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牧野雄風(白羽武俠小說全集3)
- 白羽
- 8472字
- 2024-06-05 17:19:53
第二章 人魔詭笑戲惡奴
這時這位老婆婆卻似見了錢心里痛快了似的,向前說道:“你們幾位盡吃饃饃多難吃??!我這里還有幾個咸蛋。你們買嗎?”這時這個官人王德一聽,忙說道:“買,老爺們有錢,怎么不吃。”當時這位老婆婆忙把咸蛋揀了一盤,給端進來。老婆婆絕不客氣,立刻要錢,把錢接過來,往屋里走著,嘴里念叨著道:“我多賣一文,多落一文,倘若遭了事,也全便宜了野狗?!边@老婆婆走進屋去,那官人寒石干向王德道:“咱們挨了這老梆子多少窩心罵,咱們總得教訓教訓她,要教她這么便宜了,我們也太栽跟頭子?!蹦呛珊龅叵肫?,向王德道:“我們吃飽了,外面還有一個呢,給杜老五也拿幾個饃饃咸蛋去?!蓖醯碌溃骸翱刹皇牵屵@個窮婆子攪和的,把咱們杜老五全忘了?!币贿呎f著,趕忙拿了饃饃咸蛋往屋外走去,只見那杜五正牽著牲口進來,一匹一匹地往木柵口拴。王德把饃饃和咸蛋交給他道:“你也吃點,緩緩氣,咱還得走哩?!倍爬衔迥槑е豢斓纳裆溃骸拔乙尚哪銈兏鐜讉€把我給忘了,你們吃飽了就行了,我吃不吃的不算什么?!蓖醯滦Φ溃骸靶值埽氵@可是錯怪我們了,我們絕沒把兄弟你忘了,你不知道,這里的兩個老東西太可惡了,誠心跟咱們搗亂,全是被他們攪和的,把兄弟你給忘了。兄弟,你要不然也到屋里歇會兒去,這里又沒有什么人,牲口還會丟了嗎?”杜老五道:“咱別那么大意,這關東三省,吃風字幫的遍地皆是,真要是架走兩匹牲口,咱們怎么交代?告訴頭兒,這里既沒有什么,還是快點兒走。咱們弄了個勞而無功,灰頭土臉,趕緊走吧?!蓖醯曼c頭道:“好吧,這就走。”王德轉身回到屋中,剛進了屋還沒坐下,突聽得外面的杜老五咦了聲,跟著罵道:“他媽的,真邪性,人要倒霉,喝口涼水全塞牙,我就不信真會有鬼,我杜老五就是不怕那些邪魔外道,有鬼,我連鬼一塊揍個舅子的?!?/p>
屋里的官人們聽杜老五這一吵嚷,不知出了什么事了,趕忙齊向外面來查看。這杜老五正端著一碗熱水,向門口射出來的燈光下往碗里注視,那頭目韓世乾一看這種情形,就知定有了意外的事。忙問道:“杜五弟,你鬧什么?你許是要歸位吧,活見鬼,你還想活嗎?”杜老五氣狠狠說道:“韓頭別跟我搗亂。”說著把端著的碗向韓頭的面前一舉道:“你們看,我說我喝口涼水全塞牙,不假吧,你們看,這是什么?”大家一看,只見他這個黃沙碗里,一塊磚頭,許多灰土,眾人看著十分詫異,遂問:“可看見什么岔眼的事了嗎?”杜五道:“真他媽的喪氣,我是又累又渴,我這人對于自己同伙弟兄,不肯分斤較兩。你們哥幾個到屋里足一歇,我還得照看牲口,其實我撂下不管,誰也不能說什么。我是怕把牲口作踐了,你們哥幾個想起我來,這才給我拿出吃的喝的來。我剛一要喝這碗水,碗還沒湊到唇上,立刻噗的一塊磚頭,正打在我嘴唇上,落在碗里,我想是有人暗算我,順著這塊磚頭的來路一看,只有一團黑影,不到四尺高,如飛的向東而去。我看是人,絕沒有那么快的,你們想我這不是喪氣嗎?我要是也跟你們一塊兒進屋去,何致有這些事呢?”
