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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內鬼

元興十一年,夏。

深夜,程明安準備就寢的時候,綠柳稟報,說是韓晏求見。

明安略一思索,此時過來,怕是有重要的事情。

理了理衣裳,開門出去,看到韓晏立在院中。

“怎么了?”

韓晏向前走了兩步,低聲說道:“小姐,那間密室有人進去了。”

“可是府里的人?”

“是吳姨娘。”

明安很是吃驚,“怎么會是她?”

吳姨娘是父親程裕的妾氏,生了三姐程明姝,只是早已失寵多年,在家中就如同隱形一般。

韓晏,“確實沒有看錯。吳姨娘進去,待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出來以后,吳姨娘還特意繞了些路,才回她的院子。我剛剛去密室查看了一下,沒有多東西,也沒有少什么。”

明安緩步走到院中的石桌邊坐下。

費盡心思安排了一間密室,沒想到上鉤的人太出乎意料了。

明安沉聲道:“父親的書房,是重地,平日里,除了幕僚和兄長們,就只有負責打掃的侍衛能進去,就連母親都不被允許靠近。若真有人從父親書房拿到他私聯朝臣的信件,應該也不會是她。”

韓晏問,“那便是府里還要其他奸細?”

“也許那個拿到信件的人已經不在程家了吧。”明安眸光微轉,“再等等,看看還有沒有人好奇那間密室。至于吳姨娘,也先不要驚動她,且看她是如何將消息遞出去的吧。”

明安又問,“你印象中的吳姨娘是個怎樣的人?”

韓晏沉吟片刻,“除了年節,我很少見過吳姨娘,話很少,人冷冷清清的。”

“母親可憐她年紀輕輕就毀了容,所以對待三姐,也比其他庶出的孩子更好一些。當年三姐出嫁時,嫁妝也只比二姐薄了兩分。現在看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明安垂眸細思,“不要跟的太緊,也不知對方傳遞了多少年的消息,若是吳姨娘從一開始就有問題,這些年來都無人發現,想必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韓晏:“是,小姐放心。”

明安長吁一口氣,抬頭看著天空中的圓月,“馬上就要到父兄的忌日了,這一年,日子過得可真慢啊!”

淚珠在眼眶中打轉,明安皺了皺鼻子,又忍了回去。

韓晏心中酸澀,安慰道:“逝者已去,如今你是夫人最大的支撐了,還請小姐保重自己。”

韓晏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香囊。

看到香囊的被擠得有些皺得樣子,韓晏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傍晚才把香料裝好,原本打算給小姐送來的時候,手下人來報密室的事情。

這一耽擱,香囊就被弄得有些不入眼了。

他家小姐一向用的都是最好的東西,韓晏猶豫著,準備把香囊收回去。

一抬眼,卻看見明安正看著他,“是要給我的么?”

韓晏點了點頭,“嗯,聽綠柳說,小姐夜里睡得不好,我以前聽走街串巷的老郎中提起過一個偏方,說是將檀香、玫瑰、綠萼梅、辰砂、安息香、薄荷混在一起,可以安神助眠。”

“給我吧,我試試,也許有用呢。”明安伸出手。

韓晏的手卻縮了回去,“我突然想起來,好像漏了一樣東西,等回頭弄好,再給小姐送來。”

說完,韓晏就匆忙走了。

轉天晚上要就寢的時候,明安看見床頭掛著一個香囊,就問青衣,“這是哪里來的?”

青衣順著明安的眼神看過去,“韓侍衛拿來的,說是能安神助眠。”

明安看著和昨晚儼然不同的嶄新香囊,輕輕笑了。

其實自己早已不是那個精致奢靡的將軍府小姐了。

第二日,明安打發綠柳,把在母親身邊伺候多年的崔嬤嬤叫了過來。

明安:“有些舊事,想問問嬤嬤?”

“四小姐請問。”

“你可知吳姨娘是個什么樣的人?”

