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沒有理會溫方遠的指責,甚至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握刀直撲后者而來...
從發力的起點到溫方遠面前,不過五六步的距離,幾乎勢在必得。可這一瞬,只聽“砰”的一下,一根長槍在空中挑來,接著順帶在陳文右手手腕上劃拉開一條血線,頃刻間迸裂開來...
“誰?!”陳文掉刀,吃疼閃開在一旁,怒問道。
傷他之人并未理會,那人臉上戴有面甲,身上穿的卻只是普通衛兵的打扮。到底是誰?---這下就連溫方遠也有些好奇,因為這不是他自己的安排。
只聽他輕蔑地笑了一聲:“陳文,你剛剛在城內,從朝廷的來人那里是不是得了密令?”
“呵呵,多話。倒是你,究竟是誰?我久居信王府...未知府內還有高手?!但我不記得有聽過你的聲音,這槍術,我也從未見過。”陳文右手背到后方,左手從腰間再抽出一把匕首,又說道:“這把匕首淬了毒...今日必有一人死于此刀之下...只是未知...閣下究竟是誰?!”
“你殺你弟弟之前...是否有想過,這等下賤賊人,安敢問我姓名?!”
“壞我好事!!”陳文怒極,聲如雷鳴,匕首如電,直取甲面人心脈。甲面人眼眸一凜,長槍橫掃,本欲以剛克剛,卻不料陳文身形詭譎,如同鬼魅,匕首軌跡忽變,化作一道銀蛇,避開了槍鋒。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陳文左手驟然翻出,掌心暗藏機關,催動腕部三支冷箭破空而出,快若流星,直指甲面人面門。這距離之近,速度之快,斷無直接阻斷之可能...!
就在這生死一線之際,甲面人突然身形一側,借勢卸力,竟是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身形扭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三支冷箭將將貼著他的面、頸、胸,擦身而過,一身反轉過去,僅僅擦破了幾縷發絲。只見他瞬勢反手一槍,槍尖如龍探海,直插對方破綻...
當陳文覺察時,這長槍已捅穿了自己。連他半句話的機會都沒留出,本能因吃疼握住了槍柄,向前撐住半跪著。而甲面人看他卻是十足嫌棄,知道是撐不住了,未免再留后患,單臂收力、帶著些微上挑的力道拔槍,陳文吐血死在當場...
看到陳文的身子倒地,溫方遠閉眼,搖頭喟嘆一聲...
在陳文倒下的那一刻,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刺客們見這等高手出現,一時竟亂了舉措,但危機并未解除,二十余名刺客持各色兵刃接踵而至,迅速向溫方遠逼近......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甲面人再次挺身而出,挺槍對立,成為了信王府一干人等的最前鋒。
只見他身形如電,目光凌厲,手中的長槍化作一道銀色的光亮,幾個前突,便已先刺倒三人,眾人大驚,刺客見他槍法凌厲非常,生怕再挫了銳氣,兩三個勝數少,不如一起上!于是一擁而上,意圖先解決這個最難的刺兒頭。不料他出手便畫出一個月牙,這銀槍根本沒在誰身上的骨肉間卡住,點到的盡是要害之處,登時又死傷好幾個。眾人再一看,那甲面后分明是一頭惡鬼,明明什么也看不見,但就是在那頭好似有一抹駭人的冷笑...鬼魅般地浮現在各人的腦海。
這時王府的護衛各自站穩了陣腳,遠處的馳道上,巡邏的一隊人馬約三四十人,聽到響動也跑了過來,無論陣型還是人數上,一時形勢逆轉。
甲面人說道:“現在,還看不出勝負已分嗎?...爾等還不速速就擒?!”