官人等一聽,也全十分驚異,猜不透這是怎么回事。韓頭被杜五這幾句話埋怨的,真無話可答,只得安慰道:“五弟,這倒實在怨我疏忽了。五弟,你進來歇一會兒,管他有鬼有神的,要是再有邪魔外道的,索性拿火槍轟他個小舅子的。五弟,進來,不要緊,這是圈熟了的牲口,自己全回得了虎林廳?!倍爬衔遒€氣了,把黃沙碗連水帶灰土扔在地上,說道:“好吧,我把火槍拿進來。”杜五轉身到了北單間空屋子的窗前,咦了聲又怪叫起來。
這一怪叫,屋中的官人們,全跑出來齊問杜五:“你是怎么的了?”那杜五叫道:“這真是邪了,火槍我就立在窗根底下的。我沒離地方,這才一扭頭的工夫,怎么會沒有了?你們哥幾個別跟我玩笑,我可真急了!”大家全來到近前,王德道:“五爺,沒有跟你玩笑的。再說全在這里,這不是全從屋里出來嗎?孔明燈呢,拿燈照照,別是立錯了地方了吧?”杜五急得暴跳如雷地罵著,往臺階上拿孔明燈時,臺階上空空如也,連孔明燈也沒有了。杜五急得跺腳道:“連燈也沒有了,這是我該死了,怎么全出在我手里?”
這時連那陰損多謀的寒石干也慌了手腳,向院中轉了一眼道:“五弟,你別鬧,這里定有毛病?!迸ゎ^向王德道:“屋里把燈拿來?!蓖醯罗D身跑進屋中,伸手抓起一盞孔明燈,才要轉身,眼中似覺兵器中短了一件,停步看著,不禁叫道:“韓頭,壞了,快來吧,怎么這里這桿火槍也不見了呢?”院中站的韓頭一聽王德在屋里一嚷,自己真如沉雷轟頂,嗡的兩耳齊鳴,眼冒金星,差點沒死了,也跺腳道:“毀了,這可怎么交代?”一邊說著,闖進屋中,往那張破桌子一瞥,已看清那根火槍已無影無蹤,韓頭立在那一語不發,那老婆婆慢吞吞從屋里出來道:“老爺們怎么的了?這么嚷鬧,敢是牲口脫了韁嗎?我早跟老爺們說了,這里偷馬的賊可多,不留神就許吃眼前虧。唉!真就有太歲頭上動土的,膽子多大呀!”這位老婆婆嘴里亂七八糟地叨著,往他們面前湊。那王德正在怒焰頭上,厲聲叱道:“滾開,不用裝瘋賣傻的!來這套假門假氏!在你這丟的,在你這找,我看準了,你們不是好人!”那韓頭皺著眉思索著,突向這老婆婆道:“你這里就只你老兩口子住著,沒有別人嗎?”這老婆婆道:“老爺們已經知道,何必明知故問?我還有兩個孫子,沒有回來。”韓頭道:“那么那間小屋里,誰在那里住著?”老婆婆道:“現在沒人,我兩小孫子趕飛禽沒回來,他們在家,他哥倆在那間里睡覺。”韓頭冷笑道:“你兩個孫子大約是回來了,扎在那屋里不出來見你,我猜的準對。來,咱們看看去?!闭f罷向同伙弟兄一使眼色道:“屋里的老頭兒也得照管著。”跟著不容分說,四個官人圈著這位老婆婆往外走,老婆婆蝎蝎蜇蜇的不肯痛快跟著,嘴里含含糊糊地道:“我沒聽說過,誰家的孩子回來不找大人的,老爺們這是何必呢?”官人們只不作聲,邊推帶擁,一到這間小北屋前,把門拉開,先用燈往里照了照,屋中只堆積著些笨重的什物,土蔽塵封,更沒有睡眠之處。韓頭進去,用燈仔細照了照,那老婆婆也走進來。這時那王德、杜五等也全隨進來。韓頭轉走到門口,堵著門一站,鐵青著面色道:“老婆婆,你說實在的吧,我們兩桿火槍你給弄到哪兒去了?你不把盜槍的點兒交出來,你們就別想脫干凈。來呀,拿繩先把這老梆子碼上?!?/p>
