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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絕殺

  • 將女謀略
  • 雪茶汪汪
  • 10181字
  • 2024-07-10 18:16:34

元興十二年,立秋。

北涼的使臣團抵達建康。

先帝時期,北涼突襲邊境,屠殺百姓,當時的大將軍程裕率兵出征,耗時三年之久,幾近打到北涼都城。

若不是他們及時俯首稱臣,愿為我朝屬國,歲歲納貢,此刻也就沒有什么北涼了。

北涼荒僻苦寒,即便真的被我朝攻占,將來也不好治理,恰逢西南遭遇水患,顆粒無收,以至國庫空虛,先帝便同意了北涼的提議。

可是自柔然圍攻越州久不退兵以后,北涼就開始有了其他的心思,去年便找理由推脫歲貢,先說收成不好,再說氣候不好,將歲貢一拖再拖,最后晚了半年才送來,其中一部分還是瑕疵品。

今年更甚,連理由都不找了,直接派了使臣團來,說要重新和談。

這讓皇上如何不怒,差點要砍了北涼使臣,還好幾位大臣拼命阻攔,方才作罷。

對于北涼這種趁火打劫的行為,眾位朝臣心中早有預料,只是擔心,北涼敢這樣有恃無恐地派使臣過來,一旦和談失敗,會不會與柔然沆瀣一氣,那樣對于我朝北方邊境就是最大的威脅。

北涼氣焰過剩,皇上有心冷著他們。但北涼人在建康卻如魚得水一般,四處游玩,很是愜意。

雙方就這樣僵持下來。

雖然柔然尚未退兵,雖然北涼要重新和談,但是建康城中百姓的生活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七月七日乞巧節,建康城中的燈火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四處平安喜樂的樣子,完全沒有山雨欲來的危機。

“周濟堂和五公主昨日一同游河被人看到了?”明安放下手中的筆,微微皺了皺眉頭,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時停頓,不慎讓墨點污了紙面,小半個時辰抄的一卷佛經就這樣作廢了。

“看到的人不少,二人沒有絲毫遮掩,皇上幾個月前就提過要為五公主選駙馬,如今大家都在猜測他們好事將近,”程管家有些瞧不上周家的行事,嗤笑一聲,“看來這周家如今也是無路可走了。”

“五公主是尤淑妃唯一的女兒,尤家又是交州的世家大族,周家的這筆買賣做得不虧。”

提起尤淑妃,明安不由想到了自己的長姐,在宮中溘然長逝的程貴妃。

“這位尤淑妃也是個厲害人物,出身不俗,在宮中雖無盛寵,卻也一直身居高位,還有了自己的孩子,倒是比大姐姐過得要自在許多。”

程管家不屑道:“皇上做皇子時候飽受出身之苦和外戚之痛,因此他那三位成年皇子生母的身份都不高,等自己的皇位坐穩以后,出身世家貴族的那些妃嬪們才有機會誕下孩子,只是可惜了大小姐……”

明安搖了搖頭,長嘆一口氣:“皇上不想姐姐有孩子,是不想他的皇子有個手握重兵的外家,以免對他有所威脅,但是他卻不知,有了孩子,只會讓程家更加忌憚罷了。如今沒有也好,我們也不至于投鼠忌器。”

程管家看到明安提起大小姐時神情落寞,也不免有些心酸,趕忙轉移了話題:“那周濟堂的事情,我們要管么?”

程明安冷笑一聲,想起當日在廷尉府監牢外,周濟堂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會當棋子,她還以為對方能做出多大的事情呢,沒想到只剩“美人計”了,指望他讓周家內亂,八成是做不到了。

周家如今茍延殘喘,明安自然不可能給他們反撲的機會,斬草就要除根,以免后患無窮。

明安堅定道:“當然要管!”

