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彌漫，像是黑色的河流，倒灌了頭頂的整片天空。

忽明忽暗的街燈，像是疲憊的眼。

那光顯得微弱、朦朧，帶著一股隨時會被黑暗咀嚼的易碎。這點點微光，卻吸引了無數細小的飛蟲，它們以不可抗拒的本能撲向這兇險未知的光。

它們從黑暗中來，穿過夜風和沉默的樹影，在昏黃的光暈下聚集、交匯。它們對光有著難以言喻的執著，仿佛黑暗是一種天生的束縛，而光，哪怕只是及其暗淡的閃爍，也成為了它們不可抗拒的解放。

而這種無意識的趨光，如同人類追逐光明與自由的本能。飛蟲的集聚如同人群的縮影，每個人都在尋找屬于自己的光，而這光，無論多么竭弱，卻是引領眾生的信仰。

沈青站在酒吧門口，腳步遲緩。

頭頂斑斕閃爍的霓虹燈像是被暈開的油彩，將身旁穿梭的人影涂抹成了黏稠的輪廓。呱噪的鼓點從玻璃門里滲出來，以前所未有的節奏拉扯著沈青緊繃的神經。她心底本能地抗拒，卻又懷揣著一絲無法抑制的好奇。

秦嘉嘉站在她身邊，眼神里興奮難捱。她一把拉住沈青的手，嘴角懸著一絲戲謔，“怕什么，走。”

酒吧大門被秦嘉嘉推開的那一刻，節奏強勁的音樂好似洪水般傾瀉而出，不斷錘擊著沈青脆弱的耳膜和心臟，空氣中的煙草味、香水味和酒精味混合成一種復雜的氣息涌入她的鼻腔，嗆得她忍不住低頭咳嗽。

昏暗的空間里煙幕彌漫，彩色的燈光像是游弋的蛇影，在人群中蜿蜒爬升，閃爍的光束從頭頂上灑下，猶如飛墨銀火，將每張臉都鍍上了金屬的光澤。正中央舞池里人影疊錯，像是被同一種未知的力量，牽引著忘情搖擺。鐳射燈掃過他們的身體，在眼前留下短暫的殘影，像是轉瞬即逝的游魂。

秦嘉嘉拉著沈青的手匯入人潮之中，她們擠出一條通路，朝著卡座的方向緩慢前移。

沈青和秦嘉嘉仍穿著校服，白襯衫與深藍色裙子在這酒吧里顯得格外突兀。身邊的人們帶著戲虐的微笑紛紛側目，沈青感到臉頰發燙，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裙擺的下沿，試圖讓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可那些目光仍像是一團團飄浮在空氣中的火焰，曖昧詭秘又深不見底，讓她焦躁恐懼。

“別管他們。”

秦嘉嘉看出了沈青初次進入這種場合的怯懦。她直視著沈青，一下扯開了校服外套的拉鏈，將其隨意地系在腰間，露出了里面那件黑色的吊帶裙。

那裙子是傅秋睿前幾天買給她們的，兩個女孩一人一條。裙子明明是寬松款，可穿在秦嘉嘉身上——尤其是胸部和臀部的剪裁，看起來竟然感覺一種束縛的包裹感。她的兩只乳房氣勢兇猛，像兩只柔軟的彈力球，她的胸部并非夸張的凸顯，而是恰如其分的豐盈，飽滿得自然卻又帶著誘惑的性感。她隨意將幾根手指戳進額頭前濃密的劉海里，熟練地蓬松自己一頭酒紅色的秀發，當她再與沈青四目相對時，沈青看到那眼神里寫滿了成熟女人的葷腥。

她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心里五味雜陳。雖然她們平日里一起上課、吃飯、復習，甚至已經同吃同住了兩三周的時間，但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秦嘉嘉。她閃耀著光芒的自信、松弛的無所顧忌，此刻的她似乎已經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嶄新的人。而沈青自己，卻依然是那個謹小慎微、按部就班的好女兒，義無反顧地被困在規則與秩序的牢籠里。

秦嘉嘉抬頭挺胸，穿過人群，來到舞池一隅的卡座上。幾個朋友正在卡座里等她。看到秦嘉嘉過來，他們紛紛舉起手中的酒杯，大聲歡呼著。燈光在他們的臉上流過彩色斑點，她們推杯換盞笑聲沸騰。

震耳欲聾的音樂將酒吧填得密不透風，沈青根本聽不清他們說了什么，她只默默在心里數著他們的嘴唇抖動的節拍，那些節拍似乎和耳邊的音樂達成了某種一致。她局促地坐在卡座的末端，遠遠地體會著他們的歡愉，她感覺有一道無法穿透的膜橫亙在他們之間，把他們切割成了兩個世界，讓她永遠無法融入可以自由快樂的那一邊。

“來，喝點什么吧。”秦嘉嘉遞過來一杯酒，琥珀色液體隨著強勁的節奏震顫，在杯面上蕩起一圈圈的波紋。沈青猶豫著接過，酒杯冰涼的觸感讓她微微一抖。她從未喝過酒，也許她并不是討厭酒，或許是日復一日的教育才讓她對這種能輕易讓人失去控制的液體，存在一種天然的抵觸。

沈青咬了咬下唇，臉色發燙。她從未如此尷尬過，想要拒絕，但卻感到四周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的腦海里不斷閃現出傅秋睿冰冷的臉，和咄咄逼人的話。

“喝一口吧，放松點，反正姨媽也不會知道。”

