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帝國的榮光:抗日援朝1592
- 李浩白
- 7699字
- 2024-06-05 16:58:40
忍者德川家康
一面黑綢織成的嶄新旗幟上,用雪白絲線精致地繡著一朵水桶口般大的“三葉葵”。
這面繡著“三葉葵”家紋的旗幟,在日本是僅次于豐臣氏“三株桐”家紋旗的另一個赫赫有名的大藩——德川一族的標志。日本關東、關西各州郡的戰場上,這面“三葉葵”家紋戰旗只要凌空順風揚起,所有的敵人都會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只因它的主人便是素有“不死神龜”之稱的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是誰?稍為年長一點兒的日本武士們都知道,他曾經是全日本唯一一個在“小牧長久手之役”中擊敗過豐臣秀吉的“大名”。豐臣秀吉后來耍盡了手腕,不惜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他為妻,才將他籠絡在自己手下。
但即便他們兩大家族結成了姻親,豐臣氏還是一直對他深懷忌憚,從不賦予他軍政實權。所以,名噪一時的德川家康在大阪的府邸里,現在卻只能像一位即將退役的老兵一樣,凝望著自己鋪放在桌幾上的這面“三葉葵”家紋旗而唏噓不已。
正在這時,室門外被人“篤篤篤”地敲了數聲。德川家康穩了穩情緒,恢復了平靜,緩緩將家紋旗卷了起來,擱放在桌幾一邊,向外慢慢說道:“進來。”
“嘩啦”一聲,室門被輕輕推開到左側。德川家康的首席家臣本多正信恭恭敬敬地垂手走了進來,稟道:“啟稟大人,關白府總管黑田如水大人前來拜訪。屬下請問,您見還是不見?”
黑田如水是追隨豐臣秀吉東征西戰了十余年的老臣,堪稱他帳下第一謀士。在一向自命不凡的德川家康眼里,能看得上的人才在整個日本國中屈指可數,他算是難得的一位。一聽到是他前來拜訪,德川家康想也沒想便答:“見!且慢,家康我要親自前去迎他!”說罷,迅速站起身,舉步往外走去。
本來,就豐臣秀吉麾下所有的官階而論,德川家康身為關白府中僅次于豐臣秀吉的核心輔臣“五大老”之首,比身為關白府總管的黑田如水高了兩個級別。
然而,今天因為黑田如水的來訪,他居然“屈尊降貴”親自跑到府門口處去迎接——這也忒多禮了!本多正信一時按捺不住,就出聲提醒道:“主君不必如此……還是由屬下前去將他迎進來吧……”
“怎么?你認為黑田君(日本人在戰國時代對有身份、地位的某人一般尊稱為‘某某殿’。然而,在中國人的禮儀用語中‘某某殿’顯然是極不恰當的。故而作者在本書中將日本人口頭所稱的‘某某殿’一律改為中日共通共用的‘某某君’,方便讀者理解閱讀)當不起家康我親自出迎之禮?”德川家康聽了腳下一停,目光一轉,盯在他臉上冷冷說道,“你有所不知,以黑田君的謀略才智,倘若不是他當初淡泊名利、主動讓賢,而今在關白府中像家康我一樣擔任一位輔政大老都綽綽有余!我豈敢失敬于他!?”
說罷,他顧不上多言,徑直向前院小跑著去了。
只見一位身形高瘦的黑袍長者,此刻剛剛走進府門站在前院,就那么神態孤傲地在院壩上負手仰天而立,舉手投足中自有一派卓爾不群之氣,令人難以接近。
輕輕走近這黑袍長者身旁,德川家康急忙欠身行禮道:“黑田君尊駕光臨,家康我實在是不勝榮幸啊!”