昔日長姐還活著時,淑妃為了爭權奪寵,屢次暗下毒手,若非長姐謹慎,恐怕早就有了不測。五公主年歲雖小,卻深得淑妃真傳。

這一次倒是讓仇人們都聚到了一起。

明安望著院中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的秋雨,煩躁的情緒慢慢沉靜下來,在心中默默念道:大姐姐,你受過的委屈,我都會讓他們償還你的。

大司馬府周家,因著晉州太守和御史中丞肖成冕殘殺百姓、冒充土匪騙取功勛一案,使經營多年的晉州徹底失去了控制。

如今的晉州太守由皇上的心腹擔任,此人一到任就大刀闊斧地改革,周家在晉州的布置大多被毀。

而大司馬周延被皇上斥責閉門思過三月,手中的權力也大多交給了徐太尉,現在真正握在周家手里的只有一個戶部了。

周延心中焦急,周家在朝中的影響越來越小,眼看著就要成為二皇子的棄子,那可就徹底斷了周家的前程,無奈之下,周延只能催促孫子周濟堂盡快得到五公主的芳心。

淑妃是皇上現在后宮中位份最高的女人,而且背后的尤家在交州影響巨大,若是能拉攏到尤家,便可讓周家起死回生。

周濟堂過去能從眾位青年才俊中一躍而起,成為程明安的未婚夫,自然是有他的過人之處。

相貌堂堂,風姿卓然,比之潘安宋玉也不輸幾分,而且才華過人,談吐風雅,與五公主偶遇了幾次,竟然真的得到了五公主的青睞。

眾人不得不感慨,皮相確實很是重要。

淑妃一開始并不同意這樁婚事。單論周濟堂此人還算不錯,可是現在周家式微,而且明顯失了帝心,并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只是五公主情竇初開,一片芳心既許,認準了周濟堂這個人,又哪里聽得進去淑妃的勸說。

五公主與淑妃為此還爭執了幾番,最后淑妃耐不住自己女兒的撒嬌癡纏,只得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淑妃沒有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十分寵愛,恨不得萬事都能如她的意。既然五公主想嫁,那便嫁就是了,周家現在失了帝心,明顯是有求于她,必然會善待她的女兒。

有自己在宮中為周家說話,帝心可失,就可再得。將來等到周家再度起復,也會更加感念五公主。

但是淑妃也沒有著急將這樁婚事定下來。一來周家才犯了大錯,二來因著北涼使臣的緣故,近日來皇上的心情很不痛快,淑妃便想著等北涼使臣離開以后再去求皇上賜婚,正好可以多看看周濟堂此人是否可靠。

一轉眼,北涼使臣團到建康已有月余,除了來的第二日覲見過皇上提出重新和談以外,使臣團就一直被皇上冷落在四夷館中不聞不問。

可是也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皇上將此事交給了徐太尉負責,要求務必妥善解決,萬萬不可墜了國威。

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到了徐太尉手中,是真的讓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他聽出了皇上的意思,可以退讓,但起碼面子上要過得去。只是和朝臣、幕僚商量了好幾日,也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柔然又一次派兵進攻越州武城的消息傳到了建康,整個朝廷都緊張起來。

小小柔然,兩年的時間,多次進犯,我朝軍隊卻奈何不了他,引得周邊其他國家都蠢蠢欲動,北涼的反復就是最好的證據。

北涼使臣自然也收到了這一消息,再次敦促禮部加快重新和談的進度,還上門去拜會過徐太尉。

大言不慚地稱柔然多次派人過來,想要與北涼聯盟,但是北涼一直沒有同意,今后何去何從,就要看朝廷的態度了。

皇上讓眾位大臣盡快商量個方法,可是能有什么方法呢,朝中現在的武將,守城還算有余,但攻城怕是不行。

北涼這幾年休養生息,雖然不敢像柔然那樣直接進犯,但是我朝也沒有余力再教訓他,只能安撫為主。

光祿大夫商子常,幼年曾受教于程家,看到明安的傳信后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商子常向徐太尉進言,可以按照古來慣例,下嫁公主和親,安撫北涼,然后再派軍隊護送,震懾北涼,而且兩國既結秦晉之好,歲貢自然可以減免。

徐太尉皺著眉頭:“原本北涼的態度就有些囂張,我們不予以打壓,還提出和親,豈不有損國威?”

商子常卻不以為然:“自古以來,和邦交的國家締結婚姻以穩固安定關系再尋常不過了。

“前朝公主和親匈奴,百年來兩國安好。如今我們嫁公主過去,也不會有不好的說法。

“我朝當年雖然大敗北涼,只是時移世易,現在若不及時安撫,一旦柔然與北涼聯合,我朝北方邊境危矣。”

徐太尉還是有些猶豫:“就算要和親,那也不必真的送一位公主過去吧,隨便一個宗室女還不夠么?”