崔嬤嬤不妨,明安會提起吳姨娘,想了想,嘆了口氣,“一個可憐人。”

“和我說說她從前的事情吧,我很好奇。”

“當年夫人嫁入程家,生了大小姐之后,三年未曾有孕。

老夫人對此很是不滿。

于是便有了吳氏和李氏進府的機緣。

吳氏溫婉,李氏伶俐,老夫人也是用心挑的人。

夫人因此和將軍賭氣,那段時間,吳氏很是得寵。

沒多久,就有了身孕,老夫人很高興,結果孩子到了六個月的時候,出了意外,沒有保住。

老夫人原本要發作夫人的,但是將軍卻力保夫人,老夫人只得作罷。

之后,將軍和夫人關系緩和,吳氏的恩寵也就少了許多。

又過了好幾年,吳氏才再次有孕,大家發現的時候,已經七個多月了,就是三小姐。

只是三小姐還沒滿周歲,吳氏和李氏起了爭執,也不知道怎么,就動起了手,吳氏的臉受了傷。

夫人雖然請了大夫醫治,可是容貌還是毀了。

自那以后,也不再伺候將軍了,除了初一、十五,向夫人請安外,她便基本不出門了。”

明安輕嘆,“原來她的容貌是被李姨娘所毀。”

李氏,是老夫人妹妹的外甥女,入府后沒得多少寵愛,卻是個運氣好的,先后為父親誕下了長子、次子,平日里多是隨侍在老夫人身側。

“是,不過吳姨娘說是自己不小心,也就沒人追究李姨娘了。

明安,“她的侍女綠萼,是什么時候來府里的?”

“綠萼入府的時間,奴婢記不大清了。但是去伺候吳姨娘,是四五年前吧。吳姨娘身邊的丫頭嫁了人,夫人就指了當時負責灑掃的綠萼過去。”

明安不由陷入沉思,吳姨娘,是一直就有問題,還是最近才有了異心?

若是前者,明安倒有些佩服她了,做探子做到母親眼皮底下,居然都沒有被發現。

韓晏安排了幾個人間歇不停地盯著吳姨娘的院子。

自那天去過密室以后,接連好幾天,吳姨娘根本連門都不出,一日三餐也是送到房中的。

大家只能耐心等著了。

終于十來天后,吳氏身邊的侍女,綠萼出門了。

一個下午,綠萼去了一間綢緞莊、兩間繡莊,然后才回了程家。

韓晏讓人進去查看了一番,沒有看出來什么,只能安排人守在周圍,他先回去向明安稟報。

是夜,書房中,明安叫來了程管家,與韓晏一同商量此事。

韓晏先將今日的情況仔細說與了二人,然后道:“我們人手不足,與其漫天撒網,不如從中選出一個最有嫌疑的來查。”

程家明面上的人都動不了,剩下的大多被派往越州一帶打探消息了,府里確實沒有多少可用之人。

程管家問道:“那選哪一家?”

韓晏和明安,同時指向了綠萼去的第二家鋪子,一家繡莊。

程管家看著二人,有些不解,“為什么是這一家?”

韓晏道:“一個人要做一件事,又不想引人注目的話,大部分人都會將這件事,混在其他事情中間去做。”

明安點了點頭,“而且她在這間鋪子,停留的時間最短。她今日出去,目的是為了送信,總會心虛,自然會想盡快做完這件事情,然后早點離開,以免別人發現端倪。

程管家聽了二人的話后,恍然大悟。

明安讓韓晏去安排盯梢之事,又讓程管家去查這家鋪子背后的主子。

翌日,程管家稟報,那家店鋪背后沒有主子,只是個普通商販。

明安冷笑,青雀街是什么地方,仔細打聽,哪家鋪子背后沒有主子,不拘官位高低,但多少都是有背景的。

那間鋪子,背后沒有人,就是最大的問題。

韓晏這邊很快也有了發現。

鋪子中的一個伙計,近日要娶親了,置辦聘禮,出手很是大方。

韓晏就重點派了人盯著他,果不其然,不過幾日,就看到他和一個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小巷中說話,對方還給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小伙計接過后,喜笑顏開。

