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0章

  • 日珥
  • 既零
  • 4800字
  • 2024-06-29 23:13:15

兆華說人都差不多都到了后,閆書勤穩了下神,快步走到了廟門外。

廟外像蒼蠅一般聚在一起嗡嗡作響,吵得人頭暈的人群見到站在踏跺上,頭包紅緞頭巾的閆書勤,逐漸安靜了下來。

閆書勤那張生著一對濃眉和一部虬髯的闊臉,身材又小山般高大,便是幾十步外,也讓人一見不忘。

“書勤叔!”皮筋站的靠前,一見他就嚷道:“恁啥時候把答應給俺的刀給俺?”

本來繃著副臉的閆書勤笑了。

他走下踏跺,走到皮筋跟前,把他手里綁著把大剪刀的木棍拿了過來,抓著剪刀搖了搖,笑道:“都怪叔!”他心里一酸,手在剪子上摩挲了一會兒,“一直拿這個?”

“就這個。叔,別小瞧了它。”皮筋開心的說,“往人身上一指,稍稍捅兩下,都用不著費力,在俺跟前也得變老實了!”

皮筋的話讓閆書勤心里翻出一陣道不出的怪味。他勉強笑了笑。

“等下恁幫叔去辦個差事,辦好了回來叔一準給恁弄口好刀!”

“真的?!”

“當然真的!”閆書勤笑著用食指和中指鉗著那孩子的臉頰肉輕輕晃了晃,“小崽子!”

閆書勤掃了眼其余離他離得近的弟兄,跟眼熟的點了點頭,幾步跨回到踏跺上,叉著腰把全場又掃了一眼。他沒急著讓那些人閉嘴,只是沉著副臉,等那些嗡嗡聲自己停下來才道:

“說完了?”

下面的人撓頭噘嘴,人群里偶爾竄出幾聲莫名的笑,就像蒿草里突然竄出兩只斑鳩。沒人再說話。

“那俺說幾句。”閆書勤環視了一下眾人。

他沒有馬上往下說,這就讓人群里產生出一種不安。

才殺了杜家兄弟,又把大伙兒叫到了一起。那些管不住自己手腳的弟兄首先心虛起來。猜測著這回又是逮了誰。他們下意識的躲開閆書勤的眼睛,生怕他的眼光最后落到自己身上。

“俺們姓閆的,世代都是規矩人。早先在中興集(在梨園屯正北,是冠縣十八村的一個聚集地。因為十八村離縣治甚遠,冠縣就委托當地會首代收田賦,即“錢糧柜”。每年分三季代收各村田賦。會首從收取的賦稅中提取一部分費用,實際就是包稅人。聘用管理具體事務的人,稱管事。)受聘錢糧柜的管事,”閆書勤走下踏跺,“上至官府,下至十八村鄉親,哪個知不道,俺閆家雖不是耕讀之家,卻也不是嘯聚之輩!”人群在他所過之處往兩邊退出條路,而那些人身后的人卻象潮水一般往上涌。

“若不是洋人欺人太甚,那些吃教的不把咱十八村的鄉親當回事,俺閆書勤一碗飯端的四平八穩,何至要出這個頭?!”

“都怪‘何糊涂(之前的冠縣縣令何士箴。他無法調解民教之爭,結果兩方都不滿意。十八村的人給他取了這個諢號。)’兩頭作揖!”人群里有人嚷到。

“恁別說話!”有人呵斥道:“聽書勤說!”

“不管是不是‘何糊涂’,那些都不說他了。”閆書勤等人群靜了些,苦笑了一下,繼續道:“俺們本是良順,本是要‘扶清滅洋’,不料俺們這個新巡撫和東昌府的那個狗知府偏偏以俺們為反賊,欲剿而后快······”

“反賊就反賊!跟他們拼了!”

這話一喊出來,人群一下子靜得出奇。

閆書勤順聲音望了望,沒見著誰在嚷。不過這句話倒真是幫了他的忙。

“是呀!俗話說官逼民反。”他一昂首,挺起胸大聲道:“但分有個說理的地方,哪個愿意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可是眼下沒別的辦法,只好跟他們干!官兵占了梨園屯,夏津也駐扎了軍隊。程方德指使柳林的民團,東昌府派來了帶洋槍的勇營。這是要把咱往死里整!”