商子常摸著胡子,緩緩道:“如今朝廷危機四伏,既然做了,那就做到最好。

“北涼不同于柔然,當年損失慘重,這些年的歲貢也確實重了些,所以并不見得他們真想開戰,趁虛而入討些好處的可能性更大。

“我們將最高的禮遇給到北涼,方能體現我們的誠意,彰顯大國風范。然后在送親隊伍中多安排幾位能言善辯之士,將我朝的良苦用心好好宣揚一番。”

徐太尉仔細考慮了一下,越想越覺得商子常說得很有道理。

轉天的朝會上,徐太尉授意下屬向皇上上書,請求下嫁公主和親北涼,且為突顯誠意,同意減免部分歲貢。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如炸了鍋一般,立刻分成了兩派。

有人贊同附和,但大部分武將和那些自恃風骨的文臣都不同意。

兩方滔滔不絕地爭論了好幾個時辰,最終也沒有定論。

皇上卻意外地沒有發怒,只是端坐在龍椅之上冷眼旁觀,朝臣們也無法窺視到皇上心中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周家收到消息后大驚失措,周延也不得不承認公主和親是現下解決北涼最好的辦法,只是他們對五公主勢在必得,若失去這個機會,周家的出路恐怕就不好找了。

于是周家還在朝廷中的人便站在反對一派之中。

程明安仔細了解了對于公主和親這一提議眾位朝臣的反應,從冗雜的情報中移開眼神,思量許久,問程管家道:“三皇子這些日子在做什么?”

程管家不料明安突然提及三皇子,仔細想了想,說:“據說三皇子聲色犬馬,晝夜荒淫,再不碰任何政事。”

明安輕笑出聲:“三皇子過去對待眾人都是一視同仁,和多位年歲相當的朝臣之子交好卻又不會過于親近,十分懂得分寸。

“他是成年的幾位皇子中最不受寵的,卻還能在幾年時間悄悄經營出那么多勢力,心性能力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過去那樣一個端方守禮、秉節持重的人,突然心性大變,倒更像是做給皇上看的。畢竟皇上身體康健,來日方長,一切都不是最終定局,我不相信他是一個輕易言敗之人。”

當日在安王要納程明安大嫂于氏一事中,周家為了洗脫私聯藩王的罪名,毫不手軟地將于家與三皇子暗中勾結的事情捅到了皇上面前。

以至后來安王被殺,三皇子被貶為郡王,經營多年的勢力大多被皇上剪除,在明面上斷了三皇子爭儲的可能性。

明安意味深長地說:“想個辦法,將周家做過的事情告訴三皇子,那般大恩,三皇子應該會想有所回報的。”

三皇子這才明白當日的真相,自己與藩王朝臣暗中聯絡一事一向做得私密,怎么就突然被皇上知曉了,原來整件事情都是周家的手筆。

三皇子多年的籌謀一朝化為烏有,原本勝券在握的前途變得叵測,心中的怒火終于有了發泄之處。

周家想要靠著五公主起復,做夢!

三皇子經營多年,即便大部分勢力被剪除,在朝中還是有一些可用之人的。這些人四處游說一番之后,朝堂上的風向很快就倒向了同意公主和親這一邊。

消息傳到后宮的時候,尤淑妃不可置信。

北涼這種蠻荒之地,自己的女兒怎么受得了。初時聽到和親這個提議只是覺得荒唐,因為知道反對的人很多,就沒有放在心上。

哪里想到不過幾日功夫,風向竟轉得如此之快,眼看就要成定局,匆忙之間,尤淑妃也顧不得什么,只能自己去求皇上了。

淑妃在皇上還只是個皇子的時候就嫁給了他,這么多年,情分自然是有的,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皇上想到那個寵愛多年的女兒,也是十分舍不得。

想要答應淑妃不會和親,卻又實在沒有那個底氣,只能好聲好氣地先勸她回去,說是和親一事還在考慮,不一定會將女兒送去北涼。

近日來被北涼和柔然連番欺侮,若不是力有不逮,又怎么會落到這個地步,皇上第一次開始懷疑,是否真的殺錯了程裕。

眼看淑妃還要癡纏,皇上就發了火,直接用后宮不得干政的理由將她趕了回去。

皇上心里還在感嘆,尤淑妃一點都不知道進退,若是程貴妃就絕不會這樣做。當日知道程家人都死了,程貴妃也只是躲在自己的宮里對影垂淚,未曾讓他有過為難。

如今不過是將女兒嫁出去,淑妃就這般失禮,實在有失體統。女人就是目光短淺,嫁到哪里不一樣,去了北涼,還能夠做王后,有什么不好?