韓晏的人跟著那個中年男人,最后一直到了右中郎將黃肅的府上。

直到天亮,也沒有見到他再出來。

聽到韓晏說,人進了黃肅府里,明安沉思了一下。

讓人去請了程管家來,府里對文武百官了解最多的就是他了。

提起黃肅,程管家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康泰十三年,將軍奉先皇之命,率兵出征北涼。黃肅當時便在將軍麾下,若沒有記錯,那時候他應該是五品的中軍將軍。因在河西一役中,貪功冒進,致使先鋒軍損失慘重,將軍將他革職查辦。

幾年以后,他靠著家族蒙蔭,得了個六品小官,之后數年,從未升遷。去歲,朝中武官重新清洗,他一躍成了四品的右中朗將。因他與程家有舊怨,所以我對他就關注了一些。”

明安:“你可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年輕時恃才傲物,好大喜功。只是他過往多年不得志,以前的那點才華志向也都湮滅在酒色中了。”

“你看他可像是會為了一件事,謀劃多年的人么?”

“不像,只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罷了。”

“找人去細查一下,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程管家領命,“是。”

幾日之后,程管家前來復命。

五年前,黃肅的妻子病逝,他扶正了自己的寵妾王氏。而王氏的姐姐,正是大司馬周延的幼子,周瑾的小妾。

每逢年節,黃肅都會備著厚禮,登門拜訪。

這次,他的升遷,便是周瑾的舉薦。

近年來,周瑾宴請賓客時,他也總是身在其中。

明安心道,又是大司馬府……

明安帶著韓晏,到了吳姨娘的院子。

綠萼看到來人,心中一驚,匆忙迎上來,“四小姐,您過來,可是有事?”

明安看了綠萼一眼,沒有說話,直接走向了屋內。

吳姨娘看到明安進來,有些怔住,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在程家二十多年,這還是四小姐,第一次到她住的地方來。

吳姨娘放下手中的東西,站了起來。

明安看了看桌案上的繡品,“吳姨娘繡出來的東西都格外傳神,不知是繡技的原因,還是繡線的原因。”

吳姨娘抬頭,看著明安了然的眼神。

心中懸著的刀,終于落下,她知道,自己被發現了。

這個秘密藏了一輩子,現在終于解脫了。

她自記事起,就和幾個年齡不同的女孩,住在一個院子里。

每日,都會有人來教她們東西,琴棋書畫、歌舞茶藝、行走舉止。

但從不允許她們踏出院門一步。

與她同住的女孩,有人被送走,也有新人被送來。

她在那里整整待了七年,然后被送到了青州,成了縣丞的女兒。

在青州住了五年后,她就成了將軍的妾氏。

他們要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爭寵,得到將軍的歡心。

她自恃貌美,原本以為可以輕易做到。

可是見了夫人,才知什么是國色天香,風華絕代。有了那樣的妻子,哪里還能再看到旁人。

只是運氣太好,那時候,夫人因老夫人的緣故,和將軍置氣,她就得了一段時間的寵。

將軍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不過短短月余,她就不可自撥地失了自己的心。

遲遲沒有人來讓她做第二件事,她都要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后來她有了身孕,很是高興。