可是,這些人完全沒有要理他的樣子,到此地步,還是以兵刃相向...銳氣雖然已挫,但殺意絲毫不減。沒有一人應他的話作出什么行動。
“如此說來,是要與在下拼個你死我活了?”說著他把銀槍抖了一抖,上面的血肉在對方的注視下落在了地上。當下,這長槍上的每個鐵片枝杈都看得清清楚楚。
“攻,溫方遠!”只聽得刺客里其中一人高喊此話,王府護衛這邊瞬時繃緊了神經。紛紛把僅有的人力全聚在信王這里。連持盾的人都沒來得及調整陣勢。
眼見刺客們已攻入溫方遠十步以內,護衛們即使再忠心護主也免不了閃失,就在這頃刻間,幾下利落的掃擋直接卸了對方下盤,前方五六人盡數撂倒在地。
溫方遠在陣后高喊:“給我圍上,全部剿殺!”護衛和兵士們聽令一擁而上,正因為對方冒死,完全放棄了側翼,若論正面對陣,與懷寧這種久居邊地的甲兵更是弱勢!因而只要頭部陣勢一破、銳氣一竭,隨著更多兵刃從兩翼的外部這么一來,這隊刺客便生生被插成了一股血肉模糊的尸堆肉醬。
不消片刻,這一眾刺客大數伏誅。最終,眾人協力下,最后一名刺客也被擊倒在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在溫重霄的這座大墓前、整個戰場恢復了平靜......
此時,溫方遠在父親的墓前望著滿地的尸體,心中五味雜陳。
尤其是陳文陳武二人,曾在這片土地上與他們兄妹一同長大,那時的笑容如今卻成了最遙遠的記憶。而今,兩人的離世,竟也巧合地發生在這家族先人的安息之地,仿佛是命運對溫家的一次無情嘲弄。
若說還有什么稍微好點的,就是玲兒此刻正與陳伯遠在他鄉,對這一切渾然不知。溫方遠心中既感慶幸,慶幸妹妹沒有親眼目睹這殘酷的現實;又覺錐心之痛,痛于自己無法向陳伯解釋這一切的緣由。
見此,甲面人立槍站在溫方遠面前,問道:“逝者已矣,王爺又何須為此過分擔憂呢?后續還有諸般困難,前路漫漫,還望信王以大局為重。”
聽到這話,溫方遠回過了神,扶著拐杖拱手一拜,說:“未知閣下高姓大名?今日小王能死里逃生,全有賴于閣下。”
“王爺謬贊了,還有王府其他護衛盡力,現在也不免有死傷。在下又豈敢一人妄貪天功呢?只不過昔日與老王爺有舊,多日之前又聽聞方遠世子一人拒朝廷人馬于城外,此等氣度,趙某只能說是舉世罕見了。如此奇才,若是喪于此等小人之手,趙某再不搭救,豈不是枉負天恩?”他是姓趙?...他雖然報了姓氏,但面具仍沒有要取下的意思。不過此間溫方遠細聽下,這人聲音低沉略偏嘶啞,好似是有聽過的。無論是何人,自己應該是有一面之緣,只不過有一點溫方遠沒想通透...為何偏偏今日他在場挽救了危局呢?待回了王府不妨再查查名冊...
溫的心里是這么想著,不過也沒有愣神多久,接著拱手恭讓道:“趙兄俠義之風,方遠欽佩之至...不知小王今日可否有幸延攬閣下,或者我們府中詳談,也好讓小王略表心意,于今日恩情作一番款待?”
“在下還有其他要事在身...王爺的心意趙某心領了。若他日有緣...趙某定會再來府上拜訪。”
“他日再有幸面見,也是小王的榮幸,到時請務必提前告知,小王提前迎接壯士。”
“那...在下就此別過。王爺請!”
“壯士請...!”
...
...
比起昨夜,京師外面,今晚的雨稍稍減少了些,但還是那么綿綿下著,雙方將士的皮質軟甲也禁不起這么造,在外崗的都免不了心里罵上幾句。老天爺不敢罵,罵了怕氣運不好,死在這兒。但是對著雨倒是沒有客氣,什么氣話爛話都說了。對呀,承平十幾年了,再起干戈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劉程及秦熠大敗后的次日,他已經被拉回了崔誕叛軍大營所在的壽山。這里望西北三里,就是京城的城郭。當下,盡管他望穿秋水,但包括他的父親劉驥在內的所有京中人馬,都無人來救。
他知道比起那座繁華的京城,自己無足輕重。只是后悔貿然出擊,中了崔誕的圈套,終究明白自己和古時的那些少年名將到底有多大的差距。這不是什么弓馬嫻熟、武藝精湛就能彌補的...這是另一種天分...