這么一想,皇上也就沒有那么抗拒和親一事了。

淑妃若是知道自己的求情反而讓皇上下定了和親的決心,只怕腸子都要悔青了。

朝臣為是否和親吵得不可開交,但是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被說服,覺得和親也不失為一個良策,公主享受百姓供奉,自然就得擔負起為國分憂的重任。

北涼使臣聽聞后,很是贊同這個決定,尤其是知道和親以后將會減免歲貢,更是再三保證必然禮待公主,北涼也絕不會和柔然同流合污。

畢竟北涼當年被程裕打得極為凄慘,對戰爭有著嚴重陰影,若不是知道程裕死了,他們也不是很有膽量來建康。

提起柔然只是為了增加籌碼,其實北涼根本不想出兵,如今這樣的結果,已經超乎他們的預料。

于是在眾位朝臣連續吵了十日之后,皇上終于下詔,五公主和親北涼,并將北涼的歲貢減少一半。

周濟堂徹底懵了,五公主不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么?皇上不是對反復無常的北涼痛恨異常么?怎么這么輕易就同意了呢?

他幾個月的努力就這樣付諸東流了?

乞巧節過去還沒有多少天,前些日子還在羨慕他的人,如今都在背后暗暗偷笑吧。

只是還沒來得及感慨什么,周家就受到了來自淑妃的瘋狂報復。

三皇子不像周家那般做“好事”不留名,他將自己做的事和原因都清楚地告訴了淑妃。

淑妃這才明白,為何反對的朝臣那么快就被說服了,這背后的一切竟然是在針對周家,若不是周家樹敵過多,周濟堂又覬覦五公主,也許自己的女兒根本不需要和親。

淑妃自然痛恨三皇子,而且恨得咬牙切齒,可是現在的三皇子只是一個閑散郡王,沒有任何職權,日日放浪形骸,已然不成樣子,這樣一個已經被皇上厭棄的人,她還能對他做什么呢。

但是周家不同。

一時之間淑妃將所有不滿和仇恨都轉到了周家,全然忘了自己從前也是同意女兒嫁給周濟堂的,當時還想著可以在適當的機會拉周家一把。

這些時日,淑妃眼睜睜地看著和親變成定局,心痛異常,對于朝政她根本無能為力,皇上平日里看著寵愛女兒,其實不過都是籌碼罷了。

只要利益給得夠,皇家哪有什么親情,一句國家大義壓下來,即便她自己不想認,為了尤家她也得認。

雖然這個結果她認了下來,但是這口氣必須要出,淑妃連同尤家開始找周家的麻煩,尤其是周濟堂所在的周家大房。

于是在戶部侍郎一職出現空缺后,尤家的人就幫忙推了周家二房的人上去,讓原本對這個職位蓄勢以待的周家大房落了空。

三皇子聽聞后,不免失笑,周家此刻真是失道寡助。

他和尤淑妃沒有什么大的過節,但也沒有什么交情。

尤淑妃放在眼中的敵人只有程貴妃一人,他的母妃活著時完全入不了淑妃的眼,五公主也是從來沒把他們這些出身不高的皇子放在眼里,輕慢之事隨處可見。

如今新仇舊恨一同報了,倒也痛快。

大司馬周延,一共有三個嫡子,小兒子周瑾被皇上貶到了邊疆,如今周家只有長房和二房。

過去周延倚重嫡長子,周家晚輩自然是以長房馬首是瞻,但如今周家危在旦夕,就變成誰有能力,誰就有話語權。

自從周家二房的周鈺成為戶部侍郎后,周家長房和二房的關系就開始變得不那么和睦了。

周濟堂備受打擊,他知道自己比不上程明安,原本以為可以靠著五公主力挽狂瀾,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成了這樣。

現在家中二房得勢,連帶著二嬸對他母親的態度都變了,母親掌家多年,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他卻無能為力。

因為知道是尤家在針對周家長房后,家里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好像他是罪人一般,可是當初要他和五公主聯姻的,不也是他們么?