結果懷孕六個月的時候,收到消息。

讓她做第二件事,設計讓夫人打掉那個孩子,讓將軍與夫人失和。

那時候將軍在武將中聲望很高,又有崔家這個姻親鼎力相助,短短幾年時間,晉升之快令人側目。

想來是擋了有些人的路,所以要挑撥將軍和崔家的關系。

只是夫人一向待她還好,即便她分了將軍的寵愛,夫人也未曾私下有什么手段。

最重要的是,那時她對將軍情根深種,實在舍不得那個孩子。

她遲遲沒有動作,激怒了身后的人,他們在她日常的飲食里,添了東西。

最終,她的孩子沒有保住。

雖然夫人因管家不嚴受了老夫人數落,但將軍和夫人卻因為這件事情,和好如初。

她也就漸漸失了寵。

又過了四年,她再次有了身孕,就一直悄悄瞞著,每日用束腹綁著,肚子大起來的時候,正好要入冬了,穿的厚實些,竟然避開了眾人的眼。

直到快八個月,才被人發現。

眾人都以為她是在防備府里的人,其實她是在擔心外頭的人。

最后孩子生下來了。

她擔心,有朝一日,將軍知道真相,會連她的女兒一同厭棄。

為了將軍,為了孩子,她也不想再做那些人的傀儡了。

因此,故意和李氏爭執,惹怒她,被毀了容,徹底斷絕爭寵的可能。

自此在自己的院中安靜過活,偶爾可以見見將軍,見見女兒,她也就滿足了。

那些人知道,她已經成了廢棋,也就沒有再理會過她。

沒想到,半年前,他們又找來了。

要她盯著府中眾人,每兩個月將消息遞給他們,否則就要對姝兒下手。

吳氏說起自己的過往,黯然神傷,“我可以保證,沒有傳出任何對程家有害的消息。我只是擔心姝兒的安危,不得已而為之。”

“姨娘如何發現那間密室的?”

“無意中瞧見有人在那里出入,便趁著夜里,過去查看了一番。”

“那些人有多久的耐心等你發現程家的不妥,他們耐心耗盡之時,若以三姐姐母子的性命要挾,姨娘是否還會替程家保守秘密?你既然都有心查看了,便是做了說出來的準備吧。”

吳姨娘臉色微變,手指不經意間抖了一下,“我……”

明安沒有等到吳姨娘的回答,便知道答案了。

于是換了個話題,問道:“養大姨娘的人、和后來讓你進入程家做細作的人、還有現在要你傳遞情報的人,是同一個主子么?”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上面的人。來人聯絡,只憑信物。”

“他們靠什么控制你的?”

“我過往的身份文書都是假的,據說,我是北涼人。一旦被揭穿,就連姝兒也會被牽連。”

“姨娘和當時住在一起的人,可有聯系?”

“沒有,我們什么時候會被送走,被送去哪里,事先都完全不知情。甚至,連自己住的院子是在哪里,也不知道。”

“你是如何到達青州的,用了多少天?”

“先是坐了兩天船,然后就換了馬車,又走了半個月,才到的青州。”

“船和馬車都是向哪個方向行駛?”

“我當時被下了藥,馬車直接從院子里駛向碼頭,從上了馬車就迷迷糊糊的。時間還是到了青州以后,才慢慢推算出來的。”

“你當時住的地方,有什么特別之處么?”

“那是一個三進的院子,庭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流蘇樹。每年四月的時候都會開花,朵朵白花掛在枝頭,層層疊疊接連成片,好像雪落在樹上一樣。其余的,就沒有什么特別的了。”

明安從吳姨娘院里出來,不由感嘆:“二十多年前,就能費勁心機的找人,安插到程家中,起碼不會是黃肅。”

韓晏問道,“吳姨娘這里怎么處理?”

明安回頭看了一眼,“不許她們主仆外出,旁人也不許靠近。若有人問起,就說吳姨娘得了風熱,怕傳染給其他人。”

不管是誰,在程家放了這么個釘子,如今還要興風作浪,意圖將程家趕盡殺絕,實在是欺人太甚。

如今他們還是在找尋程家的差漏,萬一哪天沒有耐心了,想要直接栽贓陷害,那真的是防不勝防。

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天長日久,總有疏懈的時候。與其隨時擔憂,還不如先行出手。

明安仔細思量了兩日,將計劃與韓晏商量妥當之后,再次到了吳姨娘的院子。

“明安想請吳姨娘,再傳一個消息出去。”