那王德、杜五立刻一撩衣襟,各掏出一根繩子來,兩人齊往這老婆婆身旁一湊,就要伸手捆這老婆婆,這位老婆婆往后一退,擺手道:“老爺們你怎么不說道理,你們丟了東西,憑什么找我們!我們這兩個廢人,始終沒離屋子,你們自己把東西看丟了,怨自己不小心,難道把東西交給我們了嗎?你們要這么蠻不講理,難道還要逼死人嗎?你們這么來,是倚官仗勢,倚勢欺人;你們就是把我老婆子殺了,我也不知你們的火槍是誰拿去了。”韓頭冷笑道:“我們還倚官仗勢?我們空是官人,再要是不給你這老梆子點真的看看,教你把我們全賣了。我先問你,你說你兩個孫子在這屋里睡,這屋里明是空閑,難道全在這土地上睡眠不成?你想再用花言巧語,有誰肯信?你想不說真情實話,我教你逃出手去,我們就枉在六扇門里混這些年了?!?/p>
那老婆婆冷笑聲道:“你們要是這么血口噴人,誣良為盜,那真是要官逼民反了?!边@時韓頭看了看這屋中的弟兄,已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兩邊鑲著這個老貧婆,那王德把門把住,自己也提著刀,看情形,就讓她手底下有功夫,憑弟兄四個料理她一個人,也不至再教她逃出手去。當時這個捕頭韓世乾,看出這個老婆婆是江湖綠林道,她是喬作鄉農,在這里潛蹤匿跡,不下手收拾她,難道我們還等他們逃出手去嗎。所以故意把她先調出來,好單獨收拾她,恐怕他們萬一得手,他們兩個點子合到一處,就費了事了。
韓頭一看時機已到,不下手等什么,遂向同手弟兄喝了聲:“不用再跟她費這些話,捆她?!表n頭這么一喝令捆,那杜五跟一個叫侯勇的,兩人一左一右,猛地向這位老婆婆的兩臂抓來,忽然間一人抓住了胳膊。韓世乾把手中刀向老婆婆的面門上一晃道:“你敢掙扎,我先把你廢了。捆上她!”這兩個虎狼似的捕役,立刻各自手中用力,想把這老婆婆拖倒。這位骨瘦如柴的老婆婆,忽地一聲狂笑,這笑聲尖銳得十分難聽,好似夜貓子叫似的。在這狂笑聲中,猛然叫罵道:“鼠子們,瞎了你們的狗眼,滾開吧!”她雙臂猛然一振,杜五、侯勇,覺得這老婆子的胳臂忽然往外漲起,硬如鐵石,再也把握不住;更被這老婆子往外一抖,兩人齊向兩旁搶出兩三步去,險些栽倒。
那韓世乾一看情形不好,遂也不顧一切,手中刀順勢往外一劃,往老婆婆頭上便削,這位老婆婆竟自惡狠狠的一口唾沫向他臉上啐來。同時這位老婆婆,身形晃動,刀已削空,自己寸關尺脈門上被敲了一下,只覺著一只胳膊疼徹骨髓,當啷啷,刀已墜地。
那王德是在門口堵截,這時見這老婆子果然厲害,遂躡著腳步,只用腳尖一點地,猛撲到了老婆子的背后。掄鐵尺,斜肩帶背就砸。這位老婆婆往右一個拖步斜身,反往王德的懷里一欺,立刻伸出來形如鶴爪的鐵掌,往外一穿,砰的一聲,正打在了這王德的肩頭;吭的一聲,竟把他打得撞出了門外,跌倒院中。同時正房屋中也怪叫起來。
兩名官人高嚷著:“韓頭快來,這老家伙實是老合,我們掛了彩了!”韓頭一聽,終日打雁被雁啄了眼,不由大怒,這時老婆婆立斂那種龍鐘老態,兩雙深陷的目光如炬,滿面殺機,向外一縱身,來到院中。那王德剛爬起來,被老婆婆一俯身抓起,喝了聲:“狗奴,先饒你們一死,給我滾吧!”悠的竟把官人王德扔到木柵外。
這時韓世乾等,知道身入匪人巢穴,中了這乞婆的圈套,向侯勇等招呼了聲,齊往外闖。上房里兩個弟兄也逃出屋來,不用說,教那老頭子打出來的。侯勇等十分詫異,憑兩個壯漢,手底下又有三招兩式的,屋中那糟老頭子,又是個廢人,兩腿不能行動,怎的竟會全受傷了。遂高聲叫道:“怎么那老家伙難道是喬裝殘廢騙我們嗎?”