仿佛是習慣了別人的恭敬作禮,也仿佛是從來不在意別人的殷勤和“客套”,黑田如水仍然那么負手站著,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點了點頭,大搖大擺地由德川家康在前引路進了府中會客廳。
由于當年黑田如水在“賤岳之戰”中為保護豐臣秀吉而受了腿傷,所以他走起路來至今還是一瘸一拐的,甚是吃力。
德川家康見狀,一臉謙笑著,退到他身邊便要來攙扶。黑田如水卻并不領情,沒有伸手來接,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入廳中,和德川家康分賓主兩側對面而坐。
坐定之后,黑田如水的臉色便一下變得嚴峻起來。他肅然向德川家康說道:“德川公,如水今日前來叨擾,是奉關白大人之命邀您起程趕到名護屋,參加明日下午的‘關白府御前大會’的。”
“哦?關白府御前大會?”德川家康一聽,不禁愣住了。所謂的“關白府御前大會”,即是指由豐臣秀吉以天皇陛下的名義在自己府中主持召開的全國軍政要務決策大會,屆時朝中文武百官和各州大名全部都要參加。一般來說,這樣的大會在日本每年只會召開一兩次。它召開的次數愈少,就愈加凸顯了它的重要性和權威性。但是,這一次關白大人事先一個招呼都不打,便突然決定迅速召開“關白府御前大會”,身為輔政大老的德川家康自是驚訝不已。
德川家康定下心神,靜靜思忖片刻,才緩緩問道:“黑田君,關白大人此番召開‘關白府御前大會’,莫非又是為了要調兵征伐哪一個謀反作亂的大名嗎?”
“德川公有所不知:關白大人在他府中召開的這次‘御前大會’,實是非同小可。不過,您猜對了,他確實要調兵大舉征伐。但他這一次的對手,并不是某一個小小的大名……”黑田如水皺了皺眉頭,臉上憂色淡淡而現,“而是遠在海峽對岸的朝鮮和大明國!”
“啊?”德川家康一聽,頓時面色大變,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關白大人好大的抱負啊!他居然想起兵征伐朝鮮和大……大明國?這樣驚人的雄圖大志,恐怕我日本國千百年來也唯有他一人敢這么去想、這么去做吧!”
“德川公……您也覺得這件事不可思議吧!”黑田如水臉上的憂色愈來愈濃,“實不相瞞,如水就是為了這件事才親自前來貴府與您私下一議的。”
“承蒙黑田君如此看重,本將軍感激不已,”德川家康急忙謝了一禮,同時伸手撫了撫自己的短須,微瞇著雙眼,深沉地看著黑田如水道,“那么閣下對關白大人意圖起兵征伐朝鮮、大明又是何意見呢?”
黑田如水迎視著德川家康深不可測的目光,竟是毫不回避,侃侃說道:“如水的意見十分明確:當今日本,剛剛結束了百年戰亂,正是人心思安、人心思和之際。關白大人當順應民心,息戈銷兵,同時廣施富國惠民之仁政,使我日本百廢俱興,開創一代太平盛世。這才是我日本國的當務之急。”
“倘若關白大人棄此良策而不顧,輕啟戰端,前去攻打朝鮮、大明……那可真是舍本逐末,將來必會追悔莫及啊!當然,如水也相信關白大人之武功謀略,拿下一個朝鮮應該不是什么難事。但是,朝鮮背后所依恃的宗主國——大明朝,才是我日本國最可怕的勁敵啊!它的國力、疆域,哪里是我們日本國能望其項背的!又哪里是我們日本國冒犯得起的!關白大人竟要發兵攻打大明——真是想一想都令人膽寒啊!”