吳氏搖了搖頭,“過去那些年,除非他們主動來找我,我才不得不去探聽消息,他們也知道我是極不情愿的。如今我剛剛把消息送出去,再傳消息,只會讓他們懷疑,不會相信的。”

明安垂首,“姨娘從母親處,偶然得知,有人曾在青州見過一直下落不明的三姐夫魏昭,只是程家沒有人手,也沒有精力去核查。姨娘為女兒擔憂,如今父親已逝,在這世上除了女兒外,也沒有什么可在意的了。希望你的主子,看在過去多年跟隨從未反叛的情況下,能夠派人去查看一番。以此為交換,你愿意告訴他們,程家的一個大秘密。”

“你說的這個理由,確實令人無話可說。”吳氏緩緩點了點頭,“你想要告訴他們什么?”

“告訴他們,父兄忌日馬上就要到了,我在密室之中私設靈位祭拜他們,而且,你發現我在其中,寫了很多對皇上不滿和憤懣的文章。”

明安示意綠柳,將手中的紙遞給吳氏,“你把這個給他們,就說是從其中抽取了一張。”

吳氏一看,滿篇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吳氏有些遲疑,“小姐這么做,不擔心一時不慎,會給程府引來滅頂之災么?”

“我既然敢冒險,就自然想好了對應之策,姨娘無須擔心。”

吳氏還在猶豫,“我送了假消息出去,姝兒母子會沒命的。我死不足惜,只是……”

明安打斷了吳氏的話,“姨娘有用,三姐姐母子才會危險。若他們知道姨娘已經暴露,三姐姐母子對于他們來說,便無關緊要了。

殺了他們,反而是多此一舉,容易暴露自己,但凡聰明點,就不會那樣做。而且我已經安排人去保護三姐姐了。”

明安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帕子,“自小,我的帕子和香囊,大都是三姐姐親手做的。她是我的親人,便是我要保護的人。”

即便說起過去也是平淡如水的吳姨娘,聽到這話忍不住流流滿面。

她向明安屈身行了一禮,“四小姐,您要做什么,吩咐便是。”

吳氏按照明安所示意的,將信送了出去。

黃肅收到消息后,笑的合不攏嘴。

當初,他得罪了程裕,以至于整整十年,他都只是個六品武官。

武將中,曾經與他同級的,甚至比他低的,也都漸漸成了他的上級。

他費勁心思才攀上了周瑾的關系,為其鞍前馬后。

終于時來運轉,一年時間,連升三級。

這次得周瑾吩咐,與周家安排在程家的細作聯系,尋覓機會,將程家鏟草除根。

要是這件差事辦成了,再升一級,也是說不準的事情。

黃肅趕忙出門去找周瑾,將此事告知于他。

周瑾的幕僚有些擔心,“大人,這里會不會有詐?畢竟吳氏這么多年沒有傳出過什么有用的消息,如今這……”

當年周家送了吳氏進去,一是想要離間程裕和崔家,二是竊取程裕的情報。只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就徹底成了一枚廢棋。

這次想要解決程家剩余的人時,才又想起了她,畢竟找個生面孔出現,太引人注目。吳氏雖然不堪大用,倒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周瑾也在猶豫,事情過于順利了,吳氏的話是否可信?

另一位幕僚卻說,“程家如今當家的只是個小孩子,崔氏雖然精明,但臥病在床。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失了分寸,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也不奇怪。”

“當年程裕還活著的時候,最寵愛的就是這個幼女。程裕的忌日馬上就要到了,她這么做也是合情理的。”

“即便是假的,我們也沒什么損失。若是真的,那便可以將程家人一網打盡。”

第二日剛過巳時,一隊兵馬就將程家團團圍住。

一年前,被廷尉府圍府的噩夢再次上演。

只是這次,明安已經做好了準備。

官差一句話都不說,直接就往后院沖去。

程管家帶著下人攔住了氣勢洶洶的官差,“敢問大人,程家犯了何罪?”