“書勤!恁說咋弄!咱也不是孬種,聽恁的!”

“對!聽書勤的!”

人群往閆書勤身邊洶涌過來。

“嗯~”閆書勤眉頭一皺,悶哼了一聲,他往身上痛處一摸,眼瞅著一把匕首又捅了過來,他想都沒想,眼睛盯住了握著匕首的人,也顧不上疼,手就把扎向自己的匕首死死抓在了掌心里,手里馬上粘糊了,“扎俺!”

那把匕首急著往后撤,卻沒能掙出閆書勤的手。刺客自己也被擠在人堆里,和閆書勤臉對著臉,沒地方出去。

他的手腕被閆書勤另一只手鉗住,刺客的臉變得煞白。

旁邊有人看出了不對勁,手推腳踹的把人散開了些。

閆書勤左肋已經被血浸透了。

“殺人啦!”首先看見的人大喊,“書勤被人殺了!”

“瞎喊啥?!”閆書勤又好氣又好笑,“把這雜種給俺捆結實了!”

他身旁的弟兄稍稍愣了下,像一群丟了目標的狗再次見到了獵物,一擁而上,不由分說把刺客摁在了地上,叉脖子摁腿的,等繩子遞了過來后把他捆成了粽子一般。

“咋回事?”閆書勤講話的時候,魏合意魏瞎子和高元祥他們幾個一直站在廟門旁邊,只看著人群里亂哄哄的,只道是閆書勤在跟弟兄們打成一片。直到聽清楚閆書勤被人扎了,這才著急忙慌擠開人群鉆了進來,“咋回事?哪個王八干的?”

“喏!”一個人一步沖到刺客跟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這畜生!”

“書勤兄弟!咋樣?”高元祥一把抓著閆書勤的胳臂。

“這雜種!膽子不小!”閆書勤笑了笑,走到刺客跟前扳住他的下巴,盯著他那雙失了神的眼睛,道:“可惜手頭差點,刀扎的太靠下。”

“看!”閆書勤大喊一聲,傷口痛得他脖筋一跳一跳的都凸了出來。他一手摁住傷口,“命!這就是命!絕不讓狗日的官府輕拿了去!家里有老幼的,不要再耗在這里。把家伙什留下,今天就走。官兵不至為難恁······”

“行了!俺先給恁上點金創藥,恁再安排不遲。”魏瞎子攙著閆書勤,高元祥攙著他另一邊,對守著刺客的人道:“看好了!正缺條祭旗的狗!”

魏瞎子讓閆書勤坐在廟門的門檻上,自己進去了。沒多一會兒,他拿了卷干凈布和一個小瓷瓶走出來。他看了看閆書勤的傷口,把瓷瓶里的粉末撒了些在傷口上,用那卷布包了兩圈,系了個結,又往書勤手上的傷處倒了些藥,也一并包扎了:“還好,書勤兄弟真是有神仙暗中庇佑!不礙事。”

“書勤,”高元祥蹲在他身旁,等魏瞎子給閆書勤包扎完了才開口道:“恁剛說的當真?真讓那些人走?”

“不走咋辦?!”閆書勤活動了下胳臂,傷口處不知是魏瞎子藥好還是自己習慣了傷痛,不再像起先那般扯著疼了。他站起身,“手里拿的那些家伙什別說殺人,就是對付頭大點的牲口怕都不中。留下他們除了送死,有啥用?”

