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映照萬物，包括廉王府。

“昭寧，程暮，卿卿……”程元良描摹畫中人的眉眼，一次又一次。

他鄭重的把畫掛在墻上，放眼望去，這間密室竟然全都是程暮的畫像，從八歲開始的畫像。

“卿卿啊，你怎么，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嗎？沈朝年能做到的，我也能啊……”程元良囈語，“那就讓你，只看得見我好了。”

“邀月，取驚山鳥來。”

一襲黑衣的暗衛(wèi)出現(xiàn)，恭敬的稱是。

“給沈朝年，和……程懷謙都下了吧。”

“……是。”

程元良的身影融進暗夜，只有心口處的玉玨散發(fā)瑩瑩白光。

春去的很快，冬來的也很快。

雪再次附上枝頭，開出比梅更高潔的花，程暮的及笄禮到了。

乾朝百姓喜氣洋洋，他們對于這位帶走災(zāi)難，帶來祥瑞的公主可是喜歡的緊。

家家戶戶將過年才會拿出來用一次的紅綢掛上，開設(shè)了廟會。甚至有人還去寺廟道觀求護身符，以求昭寧公主平安喜樂。

宮內(nèi)更是忙的熱火朝天。

負責(zé)膳食的御膳房，負責(zé)歌舞的樂玲坊，負責(zé)巡視的錦驍騎……

好一番忙亂過后，及笄禮終于到了。

皇后牽著今日的主角緩步進入乾坤大殿，宗室命婦、貴族夫人拿著鏤空的金元寶向昭寧扔去，昭寧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目邕^一道又一道青玉檻，直至大殿中央。

這是大乾及笄禮的第一禮——金玉滿堂。寓意著一生榮華，步步青云。

將程暮引入乾坤大殿后，皇后回到了上首的鳳椅，和乾帝攜手看著他們囡囡的及笄禮。

在乾坤大殿中央，程暮手持三炷香，拜過天，叩了地，又向祖宗排位敬了香，最后跪了父母，磕了三個頭。

“拜天叩地敬祖宗，跪過父母得靈佑！”

這是第二禮——祈靈佑安。寓意女兒日后平平安安，天地相護。

第三禮——萬望卿安。是由同胞的長兄或長姊為其綰發(fā)。若是家中獨女，便找來“福祿壽喜”四全奶奶來綰發(fā)。

這第三禮已經(jīng)開始半盞茶之久，卻遲遲不見程懷謙的身影。

乾帝微微皺眉，皇后也有些焦急，沈朝年更是坐不住了，平時那么靠譜一個人怎么會在這時候掉鏈子？

程元良亦是焦急的望著店外，程懷謙的毒應(yīng)該沒有發(fā)作才對，怎么可能到不了卿卿的及笄禮呢？

殿內(nèi)眾人更是百態(tài)齊出，唯有程暮依舊自得。

——她堅信，她哥哥才不會錯過她的及笄禮呢！

“昭寧！阿兄來了！”程懷謙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不過少年面色有些病態(tài)的白。

程暮扭頭，淺笑。你看，她就說她哥哥才不會給她難堪呢~

“天山赤玉雕的簪子，才配的上我們最尊貴的昭寧。”

程懷謙快步走到程暮身后，從袖子里掏出一根赤色的玉簪，它通體赤紅，澤被有光。

其上雕著一朵山茶，是程暮最欣賞的氣節(jié)。

釵頭玉茗妙天下，瓊花一樹真虛名。

程懷謙手很巧，雙手翻動，不肖片刻就綰出了個飛仙髻，看得出來是練過許多次了。

那支山茶赤玉簪也正正好好的別在發(fā)髻中間，配著昭寧今日金絲鳳凰絳紅廣袖霓裳裙，可謂是點睛之筆。

“我們昭寧啊，可真是神妃仙子一般，好看的緊。”

程暮扭頭，看見面色蒼白的程懷謙之后，滿面笑意就消退了不少，只是強裝著若無其事。

這種面色絕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是受傷了，抑或是……中毒？父皇只有他們兩個孩子，根本不存在什么奪嫡之爭，莫不是仇家？還是政敵？

程暮一瞬間想了很多，打定主意及笄禮結(jié)束后要好好問一問她親愛的太子殿下。

“禮成！”

