎。最開始那棵正在死亡的小樹早已消失在視線中。

青魚兒并不清楚那棵樹最后的結局，也許是那個孩子走出了門，也許有人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她。

她們目前已經爬到了這棵樹的少年時期，白花花的試卷，響個不停的鬧鈴，家庭中的爭吵，早慧的孩子不一定幸福。

這棵樹的主人大概是一個男人，在螺旋式上升的過程中總是會在某些角落看見同一個女人的相片，或是披著頭發微笑，或是穿著裙子高歌，甚至還有一段像是錄像一樣的潛意識記憶，那個女孩兒走在路上，被身后的人叫住，然后回頭輕笑。

“這個女人是樹主人的女朋友嗎？”青魚兒有些好奇，這個在樹中時不時出現的女人像極了它和陳阿蠻看過的偶像劇女主。

“也許曾經是，但如果在樹中出現，現在大概率不是?！?

“為什么，樹主人不是很愛這個女孩兒嗎？”她們走在一條鮮花鋪滿的階梯上，花瓣上還密密麻麻的全寫著愛字。

“這里是集體潛意識的世界，不是記憶的世界。當一個人深藏于另一個人的潛意識中，大多代表著已經被遺忘了?！?

當鮮花和愛褪盡，這道階梯只留下鋒利的荊棘和淚水，還有很多很多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