“那中!”高元祥也站起身,“俗話說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聽恁的!恁歇著,俺知道該咋辦。俺去。”

刺客從被抓了之后,等到高元祥趕到時,已經頭破血流。

“哪個派恁來的?”問話的人手也沒閑著,手指下死力往刺客的腦門子上戳,仿佛這般能在他腦門子上戳個洞,戳出他腦子里的真情實況來。

誰知那家伙只是閉著眼,一張原本不白的面皮也讓人覺出些蒼白。他的嘴唇在微微顫抖,可是沒人注意那個。他身旁的那些人罵的高興了,一嘴巴、一栗鑿,甚至一腳踹的還不過癮,拿著手里的家伙就往這個捆得不能動彈的身體上招呼。

那刺客的腦袋跟個血葫蘆一般,然而他卻一副王八吃秤砣的模樣,不喊疼,也不求饒,只有那張沒人在意的,灰白色的嘴唇偶爾翕動兩下。

“中!是個好漢子!”高元祥朝圍著刺客的弟兄揮了揮手,那些人沒敢再打。高元祥道:“咋?就打算這么著把命丟在這里,連個名也沒有?”

“好漢說笑了。”刺客眼皮子微微開了條縫,“俺不過拿命換命的螻蟻而已,留個甚名!給的谷麥夠俺娃吃喝就知足了!”那刺客眼一睜,露出對眼白布滿血絲的眼珠子,道:“要是好漢,就給俺個痛快的吧!”

“想好死?中!中!”高元祥大笑,“俺不為難恁!也不問恁是誰派來的。”他臉上突然變得猙獰起來,“一會兒俺只看看恁的心是黑的還是紅的。不準再揍他,老子要喘氣的!”

那刺客一聽,臉變得煞白,他閉過眼去,不求饒,也不再說話。

“元祥哥,書勤哥起先說的是真咧?”

“恁這是啥話!”高元祥故作輕松道:“書勤兄弟是俺們的舵把子,他說的哪句不是真咧?”

“真要趕俺們走?”

“蠢話!哪里是趕恁走?!”高元祥一扭脖頸,望著說話的人。

他跟閆書勤不一樣。

光緒十八年他跟閆書勤一起護廟,摸著良心講,這么些年了,閆書勤肯為人著想,沒啥私心,他都看在眼里。他高元祥可以自覺一百樣比閆書勤強,唯獨這一點,他高元祥也好,魏瞎子也好,十八魁其他弟兄也好,在這一方面,沒有不服氣的。可那有啥用?!慈不掌兵!魏瞎子說的在理。他閆書勤當初堅持去天津甚至京城,哪個敢不聽?可大伙兒多不肯離開山東。包括他高元祥。難道這不是事實?他不過是把大伙兒的想法付諸了實施而已。如今造成這么個死局,完全怪到他閆書勤頭上,說不過去。除了當年的沖動,自己到底想得到個啥?高元祥的腦子里自己跟自己打上了。他不忍心把賬都算到閆書勤頭上,“就這么點家伙什,書勤兄弟的苦心恁都看不出來?想走的走,不準為難。這是書勤兄弟特別關照的!”

高元祥的話,讓一部分人感到悻悻,也讓另一部分人松了口氣。對后者而言,閆書勤的命令是個解脫。他們不必再在各自的腦子里想著怎么逃脫厄運而不因此受到懲罰,不必為此絞盡腦汁為自己人可能的報復想借口。

閆書勤的話進到他們的耳朵里意思清晰、簡單:手里那些叉叉棍棍不是人家洋槍,甚至不是柳林團那些大刀片子的對手!而同樣的話鉆進另一部分耳朵里,他們很快就被自己的勇氣和忠誠感動,心底里為自己涂抹出悲壯的色彩,并因此鄙視這些膽小鬼,對閆書勤的話深感不屑和忿憤。

“滾吧!都滾!”有人嚷嚷起來,“元祥哥,書勤哥說的也對,把這些貪生怕死的先趕走,別壞俺們的事!”

事情就這么沒出啥亂子就定下來了。高元祥舒了口氣。

打算走的人把頭上、身上,紅的、黃的那他們曾經興高采烈往身上招呼的,顏色鮮艷的包頭、布條都取了下來,剩下一身破布片,仿佛車遲國斗法失敗的三國師現了原形。好在起先恨不得朝他們吐口水,甚至巴不得劈了這些臨陣脫逃的人的那些人,比姓孫的猴子到底仁慈幾分,并沒有太為難他們,甚至連句惡話也沒人說。只是靜靜的看著人在收拾。

他們離開的時候,留下的人里沒人道別,走的人里也絕少有回頭。

那些人身上甚至連個包袱都沒有。

就像集散了拍拍屁股回家的莊稼漢。

“元祥哥,書勤哥咋樣?”一個騎在墻頭的弟兄問到。

“沒啥大事。”高元祥應道,“魏神仙說他是有神仙暗中護體的人,尋常的那些狗崽子可傷不著他咧!”