“這個……黑田君,您將自己這番意見進獻給關白大人了嗎?”德川家康聽完,不動聲色地緩緩接上一句。
“唉……”黑田如水聞言,卻是深深一聲長嘆,垂下頭來,半晌沒有答話。
終于,他仰起臉來,黯然答道:“這幾月來,如水一直在不厭其煩地勸諫關白大人不要挑戰朝鮮和大明國。但關白大人執意不聽,反而認為如水在動搖他的決心,近來對如水也是冷眼相對、冷語相向……明天的‘關白府御前大會’,他都不讓如水參加了……大概也不愿讓如水這番意見擾亂了百官和大名們的立場吧……唉!如水此刻也只能前來懇求德川公,從我日本國百年大計出發,出面勸諫關白大人不可對大明國輕舉妄動啊……”
“石田三成、宇喜多秀家等這些關白大人的寵臣們,又是什么意見呢?”德川家康沉吟了許久,方才緩緩答道,“這些人對關白大人的決策也頗有影響啊!”
“唉!這些年輕人……”黑田如水一聽,便禁不住憤憤地說道,“一個個沒有半分直言抗上的風骨!私下里,他們每個人都認為如水的意見是對的。可是,到了關白大人面前,他們畏于關白大人的虎威,又一個個噤若寒蟬!如水在關白府中實是孤掌難鳴啊!”
“黑田君的耿耿風骨,家康我很是欽佩啊!”德川家康閉目沉思良久,才睜開眼來看著他,沉聲說道,“不過,請恕家康直言:如果關白大人真固執己見的話,誰又能勸諫得了呢?——其實黑田君也不必急于一時……明諫不行,可以暗諫嘛;正諫不行,可以反諫嘛;直諫不行,可以曲諫嘛;急諫不行,可以緩諫嘛……來日方長,您完全可以順勢而諫嘛……”
“呵呵!德川公不愧是智謀超群的一代人杰!”黑田如水聽了,頓覺豁然開朗,不禁面露微笑,緩緩點頭道,“在下受教了!在下受教了!”
德川家康含笑不語,只是一味謙謝,待得黑田如水轉身告辭,卻和先前迎他進府一樣,仍是謙恭有禮地將他送出了本府大門。
目送著黑田如水騎馬的身影漸漸遠去,德川家康像木像一樣久久佇立在府門口一動不動。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德川家康才慢慢轉過身,看著像自己的影子一樣悄無聲息趨上來的本多正信,深深嘆道:“他真是一位足智多謀而又不計得失、敢于犯顏直諫的忠臣賢士啊!你們今后都應該向他學習啊!”
“是!屬下記住了。”本多正信連忙點頭答道。
“你且下去收拾行李,稍后我就要啟程趕往名護屋了,”德川家康肅然吩咐道,“另外,你去通知一下德川秀忠,讓他到府中的‘心齋室’內單獨來見我,不得讓閑雜人員前來打擾。”
“心齋室”里,四壁如玉,潔凈無塵。
德川家康將那面“三葉葵”家紋旗重新平鋪在幾案之上,背著手站著,靜靜地凝視著它。
門被輕輕向左推開,一個高高胖胖、相貌敦厚的赤衣青年走了進來。他雖體態臃腫,舉止顧盼之間卻有一股英武之氣撲人而來。
“父親大人……”赤衫青年無聲地關上了室門,緩步上前稟道。
“嗯……是秀忠來了嗎?”德川家康將目光慢慢從“三葉葵”家紋旗上抬了起來,正視著這個赤衫青年——自己的嗣子德川秀忠,“你進來的時候,沒發現這‘心齋室’周圍有其他閑雜人員在逗留吧?”
“沒有,沒有。孩兒連自己的侍衛都沒帶進來,”德川秀忠急忙躬身答道,“本多正信還在前院守望著呢!不會有任何人前來打擾我們的。”
“這就好,”德川家康聽了,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最重要的事情,就應該在最安全的地方辦才行啊!——怎么?你對為父今日的舉動,感到很詫異是嗎?”
德川秀忠默默地點了點頭。
“也怪不得你會深感詫異。只因為父今天要和你在這‘心齋室’里講的話,將是我德川家族百余年來頂尖的機密!”德川家康微微俯身伸手按著幾案兩側,低頭看著那面“三葉葵”家紋旗,沉聲說道,“如果這些話泄露出去,將會給我德川一族帶來滅門之災!所以,為父今天才不得不這么謹慎、如履薄冰啊!”
