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血馬子”出山了

正月十五那天,一大早就滿街熙熙攘攘的人,村口上停著載人的拖拉機,街巷旮旯里到處停放著橫七豎八的自行車。不少外村人順便走親戚,提著裝麻糖和白饃饃的竹籃東張西望地穿行在村街上。熱情的東道主們,都立在街門口眉飛色舞地迎接客人。化著妝扮著相的男男女女,從熙攘的人群里走過來走過去,臉上洋溢著華巖村文藝骨干的自豪微笑。辦公室屋頂的大喇叭里播放著李谷一的《春之歌》《拜年歌》和《問聲祖國好》。華巖村洋溢著多少年沒有過的節日氣氛,南北山之間彌散著滿滿的喜氣。

突然有人低了腦袋急匆匆地從散亂的人群里穿過,有人拽住胳膊問,“血馬子”在哪邊?急匆匆走的人咿咿呀呀的回答很含糊,好像泄露了秘密就會把該得的寶貝被別人搶了去似的。誰想到這些人的遮掩反倒更加引起人們的注意,誰又能瞞了誰呀,都是來看社火的,你不就是去搶占好位置嗎?你去哪兒我們跟到哪兒就是了。后面的人跟了前面的人走,后面的人又有后面的人跟了走,少數人帶動多數人,多數人帶動得整個人流涌向一個目標去。

廟坡底的鐵排炮隆隆地響起來,奔涌的人流越發明確他們的前方就是天齊廟廢墟處。有人在神秘兮兮地低聲驚呼了,吸魂臺,吸魂臺,天齊廟雖然沒有了,可那個土墩還高高地坐落在一片瓦礫里,土墩上用木料和黑布搭建起一個大棚,遠遠地望過去,也是陰森森的很有神秘感。人流里一片耳語聲,“血馬子”就在那里腦袋撞刀刃哩,就在那里噴血哩。天齊廟塌毀了,可天齊爺的職能還在哪。

高臺上的黑色大棚兩側各站一個紅衣壯漢,就像舊戲里行刑的劊子手,守護著高臺中央的一堆大紅布。人們交頭接耳猜測說,紅布底下定是那把銅座鍘刀了。

鐵排炮停止了,整個世界突然靜得如同死了一樣。天很冷,一大片圓張的嘴巴,一大片大瞪的眼睛,都像凍結了一樣。接下來就要看到傳說中的場面了……

一位老道模樣的人,早有人認出是唱須生的韓新惠。他拿著個拂塵四面晃蕩一陣兒,然后對著紅布嘟囔一陣兒,雙手捏住了紅布的雙角,最后一抖,那把神秘的銅座鍘刀果然兇巴巴地呈現在天光下了。

遠處突然有了響動,那響動像一股暗潮一樣嗡隆隆地朝高臺涌來,而后又嗡隆隆地將擁擠的人分在兩邊,分出一條空蕩蕩的通道,通道的那端,果然有個人走過來了,一身破衣,一頭亂發,走得跌跌撞撞,瘋瘋癲癲,走得搖搖晃晃,踉踉蹌蹌……人潮一層層地嗡隆隆涌過來,涌向通道,涌向目標。通道兩邊的人就像無縫焊接的鐵墻,人海的大浪山呼海嘯地撲過來,鐵墻堅固得紋絲不動,連鐵墻組成要素的人都奇怪得不行,自己的身板兒并不壯實,卻堅如磐石地擋住了后面洶涌的浪潮。

這時,高臺上一面大鑼咚咚咚連響三聲,就見紅衣大漢“叮當”一聲將鍘刀打開,亮錚錚的刀刃在黑色大棚內明晃晃地閃著寒光……

天空凝結了,南北山凝結了,人海也凝結了。整個世界沒一絲兒響動。眾目所盯的那人已經走向高臺前的木梯,一身破衣,一頭亂發,走得瘋瘋癲癲,跌跌撞撞,走得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像醉漢一樣一步一步,一級一級,走向高臺,走向直立著的亮錚錚的鍘刀,迎著明晃晃的刀刃,一下子跪倒在地,額頭正正對準明晃晃的刀刃“咚”的一聲撞了上去……

整個社火隊像一條長龍,緩慢地在華巖村街道上行進著,前面是震塌天的“風攪雪”,后面有龍燈獅子、八抬扛妝、晃竿穿心、高蹺旱船,還有韓狗小的“丑媳婦生娃”。社火隊就像一篇文章,“風攪雪”算文章的鳳頭,韓狗小的“丑媳婦生娃”就算豹尾,屬于華巖村社火的點睛之筆。韓狗小在蒲劇戲班里是唱三花臉的,《竇娥冤》里扮演張驢兒,《轅門斬子》里扮演穆瓜。這家伙一聽說要鬧秧歌就像中了魔,只要華巖村秧歌隊里有了韓狗小,他一個人就紅火半條街。