隨著禮官唱詞，天邊竟華光大盛，萬花競相綻放，本不在一時令的十二花神同時展露芳華。

天地之間，積雪與綠意相映，當真是：

帝姬二八華色瀲，及笄三禮萬姝綻。

花神十二競相勉，玉沙青茵相映見。

禮成之后便是各家夫人們的主場了，程暮跟著皇后在其中應(yīng)酬，忙的和蜜蜂似的。

明治殿。

“父皇，趁早做準備吧，我的身體，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

程懷謙苦笑，天意弄人，世事無常。大概是老天看他這輩子太過順遂了吧，父皇的信任，母后的疼愛，妹妹的依賴……還是唯一的太子。

在他十九年的人生路上，太過順遂，以至于老天讓他身患絕癥。

他多想看著他的明珠出嫁啊……也想讓父皇母后體會天倫之樂，可是上天就是愛開玩笑。

“予澤，一點辦法都沒了嗎？”乾帝像是老了二十一般，他最愛的兒子，最得意的門生，怎么，怎么會這樣啊！上天不公啊！

“沒了，我已經(jīng)找過文神醫(yī)了，他說，我時日無多了。”程懷謙看向燭花，“我不想相信，可，最近這破敗的身子，讓我不得不相信。”

“我本就因兒時落下的病根，身子骨不怎么樣，這病癥來的又兇又猛……”

程懷謙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乾帝動動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燭光明明暗暗，最終不敵風(fēng)的侵擾，熄滅了五盞，唯有最長的一根，依舊燃的旺盛。

“現(xiàn)在，應(yīng)早做準備。小暮是絕對不甘屈居于除我之外，其他人之下的，所以帝系旁移，是為下下策。”

“況且，小暮雖剛及笄，卻并不糊涂，她心里裝得下黎民百姓，裝得下天下安寧。”

“而且，小暮登位，我也不用再顧念母后未來看人臉色生活。”

良久的寂靜，乾帝最終嘆了口氣。

“我知道，囡囡從小和你是一樣的教育，你能干的，她也能干。只是我擔心，囡囡對付不了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貍們。”

“父皇，你還記得當年欽天監(jiān)的批命嗎？”程懷謙笑出聲，“紫薇華姝，天下故主。”

“你也別忘了下半句，高處孤寒，命如紙薄。”

又是一陣寂靜。

程懷謙仰頭，把眼中的淚藏在眼眶，是啊，高處孤寒，命如紙薄。

他最嬌貴的妹妹，怎么就得了這么個批命呢？

“婉兒呢，知道嗎？”

乾帝閉眼，說起了林婉，這位和太子成婚不過一年的太子妃。

“婉娘，還不知情。”

程懷謙抿嘴，他沒想好該怎么告訴她們。

“唉……和婉兒好好說說，畢竟是你的妻子。”

“嗯。……那兒子先離開了，父皇好好思慮一下吧。”

程懷謙離開了，可明治殿唯一燃著的燭火，卻在凌晨燃燼。一支新的燭火續(xù)上，為明治殿繼續(xù)帶來光明。

乾帝竟多了一縷白發(fā)——在烏黑的發(fā)瀑中格外醒目。

次日開始，程暮的日子是越過越緊巴，一天恨不得掰成七天來用。

“爹！我親爹！你讓我走吧！我真批不了一點折子了！我已經(jīng)一個月沒見過阿年了！還有，這活分明是我哥的！”

程暮抓狂的抱著乾帝的大腿一陣嚎。

“你哥能護你一輩子嗎？身為天家公主，受萬民奉養(yǎng)，腦袋里怎么一點天下都不裝呢？”

乾帝氣的咬牙，聰明是真的聰明，鬧騰也是真的鬧騰！

“怎么不能了？我哥可是景宸太子！以后可是接你位子的！我以后就是昭寧大長公主，我哥養(yǎng)我就夠了！再說了，還有阿年呢！”

乾帝更是差點氣了個仰倒。

“你哥哥護不了你一輩子！他快死了！程懷謙快死了！聽見了嗎！”

程暮不可置信的抬起頭，和生氣的乾帝對視。

乾帝突然泄了氣，苦著臉坐在了椅子上，“你哥哥他身患頑疾，已經(jīng)命不久矣了，是文神醫(yī)親口之言。”

程暮癱坐在地，呆呆愣愣的。

她剛剛聽到了什么？

她的哥哥，程懷謙，命不久矣了？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