外面伴著吆喝,是兵士們從山底下運來一些糧草,用推車挨個推上。壽山的山勢雖然不算高,但是曲折非常,一個約二百丈的山,若是普通人去登高,論路途按普通步速也要走上半個時辰。崔誼按兄長崔誕命令由低到高沿途布下八個隘口,沿途以旗令和號子作為溝通,像車馬輜重要過就繞不過這些,而將軍的大帳便搭在峰頂下面的一塊空地上,這里視野好,而且易守難攻。
山腰上,叛軍簡易搭建的馬廄有一塊空地,敗軍之將劉程栓在這里,他臥在有些濕了的茅草鋪蓋上,大的動彈看不見,細看才發現有一點微微地抖動;現在,他對外面的事物沒有任何興趣,因為右手被斬去了兩指以及胸口的傷勢,他流了太多的血。甚至當他稍微動動,發覺后腦也因為那一錘還腫脹著,顱骨說不好也有骨裂,他現在萬幸能清醒著,只是渾身發著燒,溫感已經變得詭異起來,唯一想靠近的只有面前的這團火...
在此時視覺受影響的雙目里,劉程想起來,在昨晚,秦熠確實死了...
這時,兩個拿著短一些的鐵鏈的小兵走了過來,四下看了看,吆喝了一聲:“誒,小將軍,還活著嗎?...活著的話跟我們走一趟?...已經酉時了,我家主公有召,請你赴宴。”
劉程詫異,前腳把自己砍傷,現在又要請赴宴?可這赴宴豈不污了自家名節?登時就要反抗,可是他的手腳都綁著,身上有重傷,根本沒什么大用,忽地后背吃了一拳便再也沒了動靜,二人說笑間把他解開柱子的鐵鏈,可憐小將軍任由二人連扛帶拖給弄了出去。
...
大帳帳幕一掀開,只見崔誕軍眾將士列席兩邊,酒香四溢,個個臉上掛有喜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原本歡快哄鬧的環境見了被押解的劉程更是取笑起來,這里只有劉程戴著手枷、一身污衣,跪在正中的泥地竹席上,二人一左一右將他押下后,后退兩步,也陪他跪坐在地。而兩邊席上的武官們則是喜笑顏開,紛紛碰杯吃肉。劉程倒不在意這個,一萬種死法在先前都預演過了,他只是更關心別的...他用力抬起頭看正中主座,并沒有發現叛軍主將崔誕的影子。
“秘書監大人到。相王到。”---是崔誼和相王先到了。原來這相王果真參與在內?!但報名怎么在崔誼后面?難道真的是被挾持了?!李崇光果然人才,這也算到了!---劉程不經感嘆搖頭,時局水深如此,看來...自己完全是個懵懂漢。
眾武官起身待二人入座,而崔誼與相王又是各自相請了一番,最后一同在主位左右的次席入座。這相王三綹長須,一襲素色長袍,衣袂飄飄,仿佛不染塵埃。銀絲輕挽,以一支古樸玉簪固定,鬢邊發絲隨風輕揚,儼然似一世外之人。
崔誼原本坐下,又忽然立于席前,手執玉杯,向四周朗聲言道:“諸位將士,此番大捷,實乃我軍上下一心,奮勇殺敵之果。崔某在此,請諸位與我共飲此杯!來!乾了!”言罷,崔誼舉杯,眾武將紛紛響應,一時間,帳內威儀雷動。
此時,相王緩緩起身,舉止間盡顯貴胄風范,他輕撫長須,微笑道:“崔大人言之有理,此番勝利實乃崔將軍驍勇善戰、明機決斷。以本王看來,除上天垂賜外、更是諸位將士用命之果。本王雖不諳軍旅之事,但二位崔大人之智勇雙全,以及我軍將士之英勇善戰,今日目睹,實在是敬佩不已。既然大家縱情飲宴,怎少得了本王呢?這里,本王也敬崔大人一杯。”
說罷,相王舉杯,與崔誼隔空一碰,二人相視一笑,各自飲盡杯中酒。這看似簡單的舉動,實則暗含深意,彼此心照不宣。
崔誼回敬道:“相王殿下謬贊了,崔某愧不敢當。此番勝利,實乃我軍將士同心協力,共克時艱之果。至于以后嘛...待局勢大定,兄長自當輔佐相王,以正朝綱。屆時相王御臨天下,歸正皇極。亦屬天下臣民之望。只是那時,我等同僚,恐怕也要對相王改稱了呀!”