“那俺們咋辦?”

“咋辦?”高元祥眼睛一挑,“嘿,那不得聽書勤的嗎?魏神仙給他裹了傷口他來了恁問他!”

廟里頭閆書勤小心翼翼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魏瞎子的金瘡藥挺管事兒。高元祥出去說幾句話的工夫,先前還火辣辣的痛處竟然有了些清涼滋潤的感覺。

“老魏,把你的筆墨拿來俺用用。”閆書勤走到供桌前,回頭對兆華道:“恁去外面把皮筋那小崽子給俺叫進來吧。”

魏瞎子拿了紙筆放在他手邊,閆書勤抻了抻紙,抓著筆在嘴里反復舔了舔,打開墨盒,把筆在盒子里來來回回蘸著墨。他趴在桌上寫幾個字停了停,筆又從唇縫擠進嘴里。仿佛口水兌到了墨汁里,就把原本說的話轉化成了墨跡。

閆書勤又斷斷續續寫了些個字。看得出,這樣的活兒挺難為他。不過兩件事他寫得很清楚:一是知不知道閆武義這個人?一是不要讓送信的娃回來。

閆書勤放下了筆。

皮筋那猴崽子早就到了。

見他一下望天一下寫字的,沒打攪他。

“哦!”閆書勤寫滿字的紙疊起來,要魏瞎子拿了個信封,把紙裝了進去,“小崽子!”

“叔!讓俺去剁了那王八吧!”

“恁?”閆書勤笑了,“這個恁不要管。俺說了,要派恁做點別的。”

“啥事兒?”

閆書勤從腰間抽出把一扎長的匕首放在燭火上烤,直到匕首刀刃兩面都被熏黑了他才將刀拿開。

“把手上那玩意兒擱這兒,”閆書勤輕輕拍了拍皮筋的臉頰,“這把刀給恁。”

“真的?!”孩子高興壞了,這可是閆書勤剛從身上解下來的!“叔,恁咋還把這好的刀熏黑呢?”

“俺啥時候說話不算過?”閆書勤笑笑,從供桌上取了那封剛寫好,裝了信封的信,往皮筋跟前一遞,“你幫俺把這信送到閆家洼俺六叔家,能不能?”

皮筋一想,一百多里地,這一去,怕就趕不上跟他書勤叔一起打仗了。

“咋不叫羅三送?”孩子撫弄著匕首的鋒刃,臉上卻顯出許多不情愿,“哪個知不道飛腿羅三,梨園屯到東昌府,兩頭見太陽?”

“他有他的事。咋?派個事給恁,恁還挑三揀四?”閆書勤臉一虎,伸手做出個要奪刀的架勢,“那這刀俺也不能給恁!”

“不!”孩子反應快,身子一側,握刀的手就躲到了身后,“俺去還不成嗎!”

“就是嘛!唇上都長毛了,是個大人了!”閆書勤一笑,“要痛痛快快的才像個爺們兒!”

“叔,恁還沒說咋要把刀熏黑呢?”

“恁晚上動身。”閆書勤道:“小崽子,熏黑點夜里就不明晃晃的,懂嗎?”

主站蜘蛛池模板: 武威市| 铅山县| 新田县| 乐至县| 奉节县| 无棣县| 清水河县| 东城区| 渭源县| 濮阳市| 苏尼特右旗| 涞水县| 偏关县| 汨罗市| 丁青县| 奉新县| 墨脱县| 葫芦岛市| 鹤山市| 齐齐哈尔市| 凤庆县| 历史| 曲阳县| 盐城市| 建始县| 东兰县| 台东县| 东辽县| 石景山区| 阿荣旗| 辽宁省| 霍林郭勒市| 诸城市| 盘山县| 金湖县| 阳高县| 探索| 乌什县| 合水县| 屏山县| 修文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