周濟堂一掃過去的志得意滿,變得很是消沉,日日醉生夢死。

陪著周濟堂飲酒的那幾個人,都是他的同窗好友,但其中一位的兄長是大儒賀垣的弟子,就是明安的師兄,與明安私交甚好。

他受明安示意,預備“指點”一下周濟堂。

這一日,周濟堂和狐朋狗友一起喝酒,無意中聽到他們的酒后之言,卻突然醍醐灌頂一般,清醒了起來。

他此刻雖然不能讓周家如過去那樣受皇上倚賴、朝臣敬仰,但是起碼可以讓二房不那么囂張。

戶部是周家的,二房下去,自然可以由他們這一房的人來接手,原本戶部侍郎的位置就應該是他們長房的,還不知道是二房的人在背后使了什么手段才得到。

尤家既然有能力操控這個職位,為什么不直接給別人,偏偏給了二房的人,是不是兩者早有聯絡,那么為了周家,他也要把這個位置為長房爭取回來。

周家二房的周鈺,戶部侍郎才做了沒多久,就被人要挾了。

對方將他過去貪污受賄的一個賬本拿了出來,周玨翻看以后瑟瑟發抖,這么詳細的賬本如何落到了外人手中,若真的被人揭發,只怕整個周家都要遭殃。

萬般無奈之下,周鈺只能按照對方的要求,以身體不適為由辭官回家。

周家人為賬本的外泄不安時,大司馬周延卻覺得此事十分可疑。對方手握賬本這么重要的東西,即便是要對付整個周家都輕而易舉,怎么會只提出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要求?

一番仔細查證后,就查到了周濟堂身上。周濟堂雖然聰明,但畢竟手段過于稚嫩,尾巴打掃得不夠干凈。

周延知道后,不免氣猝卻也無可奈何,如今的周家哪里還經得起兄弟鬩墻這樣的事情,他只能私下發落周濟堂一通,明面上卻將事情掩下,還要替周濟堂將后續處理干凈。

周鈺辭官后一直在查證賬本的事情,雖然父親周延已經找到了背后主使之人,但是周鈺查到所謂的主使之人根本不可能接觸到賬本,肯定周家還有內鬼。

周鈺覺得事情過于蹊蹺,將心中的懷疑對父親講了,無意中看到父親猶豫掙扎的表情,周鈺瞬間就明了,父親早就知情。

看到周鈺的樣子,周延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他聽,怕他有了其他想法,又將利害關系仔細分析了一番,還道:“濟堂還小,沒有經過事,一時錯了念頭,他已經知錯了。”

周鈺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我做四品官做了足足十一年,好不容易升到三品,如今什么都沒有了,就因為他一時錯了念頭么?那父親準備如何懲罰他?”

二兒子一直是三個嫡子中最省心的,看著他憂傷的表情,周延有些語塞:“我讓他閉門思過了。”

周鈺嗤笑一聲,閉門思過這樣不痛不癢的事情,對周濟堂來說,跟沒有受到懲罰又有什么區別呢?

若不是他一味追查,只怕父親都不會告訴自己真相吧。

周鈺不能體會父親為了府中和平掩下此事的心情,只覺得是父親偏愛長房所致。

周鈺雖然也是嫡子,但比起長兄幼弟,他自小受到的關注就很少,原以為是自己能力不夠的原因,如今看來,不過是父親偏心作祟。

經此一事,他對父親、對周家也就徹底失望了。

周鈺拜托舊日同僚,拿了個外放的名額,帶著妻兒遠遠上任去了。

原本偌大的一個周家,現在就只剩大房的人了,周家的衰敗已經勢不可擋。

周鈺辭官后,戶部侍郎一職并沒有如周濟堂預料的那樣,落在周家長房身上。

戶部還在周家控制之中,尤家最大的能力,也只是暗中操縱著,將戶部侍郎一職在周家人自己手中轉圜,再多的他們也做不了。

他們此舉不過是為了能給周家長房找不痛快而已。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周家長房和二房竟然會因為戶部侍郎這個職位離了心。

