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將至，我?guī)撞豢陕勢p嘆一聲，將視線轉向窗外。

不禁想起多年前，第一次看見齊仲季的情景，那日也是陽光正好。

母親遭難，我只身一人來到齊府。

眾人齊聚一堂，他來的最遲。

被人迎進來時，他一身青衫，生得眉清目秀、挺拔端正，每走一步腰間系的佩環(huán)都在微微晃蕩。

他淡淡地看過來，對著我笑，“杜妹妹如此秀麗，臉襯桃花，眉如彎月，才貌端妍，妙哉、妙哉。”

那時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哪辨得出他是個見女人便要夸上兩句的風流子弟。

后來也發(fā)現(xiàn)他與丫鬟舉止親昵，小小年紀光通房就有好幾個，說話流里流氣不說，更是夜夜流連溫柔鄉(xiāng)。

既然知他如此，本該幡然醒悟，奈何一次風寒發(fā)熱，暈倒在雪里，迷迷糊糊中被人抱回屋內。

醒來時，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我貪戀他懷中的溫暖，還有好聞的沉檀香氣，讓我不由得想起祖父，至此沉淪難以自拔。

偏自己不爭氣，每每他問話，我都羞的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幾次之后，他似乎也不愿自找無趣，就不怎么理我了。

每次見他調笑丫鬟，免不了一邊心痛一邊嫉妒，又忍不住告誡自己需得避他遠些。

原也沒想跟他有什么，可不知哪日開始，他與以往相比不一樣了。

自進了齊府，我身子就愈來愈不好，總是三天小病兩天一大病，越來越虛。

他向來對我不聞不問，可那段日子經(jīng)常前來探望，言語間滿是關心，攪得我一顆心怦怦亂跳。

時間長了，有些事不言而喻，齊府的人心中都有了數(shù)。

齊母也曾多番暗示我，話里話外意思是等養(yǎng)好身子，就將我倆的婚事定下來。

只是，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何時能養(yǎng)的好？

齊仲季怕我打理杜家的生意太累，主動提出幫忙。

我對他很信任，但凡他說的，都無有不依。

就這樣，家里的田產(chǎn)鋪子慢慢都交到了他手上。

在這中間，也不是沒發(fā)現(xiàn)不對，只是我鬼迷心竅，不愿醒來。

那日，他主動提及寶玉，一勁問我放哪了。

來齊府幾年，我從未在他面前提起過寶玉，他如此按捺不住，異常可疑。

可我仍是將一閃而過的清醒死死按住，他稍加暗示，我就立刻同意將那寶玉贈與他。

作繭自縛………

看著面前一張張熟悉的臉，我用視線一一掃過，深深印在腦海里。

齊母賈氏，喚了多年的外祖母，她裝的真的很好。

想來也是，說到底她不過是外祖父的續(xù)弦罷了，與我并無血緣，無緣無故又怎會對我好？

齊家真正與我有血緣的外祖母是沈氏。

沈氏生了舅舅和母親，只是舅舅早早病死了，留下了二表哥齊仲柏。

若說這個家里還有誰同我一樣，那就是他了。

我枯槁的眼睛看過去，他也正凝視著我。

那眼神似在說，看吧，我明明叮囑過你，你就是這樣冥頑不靈，自作自受。

我與二表哥向來沒什么交集，他在這個齊家活的猶如刀尖舔血，甚至不如個三等的小廝。

所以，我是來了齊家?guī)讉€月后，才見到他的第一面。

正是我發(fā)燒暈倒在雪地的那日了，我醒來在角落看到了他。

我問齊仲季他是誰。

齊仲季想了想回，“你該叫他二表哥。”

后又隔了好久，母親祭日那天，我避開眾人獨自躲在角落祭奠。

他如鬼魅般站在我身后，跟我說了兩個人名，一個康倬、另一個則是甄宓。

我到書房仔細找了，康倬乃是南宋將領康識之子。

聽聞他年輕時外出游玩，花光了盤纏，便到了一處青樓，認識了一位女子。

他哄得那女子拿出畢生積蓄，一半贖了身，另一半作嫁妝跟他回家成婚。

結果在回去的路上，康倬灌醉了那女子，帶著她全部身家跑了，是個下三濫。

而另一個甄宓是被灌了毒酒，毒死的。

那時只覺莫名，如今我才明白他的用意，已然太晚了。

我看著他，扯了扯嘴角，這抹笑該是瘆人的。

不過也只能這樣了，謝謝兩個字我實在沒力氣說，這么笑笑就當謝謝他了。

謝謝他……在這齊府，給了我一絲溫暖。

雖我遲鈍，發(fā)現(xiàn)的晚了些。

忽然想到他以后要獨自一人在這齊府討生活，不知怎的，我心口一痛。

只能到地獄重新投胎再報答你了。

不！

若真有地獄，我只愿永不投胎，化成惡鬼，日夜糾纏，絕不讓他們好過。

這樣想著，我手慢慢攥緊，兩眼一翻，就這么駕鶴西去了。

我死了！

卻又沒死！

因為我的魂久未散去，眼前是白茫茫、霧漆漆的一大片。

一直到好久以后，我才知自己竟附在了那塊寶玉上。

這寶玉，齊家人不敢輕易處理，找了個道士來在上面貼了個符，便隨便丟在了角落。

紅塵浮世幾十載，叫我看到許多事，也看清許多事。

我眼看著二表哥齊仲柏如何忍辱偷生、做小伏低，卻還是被齊府人趕出府門。

還看著齊府逐漸走向衰敗，曾經(jīng)的國公府外強中干，只能靠典當度日。

而表哥靠自己成了權傾朝野的權臣，他重回齊府第一件事便是取得這塊寶玉。

我眼看著他將寶玉埋進土里，那土前面還立著石碑。

石碑上面寫著————表妹杜朗瑩之墓，齊仲柏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