屋中逃出來的兩個兄弟忙道:“韓頭,那老家伙殘廢倒是真的,可是真扎手。我們一個弟兄挨了他一袖箭,一個吃他反掃了一掌。老家伙連坐的地方沒動,竟叫他把我們兩人全趕碌下了。韓頭,拾不下來,咱倆別全都在這里,扯活吧?!?/p>
這韓世乾覺著跟頭栽得太厲害,這么下了,往后虎林廳不能再呆,咬牙說道:“不行,跟這兩個老梆子拼一拼!”嘴里雖這么硬,手里可不成了;連著身上,頭頂上,一氣挨了四五掌。這老婆婆并不下毒手,可是形如干柴的手掌也夠勁。最損的是頭頂這兩下子,頭一下是一拍,韓頭被拍得耳中嗡的都眼花耳鳴,身軀連晃了兩晃,沒摔下。憤怒之下,手中的刀使足了勁,照著老婆婆的脊背斜著劈去。此時是急怒交加,顧不得了;一刀把這老婆婆劈為兩段,再拿主意,所以當時刀下的是十成勁。焉想到堪堪刀刃已挨到老婆婆的背上,嗖的如飛鳥騰空,這老婆婆身形如一縷黑煙,躥起一丈六七,往后落去。韓世乾刀既劈空,其勢過猛,猝然收勢變招,已沒有這種本事。刀鋒向下落去,正趕上同伴一個叫牛三的,這次破出死去,想把這老婆婆撂在這里,運足了力,掄鐵尺,連人帶鐵尺一塊奔這老婆婆來。這一下若真招呼上,準得被砸個骨斷筋折,血肉橫飛,只是這種粗淺的武功,在這位隱跡邊荒的女盜俠面前,不啻蜻蜓拔石柱,綿羊斗猛虎,連影子全擊不上,沒砸上老婆婆,可正砸在韓頭劈空了的刀上。當的一聲,韓頭哎喲的一聲長號。
惡作劇的老婆婆更同時躥起來正落在他的背上,一掌往他頭上一按。他號叫的聲音,被這一按頭,后半截聲音給按回去,吭的一聲,幾乎把腦袋給擠進腔子里去,脖子疼得說不出的難過。這次韓世乾可再不敢抗碰了,滾身爬起,拼命地躥向木柵。無奈負傷之下,雖只這么矮的柵墻,依然沒竄利落,腳尖碰在木柵上,這一下子又碰了個整個的,咬著牙,連滾帶爬,逃向青稞子去。于是這辦案的官役已有逃走的了。
這里王德跟牛三沒得走脫,被這老婆婆撈著,把兩人一手一個給掄出木柵外。其余的見勢不佳,登時東的東,西的西,各不相顧,各逃各的命。一剎那,云消霧散,里外寂然。
老婆婆仰頭向屋頂上招呼道:“小伙子,全散了,請下來吧,還想看啊,別忙,等兩天有比這個更熱鬧的?!痹瑖[風這才涌身一躥,挾著兩桿火槍,落在院中,速速地隨著這位隱跡風塵的女盜俠焦老婆婆追到柵外看看,然后走進屋來。里間的冀北人魔焦煥招呼道:“怎么樣?這幾個小子打發了嗎?”焦老婆婆道:“哪還禁住我拾掇,今夜算便宜他們了。”