戶部侍郎是實缺,盯著的人太多了,周家能暗中操控戶部,但是也絕對不敢在二兒子辭官后將長子挪過去,最后只能提拔了另外一個依附于周家的人上去。

但是終究打亂了周延的計劃,他原本計劃著是將兒子挪到戶部侍郎的位子上歷練幾年,正好可以接替戶部尚書,然后再青云直上。

如今次子離了心,長子任職工部侍郎,雖然同是三品,可是工部和戶部怎可同日而語。

周濟堂這時候才后悔萬分,覺得自己做錯了,但為時已晚。

大司馬周延原本被皇上敕令閉門思過三月。可是三月期限屆滿之時,卻又被皇上下令在家安心養病。

想來是宮里淑妃的功勞吧。

周延不得不奉詔“病休在家”,流水的賞賜絡繹不絕地進了大司馬府,周延卻不知自己的病情何時才能有所好轉,更不知道等他“康復”的時候,朝堂之上是否還有他的一席之地。

原以為思過之后就可以重新回到朝堂,雖然丟臉了些,但是比起周家的前途,臉面算什么。可誰知道,如今他要一直待在家中,重回朝堂之日遙遙無期。

過去二皇子常常會悄悄派人過來向周延詢問朝政方面的意見和辦法,可是自從閉門思過以后,二皇子府的人來得次數寥寥可數,最近十幾日更是來都沒來。

原本依附于周家的人也都開始躁動不安。

周延才清楚意識到,當日因為小兒子周瑾被貶就要周家小輩來議事,是個多么錯誤的決定。

他以為自己的孫子是青年才俊,見識過人,哪里料到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心里卻明白,程明安這樣的人,真的只有一個。

她小小年紀,未經世事,卻能以一己之力與周家抗衡,周家落到如此境地,恐怕她居功至偉。

周延年輕的時候雖然被程裕壓著,可是也不曾狼狽至此,沒想到一把年紀了,卻要面對這樣的局面,若周家真的斷送在他的手中,那么即便死了,他也無顏面見列祖列宗。

因此,周延不得不撐下去,若是他倒了,那對于現在的周家恐怕就是滅頂之災。不管怎樣,他畢竟三朝為官,影響力是周家的任何一個人都無可比擬的。

如今的周家只剩最后一口氣,一旦有人再推一把,那就真的完了。

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明安早就握在了手中,只等著合適時機。

當日程福為了替被晉州太守屠殺的無辜百姓翻案,將晉州太守仔細查了一遍,翻找到了他每年給周家送的各種節禮、年禮冊子,禮物之貴重,數量之繁多,令人側目。

晉州太守上任以來,極其膽大妄為,連上交國庫的稅銀都敢克扣,但晉州太守收押受審之時,卻始終沒有交代大部分贓銀的去向。

雖然眾人都猜到肯定是流到了大司馬府,但是沒有證據,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程管家看著賬本,不解地問道:“四小姐為何當初沒有拿出來,要留到現在?”

明安淡淡道:“這份證據不過是說明大司馬府收了賄賂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即便拿了出來也不能把周家怎樣。

“畢竟私扣稅銀的是晉州太守,又不是大司馬府,他們說一句不知來歷,便可推脫責任。

“周延是三朝重臣,皇上那里多少還是有顧忌的。他才害死父親沒有幾年,若是再動了大司馬府,難免落個涼薄的名聲,他必然是不想的。

“與虐殺百姓這樣的罪名對比,貪污就算不得什么了,很可能會被皇上放過。”

程管家面露猶疑:“那現在,就有用了?”

“朝廷剛剛免了北涼的歲貢,少了一大筆收入,越州的軍資讓國庫很是緊張,這個時候送筆銀子來豐盈國庫,皇上是不會拒絕的。

“周家在和親一事中始終堅決反對的態度,再次得罪了眾位朝臣。

“而且聽說周延如今被迫在家養病,看來淑妃將和親一事遷怒到了周家身上,皇上對周家的忍耐也所剩不多了,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程管家恍然大悟,心中暗道:不知道大司馬有沒有后悔,原本以為害了將軍,他就能大權獨攬,可誰知道程家男子沒了,卻出現了四小姐,短短兩年時間,周家便分崩離析。

明安派人將證據秘密交給了一位御史大人后沒幾天,大司馬府就被人具表彈劾。

周延聽聞后就暈倒了,醒來后卻發現已然中風,這次是真的要病休在家了。

皇上念在過去周延勞苦功高的份上,僅僅免去他大司馬一職,令其交出受賄銀兩,并沒有再做其他處罰。

周延在病中情緒低落,不過幾日功夫,就撒手人寰。

周家在朝中為官的人,不分親疏遠近,全部或主動或被動地丁憂在家。

眾人明白,周家徹底完了,只能以扶靈回鄉為借口離開建康,保住最后一絲體面。

周家倒了的消息傳到越州武城之后,李德心驚不已。

堂堂一品大司馬府,這才一年多的時間,就這樣沒了。

他沒有想到程明安居然如此厲害,如今周家沒了,那么程明安下一個要對付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他必須在程明安開始行動之前有所準備,程家在武城的這些人不能再留。