那幾年鬧社火,龍燈獅子旱船都不許占領文藝陣地,社火不讓叫社火而叫街頭文藝宣傳隊。隊伍里扮演過日本鬼子、狗漢奸,扮演過地主黃世仁、狗腿子穆仁智,后來還扮演過座山雕、灤平、胡傳奎、刁小三。丑角是丑角,卻不怎么逗人笑,后來還是韓狗小自己發明創造,扮起了這個臨產“丑媳婦”。這家伙演起孕婦來,能把半條街笑翻天。頭上箍著花毛巾,毛巾里垂下麻做的假辮子,大辮子咬在嘴里,痛苦地呻吟著:生生那死鬼,俺就說不哇不哇,他就說不怕不怕,這不是冷不防又有了,呀呀呀,疼死俺了,光管一時時好活呢,你看這會兒難活不難活,俺是再也不啦,再也不啦,呀呀呀。這家伙雙手叉住后腰,假裝的肚子高高地挺著,后面兩個婦女攙扶著,前面一個男扮女裝的“接生婆”挽起袖子將雙手夸張地比畫著……也沒人追究這有啥積極意義,只顧追著攆著看,嘻嘻哈哈笑得兩眼熱淚,嗆聲岔氣。這也成了四鄰八村人紛紛來圍觀的經典節目。可是今年不一樣了,韓狗小的“丑媳婦生娃”點擊率一下子下降了,人海的浪潮波濤洶涌地涌向了“血馬子”。

一直等在街上的人沒有看到高臺上那一幕,都眼睛睜得大大的,脖子探得長長的,望眼欲穿地巴望著沿街道緩慢行進過來的社火隊。

血馬子,血馬子,很驚悚的嘀咕聲像行軍隊伍傳口令一樣傳了過來——哇,看見了,看見了,看見那顆血糊糊的腦袋,血糊糊的肉口子了。鮮紅的血不住地往下流,流得漫過眉毛,漫過眼睛,漫過鼻子嘴巴,又從下巴滴灑到衣服上。哇,鮮紅的血好恐怖好恐怖,帶血的臉好恐怖好恐怖,帶血的臉上陰森森的目光更恐怖啊!那眼光就像兩束激光,瞄到哪里,哪里就會融化就會消亡。人們像逃命一樣拼著命向兩邊閃開。你說這人怪不怪,拼著命擠到前面要看,可又拼著命地往后躲。擠得水泄不通,人海嗡隆隆地向兩邊分開,“血馬子”就像一個排山倒海的推土機,將擁擠得鐵板一塊的人群推開一條通道。有了這條通道,長龍一樣的社火隊才能從通道上載歌載舞地行進過來。

社火隊過去了,觀眾們還不散,還要等著“血馬子”返回天齊廟抹香灰,等著看那么長的刀傷咋就能立馬愈合。可是等到半下午了還沒見“血馬子”返回來。一打聽,才知道“血馬子”已經從后街繞到臨時天齊廟了,人們又潮水一樣涌到搭建的黑大棚高臺附近,等啊等,直等到日頭偏西了,人們才看見一個人從黑大棚里走出來,觀眾里立刻有人喊,血馬子,血馬子,那人就是血馬子。人們追著攆著要看看那人額頭刀傷長好沒有,可是人群又一層層地簇擁成一大堆了,外圍的人跳起來看不到,擠又擠不進去,只有等里面的人退出來,才得到消息,說是額頭皮膚已經長好了。華巖村人還透露了“血馬子”的姓名,那人就是半人半仙能掐會算的老光棍宋茂堂。

主站蜘蛛池模板: 昆山市| 自贡市| 合水县| 天长市| 宿松县| 新乡市| 大理市| 长寿区| 舒城县| 宁波市| 仙游县| 沁源县| 西城区| 永德县| 宿州市| 淳安县| 自治县| 临泽县| 湛江市| 南城县| 呼玛县| 陇西县| 上虞市| 英山县| 沙田区| 永城市| 吉木萨尔县| 礼泉县| 蕲春县| 湘阴县| 卫辉市| 新兴县| 乃东县| 临城县| 通河县| 青岛市| 六安市| 淮安市| 中阳县| 缙云县| 渑池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