這時袁承烈竟自規規矩矩地到了這位老英雄面前,往地上一跪,叩頭道:“救命之恩,絕不敢忘,老前輩此番援救我袁承烈于窮途末路,我只要稍有寸進,永當圖報?!边盗T頭起來,冀北人魔焦煥含笑道:“這群狼崽子,就是沒有老弟你這場事,犯在我手內,我也不能空空把他們放過。只教他們稍稍吃點苦頭,算是沾了我宿疾未愈的光了。我若是病魔退凈,焉能教他們再生還虎林廳?老弟你我雖是素昧平生,可是老弟你既然曾入王老師的門墻,我們頗有淵源,我與你紀師叔為生死之交,與尊師更有互傳秘藝之誼。你誤打誤撞地來到我這蝸居,真有些鬼使神差,你到底惹出什么事來,教他們跟追你?老弟你此后的行止,決定投奔哪里,可否相示?”
袁承烈道:“弟子來到遼東,行止未定,原冀投名師,訪益友,在武功上求深造,不料命運不濟,屢遭挫折。把原到遼東的熱望,化作寒冰。為今又在虎林廳闖了這件事,冤遭誣陷,形同罪人,只有變姓名暫時避禍。我有意追隨老前輩左右。虔執弟子之禮,求老前輩推愛屋及烏之情,慨予收錄。弟子得老前輩的覆蔭,諒這遼東道上,不會再有奸人敢來加害弟子。不過弟子這種請求,頗覺冒昧,老前輩指示弟子吧?!奔奖比四Ы篃徽f道:“袁老弟,論我與王師兄紀師弟的交情,以及武林中的義氣,對于保護老弟此后的安全,義無反顧,只是我還有不得已苦衷,老弟你可莫要誤會在下是推托。實告訴老弟你,我身上的事情比起老弟你這點小事來,實有天淵之別。在最近數月中,恐怕還有幾個出類拔萃的朋友訪我。我絕不能再像以前隱跡潛蹤,變名易服了。因為這尋來的人,只要踏到遼東道上一步,我絕不能給遼東道上的好朋友們現眼,好歹我們得有一個算一個的比劃著看了。那時鹿死誰手,我也不敢斷定。你只要不離開遼東道上,不會不知道,我只要把這幾個朋友的事了當了,我定然在遼東揚揚萬兒,也給我們關里的弟兄爭一席地,所以我現在實不敢奉屈老弟跟我在一道,總而言之,我夫婦此刻正是生死榮辱關頭,自身尚且不保,焉能令你跟著我們蹈險呢?”
袁承烈道:“弟子一身漂泊,并沒我立身之地,可稱得起浪跡江湖,到處為家。我現在冤遭誣陷,只得遠走邊荒,變名避禍,并非弟子膽小怕事,焦老前輩,你老一定能體諒弟子,光棍不斗勢,我們倒是不把‘死生’二字擺在心頭,不過也得分事。真要是落在這種暗無天日的胥吏手里,就是你有天大的本領,慘死他們手中,只不過落個異地冤鬼而已。我想著情愿追隨老前輩左右,可以多得教益,就是把性命斷送了,為老前輩稍效綿薄,倒也甘心,比落在官人手中強得多,求老前輩不要推卻才好。”
這位冀北人魔焦煥,遂藹然說道:“老弟,我們相見以誠,我要以浮泛之情相待,老弟你的去留就任憑你了。我們既是一家人,我把我的行藏奉告,絕無絲毫虛偽之情。此后我的下盤調養得如初,也正是我后半生的生死關頭,我應付這幾個對頭,只有憑我夫婦之力,不能借重他人。因為我們自己了結了,后患全無,還可以在遼東道上建立一點根基,樹后半生的事業。若是一借外援,反給自己招來無窮后患。袁老弟你想,我怎好不趁這次把關里所懸著的事,把它全結束了呢?”