隨著柔然圍攻時間長久,李德在軍中的威望也不如從前,他是有些慌亂的。

李德知道,武城是最后的底線。

當日他為了一舉清洗程裕嫡系軍隊、棄了燕城,就招致了皇上的不滿。若是武城再有失,他必然性命不保。

所以一年多來不管多難,他都死守著武城。

誰知皇上卻派了李琰過來,什么叫職權只在他一人之下,是打算隨時取代他的意思吧。

李琰是程家舊人,按照周家的分析,李琰能來武城很可能是程家出的力,因此李德才決定和周家聯合,設計將程家剩余的人手引到武城,然后一網打盡。

程家的余黨一天不處理干凈,他就一天不能安心。

但他現在卻有些后悔了,他沒有想到程家的人這么難對付,他將武城守成鐵桶一樣,程家人還能如泥鰍般溜走多次,然后時不時跳出來找事。

如今外有柔然兵臨城下,內有程家四處生事,旁邊還有李琰虎視眈眈想著如何將他取而代之。

內憂外患之下,李德不得不兵行險著,將最大的誘餌拋出。

程諾到武城后找了許多人,只是誰也不肯承認當日去圍攻過燕城大將軍府。許多人都面露愧色,卻什么也不肯多說。

當日去圍攻之人,多是李德心腹,程諾的動作也不敢太大,日常還要躲避李家的圍剿。

就這樣在武城待了幾個月,程諾帶著人艱難地將武城仔仔細細翻找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么。

直到明安派人送來周家和李家在武城的布置后,局勢才稍微有了一些好轉。

所以現在程諾收到大將軍還活著的這個消息時根本不相信,實在是因為這半年來被戲耍得有些慘,雖然每次都僥幸逃脫,但帶來的人手損失了一小半。

只是來稟報消息的人追隨自己多年,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是親眼所見,大將軍就被關在武城將軍府的密室之中。

程諾帶人去探關押的密室,果然看見了被折磨得沒有人形的大將軍。

但一路走來,他也知道這是李德故意為之。關押之處埋伏了許多人,但卻沒人動手,他是特意被人放進來的,這一切只為誘殺程家藏在暗處的所有人。

事關將軍,程諾謹慎地聯系了李琰,和他商定計劃。

程諾帶人全力營救,只是李德那里準備更加充足,程諾這邊損失慘重,最后只能帶著剩下的人先退了出來。

他不知道李德為何要違抗皇上詔令也要將人私藏起來,但他知道,只要李德沒有摸清程家暗中人馬的底細,就暫時不會對大將軍下殺手。

李琰配合程諾行動了兩次,畢竟程裕已經是皇上下過詔書的“死人”了,他們也不能過于明目張膽,可是連續兩次的行動均以失敗告終。

程諾將詳細的情況寫信告知明安后,自己帶著剩余人馬潛伏在武城之中繼續等待機會。

自程諾帶人前往武城已經半年有余,過去收到的關于程家父子的消息只有寥寥幾句,直到今日的這封信,明安才看見了讓她心驚的內容。

明安將程諾的來信看了好幾遍,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手抖得根本停不下來。

父親居然真的還活著,蒼天有眼。

明安想笑,淚水卻奪眶而出。

韓晏看著明安的樣子,覺得很是奇怪,直到看到她流淚,還以為收到了什么壞消息。

除了當初知道大將軍和幾位公子、大小姐的噩耗之時,就再沒見明安哭過,這是怎么了?

韓晏感到很是不安。

明安將信件遞給韓晏:“你看看,是我看錯了么?”

韓晏接過信件,仔細看了兩遍,才體會到明安的心情,一時百感交集:“小姐,你沒看錯,大將軍還健在!”

明安的淚水完全忍不住,父親還活著,她是不是可以奢望,眾位兄長也有活著的可能。

明安將信件折好,眼神堅定:“韓晏,我要去武城。”

韓晏點頭:“好,我隨小姐一同前往,定會安然救出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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