官差極其猖狂,沒有說話,先拔了刀,“廷尉府辦差,豈是爾等能阻攔的,不想死,就讓開。”

程管家面色未變,也沒有挪動身子,“家中皆是女眷,多有不便,還請大人明示。”

官差面帶譏諷地看著管家,大笑出聲,“你不會以為,這還是昔日的將軍府吧,讓你滾,就趕緊滾開。”

這時,明安從里面走了出來。

官差看著款款而行地少女,知道她就是過去名動建康的程家四小姐,眼神中露出淫邪的意味。

韓晏見狀,走上前,擋住了他看向了明安的目光。

官差看著面色不善地韓晏,心中不以為然,暗想,等著待會搜出東西來,要你們好看。

明安問道:“不知眾位大人來程家,所謂何事?”

官差:“接他人上告,程家私藏謀逆之物,特來搜查。”

明安點了點頭,揮手示意程管家帶人讓開,“諸位大人請。”

明安看著廷尉府的官差,假做四處搜查,實際直奔密室。

須臾,有人大呼,“大人,這里發現一間密室。”

官差笑的猥瑣,“走,過去看看。”

密室的門已經被打開,里面只供著一座佛像,其余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五六個官差,在里面翻來覆去地找,甚至連墻上的磚,都被撬開了。

明安帶人跟在他們后面。

官差一看空蕩蕩的房間,就失望了,原本以為是個簡單的活計,看來要空手而歸了。

可是一回頭,看見明安很是不安地看著房中的玉佛。

被他看見,還連忙低下了頭。

官差看了一眼房中兩尺高的佛像,心中一動,走上前去就將它拿在手中。

明安很是慌張,“大人,不可。”

官差卻充耳不聞,直接將玉佛摔在了地上。

佛像碎了,可里面什么都沒有。

官差很是生氣,惡狠狠地看著明安等人。

遍查不到,只能無奈離去。

結果被明安攔住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

“大人剛剛砸碎的那個佛像,是元興七年,皇上賞賜給程家的。廷尉府執掌刑律,不知毀壞御賜之物,是什么罪名?”

官差一聽,臉都要綠了,毀壞御賜之物,輕則免官,重了,人頭落地。

剛才要砸的時候,程明安只是阻攔,卻沒說是御賜之物。

如今碎在地上,成了渣,才說。

官差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

明安又道,“這樣的重罪,程家擔待不起,還請這位大人,隨小女一同去請罪吧。”

明安跪在宮門外,韓晏押著官差,跪著其后。

明安朗聲向守衛宮門的禁軍道,“程家保管御賜之物不善,以至損毀,特來向陛下請罪。”

禁軍自然認得跪在宮門前的這個少女。

雖然程家已倒,但是姻親仍不可小覷,而且是損毀御賜之物這樣的罪名。

禁軍一層一層的報了上去。

廷尉府中,廷尉正張德昌,聽到回來的官差稟報,沒有搜到謀逆之物,卻摔壞了御賜之物,氣得不知說什么好。

咬牙切齒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只能先更衣入宮。

皇上得知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后了。

正被越州的戰報攪的頭疼,程裕死后,一年時間,已經丟了兩座城池,如今武城也岌岌可危。

眾臣議論紛紛,也說不個什么好辦法。

程裕目中無人,殺了也就殺了,他就不信沒人可以替代他。

可是越州這一年來的戰報,讓他不得不承認,良將難得。

偶爾看到戰報的時候,更加痛恨程裕,若是他肯安分守己一些,哪里會有這么多的事情。

這個時候程裕的女兒跳出來,皇上心里其實是很惱火的。

皇上問李公公,“程家不是都抄了么,怎么還有御賜之物?”