“父親大人,孩兒懂得了,”德川秀忠急忙跪伏在地,“父親大人今日在這里對孩兒所講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孩兒發誓永遠都不會向外泄露的。”
“不可能‘永遠不向外泄露的’!”德川家康抬眼望著他,深沉地笑了,“在今后的二三十年內,我們總有一天會挺胸抬頭當著全天下的人揚眉吐氣地宣布今日‘心齋室’里這番談話的!那個時候,所有的日本人都會俯首恭聽、傾身折節的!”
聽到這里,德川秀忠驚得瞠目結舌,一時什么話也答不上來。
德川家康突然伸起手掌拍了幾聲。
只見密室的緋紗屏風后面,緩緩轉出了一個腰佩長刀的魁梧青年——赫然正是德川家康當年送給豐臣秀吉的人質兼養子:羽柴秀康。
德川秀忠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個羽柴秀康,原來曾經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但他在十歲時就被德川家康作為人質送給了豐臣秀吉當養子,從而失去了在德川家的嗣子身份。而且,在較長一段時間里,羽柴秀康還受到了豐臣秀吉的深深寵愛。豐臣秀吉贈他為河內國一萬石,任從五位下侍從兼三河守,后又讓天皇授任他為左近衛權少將,并曾經當眾說過:“倘若本座將來沒有親生子嗣,本座就會讓秀康繼承大業的。”所以,在德川家族內部,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羽柴秀康就已經是豐臣氏真正的心腹親信了,對他素來是疏而遠之。然而,今天德川家康居然把他帶入自己的密室,豈非咄咄怪事!
德川家康很是親熱地讓羽柴秀康在自己身邊坐下,道:“秀忠,秀康雖然被為父送入豐臣氏內多年,但他永遠是為父的親生兒子、你的嫡親兄長!他的心,是永遠向著我德川家的!即使豐臣秀吉用再多的功名利祿來誘惑他、羈系他,都是毫無用處的。”
德川秀忠雖然只有十四歲左右,但早熟的他在父親德川家康多年的熏陶指教下,已經懂得了不少權謀計策。他在轉念之間,已經隱隱明白過來:父親大人這是在用“親情牌”把羽柴秀康收攬回來,借以作為自己的“楔子”深深打入豐臣氏的內部。
德川家康又轉頭向著羽柴秀康意味深長地說道:“養子畢竟是養子。別人說什么‘把大位繼承給你’,那都是謊話!你看,豐臣鶴松剛一出生,豐臣秀吉就放出風聲,要把你送給別人家當養子——而豐臣鶴松早夭后,你依然還是被他隔離于權力中心之外。你知道嗎?從我的‘眼線’得來的消息是:豐臣秀吉將會把關白之位傳給他的親外甥豐臣秀次!”
羽柴秀康臉色一白,把手指深深地掐進了地板的板縫里,沉沉地答道:“父親大人,孩兒生是德川家的人,死也是德川家的鬼——愿為德川家付出一切!”
德川家康把他和德川秀忠的手拉了過來,將它們緊緊握在一起,鄭重說道:“秀忠,你也要向你的兄長秀康多多學習啊!他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便親身參加了九州之役,圓滿完成了身為武士的初陣!秀忠,你也要隨著秀康的步伐好好拓進啊。要記住: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德川秀忠和羽柴秀康一齊躬身低頭恭然答道:“孩兒等謹遵父親大人的教誨!”
德川家康欣慰地看著他倆,靜了靜心神,小心翼翼地用雙手將“三葉葵”家紋旗當胸提了起來,輕輕展開。他又望了一眼跪坐在對面的德川秀忠、羽柴秀康,緩緩說道:“秀忠、秀康啊!你們可知道我德川一族的家紋為何要選定‘三葉葵’嗎?”