秦嘉嘉臉頰微紅，帶著不羈的笑。

沈青依然端著酒沒動，像是一座正在和心魔搏斗的雕塑。

“算了。”

秦嘉嘉從她手里奪過杯子，舉到自己嘴邊。

“乖乖女就是乖乖女，活該傅秋睿天天拿你當金絲雀似的養活。”

“誰是金絲雀？我才不怕她！”

沈青搶下杯子，一飲而盡。引來卡座里男男女女的一陣歡呼。

秦嘉嘉抿一口杯中酒，側目笑著看她。

冰涼的液體滑入咽喉，帶著淡淡的苦和辣，沈青不禁蹙眉。

身體與酒精的初次碰撞，讓她體驗了一種不可言喻的美妙。明明是杯子里冷冰冰的液體，卻在她喉嚨里變得滾燙，這種滾燙持續蔓延，將她緊繃的神經變得柔軟，直到最終變成一股炙熱匯入心臟。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酒的功效，明白了那些人享有肆意忻悅的源泉，那不僅僅是一杯酒，而是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鑰匙。

隨著幾杯酒下肚，沈青的疏離感逐漸消散，周圍的轟鳴音樂也變得不再刺耳，那更像是與心跳和呼吸匹配的絕妙伴奏。她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燈光變得朦朧而柔和，秦嘉嘉的笑聲仿佛遠在天邊，又近在耳廓。她再次看向她，那種旁若無人的姿態，那種灑脫不羈的笑容，像是引力般將她吸引。仿佛在這一刻，秦嘉嘉不再是她的表妹，而是一個完全接引自己命運的陌生人。

秦嘉嘉的朋友們在舞池里盡情狂歡，燈光閃爍下，他們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像一場繽紛的美夢。秦嘉嘉在舞池中央，正盡情扭動著身體每一個性感的關節，她甩動頭發，兩只手隨著音樂的節奏緩慢舒展，整個人如同一只即將振翅而起的飛鳥。

沈青站在舞池邊緣，靜靜地凝望著她。她的心底竟涌起了一種莫名的傷感。她羨慕她的自由，羨慕她的勇敢，更羨慕她的無畏。這些數不清的羨慕里甚至還夾雜著一絲隱隱的嫉妒，眼前這個女孩與生俱來的一切，卻是她從未能擁有的力量。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雙腳也開始不由自主地隨著節拍輕輕蠕動，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閉上眼睛，感受著這片刻的自由。酒精的力量讓她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束縛，忘記了那些平日里讓她緊張不安的理所應當。

她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是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的，哪怕只有一個短短的夜晚。

頃刻間，酒吧里的隆隆節奏忽然轉為緩慢的抒情曲調，高頻閃爍的燈光也隨之變成淡紫色的柔光，整個空間被籠罩在一層朦朧的薄霧中。

沈青睜開眼，看到人們停止了狂歡，轉而靠近身邊的人，彼此擁抱著，在曼妙的音樂里輕輕搖曳。她在人群中尋覓著秦嘉嘉的身影，卻忽然看見她正攬著一個男人的后頸，在舞池里輕輕搖擺。那男人是秦嘉嘉朋友中的一個，個子很高，臉蛋長得英氣十足。他們似乎早就認識，現在正依偎在一起，貼得很近。

秦嘉嘉像一只優雅而柔軟的貓，腳尖前后挪動，身體也跟著傾斜。她的手輕輕掛在男人的肩頸上，指尖微曲，在男人的脖頸上來回試探。男人微微頷首，對上她的目光，雙手順勢環上她的腰，以在她肌膚上游走的指尖作為回應。

沈青看見燈光傾瀉在他們的身上，她感覺周圍的時間似乎瞬間停止了，只留下二人在靜謐的時間里慢慢游曳。秦嘉嘉的性感的紅唇微微翹起，露出兩顆與她成熟氣質相悖的俏皮虎牙，可這微凸的牙齒卻在此刻加強了曖昧的純度。她微微閉上雙眼，睫毛在燈光下輕輕震顫。她與男人交換著呼吸。欲望的氣息如同無形的電流，在他們之間風馳電掣。

她的唇緩緩向前，像是水面上輕輕蕩開的漣漪，逐漸靠近對面男人的嘴。當他們的嘴唇終于觸碰時，男人像是觸電般用手臂將她的腰箍得更緊，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拉進自己的胸腔。秦嘉嘉卻并沒有顯得兵荒馬亂，隨之將腰身朝著她的方向彎曲拉伸。她的嘴唇微張，接應著男人的唇舌交纏。

他們的吻并未因碰觸而結束，而是由此引發了一場更加猛烈交換的開始。他們的唇舌交換著彼此嗜欲的深度和廣度，像是兩股撞擊在一起的潮水，席卷了一切理智。他們的身體開始纏繞，像兩顆巧逢春露，早已枯萎多年的藤蔓，越纏越緊，越擁越牢。

這畫面深深地烙進了沈青的心底。

她的呼吸突然滯住，喉嚨也應激般緊縮。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邊的酒杯，冰涼的觸感卻無法消解她內心的滾燙。她心中某種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萌動，帶著一種未知的悸動與困惑。那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像是一顆埋藏多年的種子突然破土而出，綻放出她從未見過的花朵。

沈青忽然感覺她自己也變得濕潤了，也許是別人不小心打翻了酒杯濺濕了她，抑或是剛穿過人群時不小心蹭上了汗水，望著校服褲子上的那片水漬，她又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