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多年以后，程元良念念不忘的，依舊是這個冬夜。

他永遠記得，他的昭寧妹妹自雪夜而來，成為了他短暫人生中耀眼的月亮。

“母后！你最喜歡的囡囡來啦！”

“剛做好的杏花糕，嘗嘗？”

“好吃！”程暮捏著一塊杏花糕，眼睛都睜大了。

唔，這個比以前的甜！

“知道你愛吃甜的，特意給你改的。”

“嘿嘿，就知道母后對我最好了！”

“三月十八祭太廟，想好要穿哪套衣服了嗎？還有配套的頭面，可要買新的？”

“我衣服還沒選好，頭面更不用說了。那些衣服都太素了！”程暮撇撇嘴，“我為什么不能像哥哥一樣穿玄色的呀？”

“你啊！”皇后點了點程暮的額頭，“玄色衣衫是皇帝與太子的專屬，別人祭太廟都要穿素色。”

“我也不能穿嗎？”程暮眨巴著眼睛，“我是父皇母后和哥哥最疼愛的小公主也不可以嗎？反正我又不和哥哥搶皇位。”

皇后捏了捏程暮的鼻子，“嘴巴上沒個把門兒的！也就是你父皇不在乎，要不你至少要抄十遍宮規了。”

“阿娘！有句話叫做恃寵而驕！我，大乾昭寧公主，身懷祥瑞，頗得疼愛！在驕縱也是使得的！”

程暮梗著脖子，像只驕傲肆意的小孔雀。

“哈哈哈，我們囡囡就是再驕縱肆意些又如何？身為天家公主，囡囡有這個資格。”乾帝大笑，限定小孔雀囡囡，沒白跑一趟。

“父皇你怎么神出鬼沒的？哥哥呢？沒來嗎？”

程暮向著乾帝身后看去，結果空無一人。

“你哥哥還在明治殿批折子呢！身為太子，合該為民生著想。”

程暮看著乾帝，眼神全是“那你呢？你可是皇帝哎！”的意思。

乾帝樂呵呵的揉了揉閨女的小臉，身為皇帝，他偷個懶怎么啦！

“老爹！別揉我臉了！”程暮努力把自己的臉從乾帝手中解救出來。

“咳咳，我們囡囡不是想穿玄色衣衫嗎？”

“對！素色的也太素了點！和喪服似的……”程暮后半句話嘀嘀咕咕，要不是乾帝離得近，估計都聽不到。

“穿！讓內府按照懷謙兒時制服形式重制一件。我們小公主和還要最好的！”

“你就慣著她吧！”

“梓潼這話說的，明明最嬌慣她的就是你了。”

“嗯？”

“朕是說，朕的小公主就該嬌生慣養！”

“哼！”

程暮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自己的包包打開，從里面取出了程元良那塊玉玨。

“父皇，讓內府把這塊玉玨也修一修。”

“嗯？這是？”皇后看著那塊玉玨，“這似乎是葉家阿姊的東西？”

程暮點頭，“這是元良哥哥的，我看他似乎，處境不太好。”

“唉……”乾帝和皇后也沉默了，廉王是乾帝的兄長，葉氏也是皇后的手帕交。他們倒是想管，可一來長兄如父，二來元良那孩子也沒說到他們頭上。這一時之間，關于人家家事，他們還真不好下手。

“我已經告訴元良哥哥要藏拙了，不求活得多么好，但求安安穩穩的。”

“囡囡，你有時間就去看看元良。孩子，總是比我們這些大人方便的多。”

“嗯嗯，我會的！”

“好，就知道囡囡最懂事了。”

三月十八，祭祖日。

程暮一襲玄袍，頭戴白玉釵，端莊肅穆的跟在乾帝皇后身后，與太子同行。

身后是宗室，宗室后跟著百官。

整個太廟都是安靜莊嚴的。

“一敬天地！”

“二叩先祖！”

“三告黎民！”

磕頭之后，眾人靜默。

一炷香。

禮畢。

眾人井然有序的退出去，之后高臺祭神明，長命街游行，直折騰到酉時才堪堪結束。

“哇，好累！”