李公公,“這個……當時抄家的是廷尉府,奴才去問問張大人。”

皇上皺眉,“去把他叫過來。”想了想,“讓程明安進來。”

程明安獨自一人進入大殿時,不僅皇上在,還有幾位重臣,大司馬周延也在其中。

程明安跪拜,行了大禮,“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皇上看著跪在殿中的女孩,“今日跪在宮門,所謂何事?”

明安微微垂首,“元興七年,皇上在家母壽誕之日,賜下一個玉佛。佛像貴重,母親特意將其供奉在永安寺,沐浴佛光。是以,程家家產被查抄之際,并未收回。

貴妃薨逝后,母親日夜思念貴妃,卻無可慰藉。明安便將玉佛請回了家。

今日廷尉府官差,口稱程家有謀逆之物,闖入房中,打碎了玉佛。明安保管不妥,特來請罪。”

皇上聽到明安提起貴妃,也想到了那個明媚張揚的女人。

他是有幾分真心喜歡她的。

程裕死后,他也想過,只要貴妃安分,她就還是他的貴妃。

沒想到,她還是死了。

一時間,皇上的語氣也有些緩和了,“朕賞的玉佛?”

李公公在旁邊提醒道,“那年是崔氏的四十壽辰,貴妃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壽禮,愁的兩日沒好好用膳,皇上就特意尋來了一個玉佛,賜了下去。”

皇上似乎也想起了這么一段往事。

嬌俏可人的寵妃,拉著他的袖子撒著嬌。

嘆了口氣,對程明安說道:“先起來吧。”

明安謝恩后站了起來。

一旁的大司馬周延對今日程家要發生的事情,是心知肚明的。如今看到皇上對程明安的態度,就知道今日所謀,怕是不成了。

皇上問道,“你剛才說,廷尉府的人去了程家?”

明安半低著頭,恭敬道:“是,廷尉府的官差圍了程家的院子,說要搜查謀逆之物。”

謀逆,謀逆,皇上聽見這兩個字就頭痛。

轉頭問李公公,“張德昌來了么?”

“張大人已在殿外候著了。”

“讓他進來。”

張德昌剛行完禮,皇上就問道,“程家是怎么回事?”

“有人舉報,程家人私設靈堂,祭奠謀逆之人,屬下派人去查。”

“查到了么?”

張德昌暗中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明安,“并未發現任何違禁之物。”

一旁的明安面帶哀痛,聲音略微顫抖,“去歲,得蒙陛下隆恩,寬恕程家婦孺,程家眾人閉門不出,卻仍然有人誣告,犯上謀逆這樣的滔天大罪,程家實在惶恐。明安斗膽,敢問張大人,是何人出告程家?可否請來與明安對質?”

張德昌等了一下,見皇上沒有說話,便道,“是有人送信到廷尉府。”

“原來如此”,明安頓了頓,說道:“天子腳下,卻有人敢如此興風作浪,捏造罪名,隨意構陷他人,程家眾人死不足惜,但若放任這樣的人攪亂風云,實在有損陛下威名,懇請陛下查明真相。”

皇上的臉色變了,看向張德昌的眼神嚴厲了起來。

這時候,宮人又來報,靜安王世子元曄與大儒賀垣求見。

皇上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站在殿中的程明安。

元曄扶著賀垣走進來。

待二人行禮后,皇上讓人給顫巍巍的賀垣看了座,問道,“賀先生,怎么會和元曄一同入宮?”