袁承烈忍不住問道:“弟子愚淺的見識,固然是莫測高深,只是若不請示老前輩指示明白,弟子就是離開老前輩,也懸系著。聽老前輩所說的情形,并不是跟敵人的約定什么時候較量,敵人對于老前輩的行蹤似已偵得落在遼東。老前輩已知道他們最近就要追蹤到遼東,可是老前輩的病未大痊,倘若在這時來了,老前輩怎能應對?”這位風塵豪客呵呵一笑道:“袁老弟,你倒是肝膽少年,我此后多得你這么個知己,倒是件快事。你這么關心,愈令我心感,我倒不能再掩飾了。實對老弟說吧,我原是脊骨的尾關上被仇家重手法所傷,任何人也知道我的下盤算廢了。可是我當日自知不是仇家的敵手,把傷勢故意的加重了一半,從那時起,不論親疏遠近,全知道我是個廢人了。其實我當日受傷是真,我仗著師門的療傷秘法只養了百日,就能行動。當日受傷后,我只在關內潛蹤,可是那時行蹤并不十分嚴密。我雖是治好了傷,依然喬作廢人,連同道中,全相信我這人算廢人,他們把我纏綿病榻的情形向外傳揚出去。又值我那仇家因事遠去江南,我夫婦趁機逃到關外。我們到遼東來,就是親如我本門的人,我全沒教他們知道??墒俏覀儊淼竭|東,仍然不敢稍形大意,依然喬作殘廢。我暗暗鍛煉內功,練了一種‘金剛坐禪法’和‘盤樁’的功夫,總算這點苦功夫沒白下,操練得頗有進境。我這么韜光養晦,直到今年,才被我這仇家探著我的行蹤。大概他已猜知我是喬作殘廢,隱路遼東,待時而動了?!?/p>
冀北人魔焦煥,說到這里,稍頓了一頓道:“我因為當日在順天府撂了兩件案子,案情重大,好幾年的工夫總沒把這案圓上。事主又是朝中當權的主兒,哪時想起來,哪時追問,故此我的事,一時總完不了。我這仇家也是半為私仇,半為公事,不把我圓了案,決不甘心。我們這次再一‘朝了相’,決難兩立。好在我尚有把握,不致落在他們手中。我的事大概如此,我把我的事情全告訴你了,你定能諒我不得已之苦衷了。”
袁承烈這才明白這位老英雄,敢情身背巨案,他的案情一定重大,自己前些年耳聞著北京城出過幾件重大案件,最厲害是某府邸失去價值連城的珍寶,傷了多少護院的。為這案毀了好些官員捕役。這么看起來,一定就是這位老前輩辦的了。自己不敢多問,遂恭敬說道:“原來老前輩尚有這些牽纏,真是弟子想不到的,弟子妄為老前輩擔憂,真是井底之蛙,以管瞧天了?!?/p>
冀北人魔焦煥道:“老弟,你說哪里話來?這正是你熱腸俠骨的地方。我索性教你看看,我的狀況你也就明白了?!闭f到這里,霍地站了起來,隨向袁承烈道:“承烈老弟,你來看,這就是我來到遼東操練的這點功夫?!彪S說著把炕上的席子揭起,敢情下面全是木板,老婆婆也笑吟吟地走過來,把一扇扇木板揭起,只見下面并不是土炕,下面深有三尺,埋著四根木樁,高高架著炕面上的木板。這位焦老英雄說道:“你看過這么操練功夫的嗎?大約你定沒見過吧?”袁承烈道:“弟子沒見過,請老前輩指教?!苯估嫌⑿鄣溃骸斑@就是我來到遼東道上的所得。這就是我方才說的‘金剛坐禪’和‘盤樁’的功夫。我操練這種功夫,只有今夜教你看了,原來我是十分謹慎嚴密的,只有我老妻幫助我移樁換木。你此后口頭上還要謹慎,千萬不得向他人道及我的一切,你要知此事關系我今后半生榮辱成敗,倘若被我那仇家知道了,他就要另謀對付我之道了?!闭f罷哈哈一笑。