“父親曾經多次給孩兒說過,我們德川一族,也就是松平一族的家紋選定為‘三葉葵’,是象征著我們德川家族永遠能像葵花一樣始終仰承著天照大神的靈光普照而結出累累碩果!”德川秀忠看了看羽柴秀康,先行恭恭敬敬地答道。
“不錯。你能記得這么清楚,也真不枉我立你為德川家族的嗣子了!”德川家康目光中飽含著贊許地沖他點了點頭,“可是現在,只有關東八州的領地上插著我們德川家族的‘三葉葵’家紋旗幟……這讓為父的心里一直是郁郁不歡哪!”
“父親大人……”德川秀忠聽出了父親話中那一絲悖逆之意,頓時滿臉漲得通紅,不敢接話。羽柴秀康眼底卻是波光一閃,亦無多言。
“唉……為父心底藏了太多太多的話,而如今卻只能向你們暢懷傾訴了!這些話,我在你們的母親面前都不會吐露半個字啊,”德川家康悠悠地說道,“你的祖父當年也曾只對為父一個人說過——那就是,身為名門貴族苗裔的德川一族,傳承了世世代代的雄圖大志:要始終如一堅持不懈地奮斗下去,直至有一天讓整個日本的國土都插滿我們德川家的三葉葵之旗!”
“父親大人!”德川秀忠聽到這番話時,如遭雷轟電擊一般——父親大人所說的話可是犯上作亂的大逆之言啊!
“你很吃驚吧!你萬萬沒有料到一向以恭謹自守、謙卑待人的為父在心底深處居然會有這等雄偉的抱負吧!”德川家康近乎自嘲地說道,“唉!是到了該告訴你一切的時候了!——其實,如果沒有眼下這個天賜良機降臨到我德川家族的頭上,為父這一輩子也許只有在臨終之際才會告訴你這些話啊!秀康,你說呢?”
“天賜良機?什么天賜良機?”德川秀忠聽得云里霧里的。
羽柴秀康卻淡淡言道:“父親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
“是的!為父隱忍潛伏、苦心孤詣等待這么多年,終于等來了振興我德川一族‘百年難遇’的天賜良機了!”德川家康的眸子中射出了狂熱的興奮的光芒,“既然機遇已經降臨,為父就應該及時告訴你這些話了!——從現在起,身為德川家族嗣子的你,要馬上站到為父的身邊,一齊為我德川氏‘獨攬天下’的大志而去奮斗打拼!”
“父親大人……”德川秀忠囁嚅道,“父親大人的這番教訓,孩兒自然是牢記在心了——但是父親大人,如今豐臣關白大人執天下諸位大名之牛耳,勢力如日中天,我們德川一族憑什么和他爭雄?”
“憑什么和他爭雄?”德川家康冷冷地說道,“為父就憑他竟敢妄自尊大去興兵挑戰大明!你可知道剛才黑田如水來告訴了為父什么消息?他是來告訴為父:豐臣秀吉一味好大喜功,居然心比天高,想發兵征服大明!他真是昏了頭了!”
“哦?豐臣關白大人決意要去征伐大明國?”德川秀忠若有所思地說道,“難怪這半年來豐臣關白大人一直在整編各州大名的軍隊和急速修建名護屋城啊!前幾日我們德川家被關白大人抽調過去蒸筑打磨名護屋城墻磚的那些士兵們回來報告,說豐臣大人曾當面向他們宣稱要‘飲馬海濱,揚威域外,俯取朝鮮,征服大明’……孩兒還以為這是豐臣關白大人向大家口出戲言呢!沒想到他真的決意西征大明……”
“不錯。為父相信豐臣秀吉這一次挑戰大明應該是動真格的,”德川家康沉吟道,“不過依為父之見,關白大人這次發兵挑戰大明,實是不自量力,必會碰壁而歸!”