賀垣道,“老夫今日在太學講學,無意間聽聞,昔日的學生闖了大禍。學生犯錯是老夫管教不嚴,因此特來請罪。至于世子,是在宮門口恰巧遇見的。”

皇上聽得頭大,連在太學的賀垣都知道了,那建康城中還有誰不知。廷尉府直屬皇家,在眾人看來,怕不是以為自己要對程家下手吧。當初放過程家婦孺的意圖,如今全都白費了。

當日賀垣收了程明安做關門弟子,他并沒有放在心上,一個女子,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如今看來,倒是有些失策了。

賀垣也是個老匹夫,明為請罪,實來撐腰。

御賜之物并非程家損毀,而是廷尉府查證所致,如何治程家的罪。

他可以殺了程裕,但是,這位盛名在外的大儒,他是萬萬動不得的。

皇上有些憋屈的吐了一口氣。

皇上還沒說話,元曄先開口了。

“我剛剛聽聞,損毀御賜之物的人并非四妹,只是保管不善,先生不必如此自責。”

賀垣舒了口氣,“即便如此,御賜之物終究是在程家所毀,難逃罪責。”

皇上坐在龍椅上,看著二人一唱一和,面上平靜,心中冷笑。

“此事主要責任不在程家,就罰程家眾人閉門思過三月。至于廷尉府,主犯革職,張德昌不辨事實,縱容手下,官降一級。”

明安走出宮門,先將賀垣送上了馬車。

馬車臨行前,賀垣看著明安,欲言又止,最后只嘆了一口氣。

明安屈膝行禮,目送馬車離開。

她也未曾料到老師會入宮,驚動了他老人家,心中頗為不安。

直到馬車拐了彎,看不到了,才緩緩起身。

元曄從聽聞明安在宮門前請罪時,提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下來,“快回去吧,今日岳母她們都被嚇到了。”

明安心中一暖,微微欠身,“多謝二姐夫特意趕來。”

元曄擺了擺手,“太見外了,萬幸今日虛驚一場,快走吧。”

明安心中微曬,哪里有什么萬幸?

自父兄被殺后,越州軍情不容樂觀。

不久前,柔然可汗還叫囂著,要在今年,攻下整個越州。

此時,皇上必然會想起,那個只要站在那,敵人就會膽戰心驚的,大將軍程裕。

敵人對父親被殺,有多開心。處于戰亂之下的百姓,就會有多懷念。

而且她也知道,皇上對長姐還是有幾分情義的。

天時、地利都有,只要皇上不想落天下人的口實,她就能平安離開皇宮。

更何況,今日還有了老師的人和。

背后之人,若真是大司馬府,今日這一跪,定會讓他們后悔此前的所為。

明安等人走后,皇上看著還立在那里的眾大臣,氣不打一處來,統統趕了出去,讓他們去想辦法解決越州的難題。

只留下了張德昌,“跟朕說說,為什么要去找程家麻煩?”

張德昌看著明安全身而退,自己卻官降一級,心中已經有些慌了。

聽見皇上不悅的聲音,冷汗從脊背上冒了出來。

太大意了,居然被程明安擺了這么一道。

張德昌,“陛下,屬下確實收到了舉報信件,才去的程家。”

“什么人舉報,不要拿你不知道這話來糊弄朕。如今越州節節敗退,西涼又蠢蠢欲動,天下流言四起,這朝堂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代替程裕來替朕守住國門。你還要在此時將程家趕盡殺絕,是要把朕架在火上么?”

張德昌連連請罪。

周家得知后,只能棄卒保車,舍棄黃肅。

皇上能查到的東西自然比程家查到的更為詳盡。

明安請罪之后,沒過幾天,黃肅就因為搬弄是非,構陷他人,被撤了職,且永不錄用。

周瑾,也因為識人不清,被降了職。

原本頭腦發熱的周延,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皇上必然不會愿意看到朝廷里,再出來另一個大將軍。

周延也做不到程裕的一家獨大。

如今,還被皇上起了忌憚之心。

這次,真的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程明安,周延想到此人,覺得有些可惜。

這位四小姐聰明過人,自幼便由名師教導,眼界胸襟都不輸給男子,若是她能成為周家的孫媳……

可惜了,她是程裕的女兒。

如今看來的確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將來,鹿死誰手,且看吧。

尾聲

明安吩咐鎖了吳姨娘住的院子,主仆兩人不得踏出一步。余生,青燈古佛,再無紛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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