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宛如一張疏而不漏的網，將繁華都市的翩躚旖旎收攏在一片墨色之下，霓虹流溢的華彩，宛若星河倒懸。
窗外樹影婆娑，提訊室內的燈光冷冽生硬。四壁上柔色的漆，像是試圖沖抵肅殺氛圍的調劑，但在這每一寸方土都被施加了壓力的空間里，任何松弛的企圖都顯得不值一提。
小昭坐在桌前，手里握著筆，躊躇不定。
雖然他知道無論是誰，只要坐到了他桌子的對面，就必須一視同仁，無條件配合自己的工作，但他顯然沒有太多面對女性嫌疑人的經驗——尤其是像沈青這樣的冰雪美人。
沈青與他相對而坐。她一進門就脫掉煙色羊毛外套，露出一襲低胸翠色連衣裙，墨色長發柔順地披在她的肩上，眉眼皆染萬種風情。她渾身散發的輕盈感總讓人感覺她并不是來接受問詢的，而是來赴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約會。
小昭用余光偷瞄坐在身旁的馮亞琳。她正抱著胳膊注視著對面的沈青，那目光里帶著一根又薄又銳的刺，看得他心里都發毛。有時候小昭覺得馮亞琳的目光就像超市里的掃碼器，但凡有東西從她面前通過，只要那目光輕輕一掃，就能將對方的底細和斤兩扒得一干二凈。
但這目光，今天棋逢對手。在她面前的沈青，臉上不見一絲波瀾，仿佛在她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這種略帶敵意的審視早已就是家常便飯。
“今天我才發現，你瞳孔的顏色并沒能遺傳你的母親。”
馮亞琳先開了口，試著打開話題，沈青卻看著她冷笑，并沒接話。
“那言歸正傳吧，我們去調查趙家城暫住地的時候，卻在他的家里面發現了你，你能否解釋一下，為什么你會在那，而趙家城卻不見了？”
“誰是趙家城？”
“一個涉及重大兇案的嫌疑人，他目前的已知身份時個快遞員。”
“哦？他是你們要找的人？我還真不知道。正好我也要找他，正如我之前說的，我是去找他討個說法。”
沈青唇角輕撇，聲音溫和卻字字如刺。
“什么說法？”小昭終于鼓起勇氣插了一句，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重老練。
沈青轉頭看向小昭，一雙滟滟紅唇微微笑著，眼波蕩漾。
小昭不禁心頭一緊。
“最近有人給我寄了一些東西，快遞遲遲沒有送到。我找了快遞公司，他們推卸責任，說我的包裹在一個快遞員手里，但這人幾天都沒來上班。我不想和他們浪費時間，覺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拿回我的東西，所以就找他們要了地址親自去找他。”
馮亞琳沒有插話，冷眼看著沈青，似乎在聆聽她的講述。沈青的聲音依舊遵循著自己的節奏，云淡風輕。
“今天我騰出時間，找到他的住處，本想著找他要回屬于我的東西就罷了，但沒想到屋里不見人，更沒見我的東西，沒過一會兒，你們就來了。”
馮亞琳不置可否，言語中透著質疑：“你的意思是，你去趙家城家里只是為了拿個快遞？那么遠的地方還親自上門？”
沈青毫不猶豫地點頭：“正是如此。因為那東西對我很重要，價值無法估量。”
雙方滴水不漏的一來一回讓小昭完全插不上話，他只能手上飛快地記錄。
馮亞琳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沈青：“你說的有道理，但是，趙家城突然失蹤，而你又恰巧出現在嫌疑人的住所？是不是太巧合了？”
“警察同志，你說這些我怎么會知道？這不應該是你們警察的工作嗎？至于時間地點，只是純屬巧合。”
沈青微微側頭，淡淡地回應。
“你們之前認識嗎？”
“不認識。”
“你一個女人，在沒任何人陪同的情況下，就往一個不認識的快遞員家里面鉆，會不會很危險？”
“現在是法制社會，再說我有防狼噴霧。”
馮亞琳冷笑一聲：“你的解釋十分牽強，很難說服別人。”
沈青聳聳肩說道：“你們的懷疑我理解，但我確實和他沒有任何關系。該解釋的我都解釋了，如果你們有證據證明我和他有什么瓜葛，請拿出來。如果沒有，那我只能說，這的確是個誤會。”
“那你說的快遞究竟是什么東西？”
“一幅畫，是我一位朋友送給我的禮物。”
“僅僅是一幅畫？值得你這么大費周章？”
“一般人并不能理解藝術的價值。”
沈青以輕蔑的笑作為回應。
一旁的小昭不禁抹去一把冷汗，這沈青果然是傅秋睿的女兒，都是一樣難啃的硬骨頭。看著身邊的馮亞琳目光愈發冰冷，沈青卻從容自若穩如泰山。幾番對話下來，沈青毫無破綻。
他深知以現在的狀況，他們手上并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向沈青，時間一到只能暫時放人。但他沒想到，就在須臾之間，沈青卻來了個先發制人。
“那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可以走了嗎？不好意思，明早我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
沈青將笑意盡收，面對二人施以壓力。
小昭望向馮亞琳，像是尋求幫助又像是等待指示。
馮亞琳對著沈青的目光半晌，她輕嘆一聲，抬手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眼前比出一字手勢。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上次你提到傅秋睿并不是第一次殺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青微微一怔，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她眼睛徑直與馮亞琳交匯，像是兩股極寒極熱的空氣相撞在一起，正孕育出一支吞噬萬物的龍卷風，拔地而起。
“馮警官，這和本案有關系嗎？”沈青輕聲反問，聲音里透著幾分挑釁。
“沒有關系，當然你可以拒絕回答。但我想知道，你想暗示的東西是什么。”
問訊室的燈光明亮刺目，不知是誰的影子在墻壁上微微聳動。空氣忽然變得沉重凝滯，朝著一個深不見底的方向快速墜落，與此同時有人腦海里的記憶正在飛速倒退。
沈青眼里的鋒芒黯淡下去，似乎內心深處正被某種塵封已久的回憶撫摸著。她微微低頭，舌尖輕抵唇間皓齒，她閉上雙眼，鼻腔中送出一口無奈的嘆息，像是開啟了某個隱秘的閥門。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母親，是什么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