“父親何出此言?”德川秀忠心有不甘地問道,“我大日本國的武士無一不是天生神勇的精銳之士,素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料那大明也難攖我鋒!”
“哼!蠢材!”德川家康冷冷地說道,“我們大日本國有天生神勇的精銳之士,難道大明國就沒有?我們大日本國的武士一向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難道他們大明國的武士就是草包飯桶?只知己,不知彼……像你這樣盲人摸象,必會因驕致敗!”
“是,父親大人訓斥得是。”德川秀忠雖不甘心,也只得低頭認錯。
“為父問你,豐臣秀吉用了多少時間才基本平定了日本全境?”德川家康見他似有不服之意,便又問道。
“豐臣關白大人東征西討,浴血奮戰,總共耗費了三十年時間才基本平定了日本全境。”德川秀忠答道。
“你也許并不清楚:那個遠在大海彼岸的大明國,它的疆域比我們日本全境整整要大二三十倍!”德川家康淡淡說道,“為父再問你,征服一個日本就耗去了豐臣秀吉三十年的生命,那么現在已經年近六旬的他還會有多少個三十年能用來征服大明?”
“這……父親大人的思維視角總是這么巧妙啊!”德川秀忠頓時恍然大悟,“您總能想到孩兒所不能想到之處……孩兒佩服!看來豐臣關白大人就是歷盡畢生之力,也無法征服大明啊!”
羽柴秀康卻是靜靜地看著父親,什么話也沒有多說。
“其實,為父在心底也一直在懷疑豐臣秀吉是否真的有可能徹底占領大明國……”德川家康喃喃地說道,“所以,為父一直在思考和揣度豐臣秀吉發起的這場西征大明之戰的用意……為父斷定他這么做,如果不是他一時頭腦發熱之舉,則必定含有極大的陰謀……”
“極大的陰謀?”德川秀忠大惑不解,“關白大人莫非真正要對付的敵人并不是朝鮮和大明?”
“是啊,為父也有這個懷疑——他或許是想借刀殺人!”德川家康慢慢伸手撫摩了一下“三葉葵”家紋戰旗,滿面憂色地說道,“如果不出為父所料,豐臣秀吉此番征伐朝鮮、大明,應該不會過多地動用自己嫡系家將的兵力,而會從各州大名手中抽調人馬出來為他效命——這是他極為陰險的‘一箭雙雕’之計,既損了朝鮮、大明的國力,又傷了各州大名的元氣。對他這一招,為父不可不防啊!”
一直似木頭人一般沉默著的羽柴秀康這時又點了一句:“關白大人,可能還覺得日本國內的土地不夠分封給手下的大名們了,所以打起了開拓海外疆域的主意……”
“父親大人真是神機妙算!想得如此周密、深遠……”德川秀忠聽了他倆的話,頓時驚得出了一身冷汗,“關白大人既然用心如此陰險毒辣,父親大人……那……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不要擔心,為父自有安排,”德川家康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樣吧,秀忠我兒,你今晚立刻易服秘密潛回我們德川家所轄的關東,讓武藏、上野、伊豆等地的家臣們伺機起兵攻打盤踞在本地的那些浪人、流寇——但是,你要記得吩咐他們:對那些浪人、流寇的攻勢既不能太重,亦不能太輕。要恰到好處,要鬧得‘雷聲大,雨點小’……這樣的話,為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以‘征外必先安內’的理由來保存實力,半推半就地讓豐臣秀吉無法抽調我們德川家的兵力了……”
“是!”德川秀忠在榻榻米上伏下了身,恭恭敬敬地應道,“孩兒一定切實照辦!”
“秀康我兒,你就繼續潛伏在豐臣府里,為我刺探各種密情。”德川家康又向羽柴秀康吩咐道,“他一有異動,立刻給我稟報!”
羽柴秀康彎下了腰,無聲地磕了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