莫說是相王,這話說得琴臺這些武官一時間不敢接話,就連酒杯也忽然停下...明白是暗藏鋒機,況且當下局勢未明,主將崔誕也未到,不知怎的,這二人忽然氣氛怪異了起來。即便是真的攻占了京師,誰知崔誕自己又是否要取而代之呢?...畢竟當朝太祖原本也只是一名邊將,只是時來天地皆同力,時局使然,這才坐穩了天下。
怎料相王倒是自在,夾了片薄肉,閉眼在嘴里面咀嚼,到味道品嘗到了幾分方才回復:“崔大人,您看,這小小一片肉里面就有如此玄機。”
崔誼聽了不解不知他是賣什么關子,“此話怎講?”
“大人看這佳肴,入口是一個味道,慢慢細品又是一個味道。京師雖在眼前,小王又怎敢先崔誕將軍妄言呢?”
正當二人言語交鋒、爭執不下之時,一名武將猛然站起,大聲說道:“王爺說的極是,我們跟隨崔將軍有數年之久,行伍出身也不懂得什么妙言妙語,也沒有那么多花花腸子。要我說,即便我們擁立崔將軍又如何?秦虞那老兒做得,崔將軍就坐不得?待我們攻下京城,奪了那鳥位,自有新朝新氣象!”眾將聽言無不歡呼,山呼附和。
“愿尊崔將軍為新帝!”“殺進京城!奪了鳥位!”
“呵...我道是你們這些賊人有什么道道?這就開始彈冠相慶了?”這冷不丁的一言,眾人看去,說話的竟是帳下的敗軍之將劉程。“幾路勤王之兵尚在途中,危亡不自知,你們就個個急不可耐了?”
劉程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眾人沸騰的心頭上。那名帶頭的武將聽罷,怒不可遏,拔刀直指劉程:“你這階下囚,竟敢在此口出狂言!好!今日本將軍先宰了你,明日便殺進京去拿你家那龜鱉老二劉驥祭旗...!”只見他翻過桌臺,舉刀便要砍下...下邊兒劉程雙眼已然緊閉,等著這一刀來。不料這時,帳簾忽被掀開,一陣冷風拂過,竟然是主將崔誕,他周身散發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那武將見狀,頓時愣在原地,不敢再動。
只見這崔誕身形挺拔,宛如山岳般不可動搖。面容冷峻而剛毅,劍眉斜飛入鬢,眼神深邃如夜空中的星辰,透露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崔誕目光如炬,掃視全場,最終落在了那名欲動手的武將身上:“郭嘯林,誰讓你動他的?亮刀作甚?”
郭嘯林嚇得趕忙把刀扔在一旁,“請將軍恕罪!我也是聽他出言冒犯!”
“我在外面聽見了,朝廷幾路人馬趕來本就是真,你連聽都聽不得嗎?于大事如此迂腐,何談善戰?又怎敢帳中私自亮出兵刃?”崔誕朝身后護衛使了個眼色,“拉出去,打二十軍棍。”說著便見左右將他拉了出去。
如此舉動,瞬時給崔誕這一下鎮住了。眾將紛紛放下吃食,埋頭不語。倒是相王,不僅吃喝如故,甚至不經意間還面露三分喜色。
“我今日設宴,一是為明日誓師出征做好準備,二是為招待相王。”
“出征?兄長,我部人馬尚少...這直接攻打京城?況且攻城器具才剛剛下令制作,明日...是否不妥?”
“如圭(崔誼字),我有說過攻城嗎?明日卯時三刻拔營,至于目的,到時再曉諭諸位。”言畢,眾將起身,抱拳應道:“諾!”
崔誕點了點頭,掃過一眼劉程,一手拿著馬鞭,一手扶握腰上的佩刀,朝主位大步走去,步履威嚴而自信;而另一端,相王微笑如故,雙手奉起杯盞舉杯敬來,二人不經意間目光產生了一種奇妙的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