程暮癱在程懷謙懷里，整個人像是幾天沒澆水的花兒，蔫吧的不行。

“我們囡囡也是個小大人嘍~”

程懷謙有節奏的拍著囡囡，就像以前哄程暮睡覺一樣。

“哥哥，你第一次祭祖也這么累嗎？”

“當然。我第一次祭祖的時候呀，碰巧遇到了兩個宗室在吵架。他們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吵的可兇啦！”

“后來吶？”

“后來？后來你哥哥我罰了他們一人十遍祖訓，罰俸半年。”

“可是他們在祭祖日吵架哦！”程暮從程懷謙懷里爬出來，氣鼓鼓的叉著腰。

“他們呀，一個是汴伯候之女，一個是澄泠郡主之子。在盛京里，可都是赫赫有名的破落戶，敗家子兒。”

“哦，汴伯候都走了多少年了？還有澄泠郡主，她都出家了！罰俸確實比打板子更誅心。”

“所以說嘛~哥哥可不是什么好心人。”

“是是是，哥哥會吃小孩！”程暮扮了個鬼臉，迅速跑回了床上，把自己封印在被子里。“我要聽故事！”

“好啊！都敢取笑哥哥了！”

靜謐的夜，皎潔的月光，嬌笑聲和打鬧聲混做一團，是獨屬于兄妹二人的溫馨時光。

……

“嘖嘖嘖，我們豐神俊朗的世子爺怎么被打成這樣了？好生狼狽，和團團圓圓似的。”

程暮坐在樹上，指著沈朝年兩個黑眼圈就開始嘲笑。

——團團圓圓是程懷謙給她找來的兩只食鐵獸，可可愛愛的。

“程小暮！我這是為了誰？你還笑！”沈朝年捂著眼睛，急躁的說。那樣子，破有幾分氣急敗壞。

“哎呀！我和懷瑾哥哥關系好，他看不順眼你這個妹夫我也沒辦法呀~”

懷瑾，是程元良。

在十年時光中，當年那個唯唯諾諾捧著碎玉的小少年，如今已經是廉王世子了。

程暮在還玉之后，和程元良來往便多了起來，關系好的很。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程元良和沈朝年之間總是有些針尖對麥芒。

沈朝年都氣笑了，還懷瑾哥哥？那個狗東西的眼神他看不懂嗎？那分明是看心上人的眼神！也就是他家這個沒心眼的才會覺得那種違背人倫的狗東西是個風光霽月的貴公子！

“對對對，他看我不順眼！我看他順眼似的！”

“好啦好啦~我們沈二公子再過一年就該取字及冠了，想好該怎么辦了嗎？”

程暮從樹上躍下，被沈朝年接了個正著。

沈朝年也順著程暮開始轉移話題，只不過眼底卻有一分瘋狂——直到程暮掉進懷里。

“我都說了多少次別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來！我和懷謙哥不在，小心把自己摔著了！”

“嘿嘿~那不是知道你一定會接住我嘛~”程暮討好的笑笑，“沈二，你那根發帶都多少年了，還不換啊？”

“忘了？這是十三歲那年，你送我的生辰禮。”

“十三？那豈不是都六年了！還留著啊！”

“你送的，有特殊意義。”舍不得丟。

“都好舊了，而且和你這身紅衣一點都不搭！換這條！”

程暮從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條絳色的發帶，用金絲綴著鶴羽，末端還有兩顆白玉珠子。

沈朝年彎腰，高馬尾隨之搖曳，程暮微微踮腳，把那條藍色的發帶拽下，散落的發絲有幾縷拂過面頰，程暮覺著臉上有些癢。

“好啦！世子爺當真是不少盛京貴女們的春閨夢里人！可真是……”

程暮扎好馬尾，不禁對著沈朝年那張臉看呆了。

難怪都說愛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

“也是小公主的春閨夢里人嗎？”沈朝年歪頭，用程暮最抵抗不了的神情問道。

“當然……是啊！”程暮親了一口沈朝年的臉頰，笑盈盈的跑開了。

沈朝年撫摸著被親吻的地方，癡癡的笑著，良久，才追著程暮而去。

太陽的光染紅了半邊天空，幾只燕子飛入檐中，風輕輕蕩起人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