袁承烈道:“老前輩,這種功夫怎樣動用呢?”老英雄道:“這種‘金剛坐禪’和‘盤樁’,全重在鍛煉下盤的功夫。你來看,這種功夫,就是這樣練?!闭f著立刻跳到假炕內,就著兩根木樁前盤膝坐好,竟架好架勢,沉默著不言不動。可袁承烈是太極門真傳,明白這叫內家的功夫,神功內斂,沉肩下氣,氣納丹田,眼觀鼻,口問心,舌尖舐上顎,齒稍扣,這是倒轉三車渡蕉橋,內家練的功夫。
這時見那位冀北人魔焦煥把氣調勻,雙掌在胸前翻動,掌心向下,手背向上,回環空推揉了數次。猛的右足伸出,用腳踵一捋木樁,就憑那么粗的木樁,被這焦老英雄盤樁力,勾得木樁嘎吱嘎吱直響。就在下盤一施為,雙掌往外一翻,用雙推手,雙掌猛擊在木樁上,咔嚓一聲暴響,木樁竟從當中折斷,袁承烈不禁咋舌,這真是出人意料的功夫。只憑這坐禪運用下盤之力,何能折樁,實非一般武功家所能望其項背,這真可以獨步武林了。當時這位老英雄含笑站起道:“袁老弟,我這點功夫,尚能與武林中人一爭強弱嗎?”袁承烈道:“老前輩這種非常的身手,實令弟子佩服,老英雄若是臨陣對敵,這種功夫是怎么運用制敵呢?”冀北人魔焦煥道:“這種功夫在武林中,我敢說是少有練的,因為金剛坐禪和盤樁,對于動手摧敵制勝,實非所宜??墒蔷殨r又須三冬兩夏刻苦地鍛煉,始能有成。那么有這種功夫既不宜于臨敵制勝,練時既須有真傳,更須有恒心,究竟有什么用處呢?袁老弟你要知道這兩種功夫,運用若精,實能制強敵于俄頃,轉敗為勝。這種功夫要在身遇強敵,自己已非敵手;遇到這種局勢,那么身敗名裂只在目前,只要運用這種功夫,就能制強敵之死命。再佯敗佯輸,就可以用上了。只要敵人用掌力擊到自己,自己被擊倒地,喬作已受內傷;敵人若是到近前察看,那就省了事,猝然發動這兩種內家氣功,用雙足一捋敵人的兩腿,雙掌猝發,就讓他是鐵打的金剛,也要立刻喪命在掌下?!?/p>
冀北人魔焦煥說完,立刻從那假炕里走出來,彼此重新落座。袁嘯風這才知道這位老前輩苦心孤詣的,自己精究出來這種武功,要與仇家一決存亡生死;用心之苦,令人欽佩,自己更是景仰千分。不過這位老前輩,既然說是不教自己跟隨著,自己也不好再勉強,遂向這老夫婦告辭,并謝了陌路援手之德。焦老英雄道:“袁老弟不要忙,你我一道走吧,我在此處的行藏已露,更和這班虎狼胥吏結梁子,我也不能再在此立足,只好遷地為良了。”
當時遂略事收拾,打點起兩只包裹,一口袋干糧食物,這里有官人留下的五匹牲口,兩桿火槍,摔壞了的兩盞孔明燈,用兩匹牲口馱著。焦老英雄夫婦各自騎了一匹馬,袁承烈也得了一匹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