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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 日珥
  • 既零
  • 4193字
  • 2024-06-28 05:51:47

第二天雞還沒叫頭遍,閆武義的勇丁已經用過了早飯。東邊一遠處的地平線上顯出第一抹紫紅,下玄月還沒變得透明,月亮對面那顆明星還未見黯淡時,閆武義已經上了馬,帶著他的人靜悄悄的出了他們的駐地。

“爺,小的們都問是不是今天這一去就要打仗了?”

“是他們問還是恁?”閆武義一笑。

“標下也想知道咧!”蔡老大嬉笑道:“真話,手都癢了?!?

“哼,”閆武義瞟了他一眼,“俺看你是,”閆武義想起蔡老大以前忙著斬首報功請賞的舊事,不過他沒再提,而是把話峰一轉,道:“是攻是守,等洪大人到了再說。咱們去,首要是不把圍子潰了。只要王八還在甕里,啥時候抓那還不由著咱嗎?”

隨閆書勤一起的人每天都要跑好些個。十八魁的弟兄攔也攔不住。

雖然前兩天偷襲永清團的圩子算是小勝了一回,回撤的路上閆書勤見到了大伙兒久違的笑模樣。

可這么個小勝除了那一時能鼓舞下人心,別無實在的好處。連粒糧食也沒弄到,空肚皮打哈哈可留不住人。

鄰近村里一開始也還把他閆書勤當個英雄,勻些吃的給他,可那點糧哪里填的滿這么多大肚皮!這么一來,對于當地的那些村子,燒不燒洋堂子,殺不殺那些洋人就變得不那么緊要,把這些手里有刀,身上有肉,嘴里有詞,蝗蟲一般的好漢弄走,才是正經。

這么一來,閆書勤們就開始斷了頓,而附近村子里一切長了腿的,不管是豬牛狗驢這些個大牲口還是雞鴨鵝這些小畜牲,就經常這么的不見了。

開始村里的耆老們還去找閆書勤說說,可是說了也沒啥用。起先能好兩天。再過兩天,要丟的還照丟不誤。

誰也沒個好辦法。

誰也沒個能拿出手的主意。

包括閆書勤。

他的良心讓他在人家找上門的時候只能作揖賠罪,壓著一肚皮火道一萬聲歉。

同樣,他的良心又讓他無法責怪自己那些弟兄。只好把一萬句罵娘的話塞進肚皮里一把火燒了。

閆書勤五臟六腑哪哪都竄著火苗的時候,又有人給這火上澆了一瓢油。

天才亮,老十兆華就門都沒敲闖進了屋。

“大哥!”他抹著汗嚷道:“大哥!快去看看!那些村里的人,嗨!恁去看看吧!”

“咋?”閆書勤從床上一骨碌坐起來。

“哥!不是做兄弟的埋怨恁!”閆兆華道:“俺就說了給幾個錢打發了杜氏兄弟,那不是倆好貨!”

“咋?咋了嘛?”閆書勤聽老十連帶他也埋怨上了,猜著必是闖了啥大禍,他也急了,胡亂往身上披了件單衣,“恁啰嗦個啥?啥事你說清楚嘛!”

“他倆今兒一早把王家二閨女給······”兆華一拳砸在門框上,打得門框都晃出許多塵來,“嗨!給禍害了!這兩個王八!”

“啥?!”這對于眼下的閆書勤來說,不啻是一個晴天霹靂。別說梅拳(即梅花拳,義和拳前身。趙三多他們不愿因自己的行為日后牽連到梅花拳,于是改名義和拳。)本就禁止尋花問柳,更別說是糟蹋良家婦女,如今糟蹋的還是王家這般大姓人家的女人!這一帶還如何呆得下去!閆書勤恨得牙都咬碎了,他一把操起倚在當床板的門板旁的大刀,手指把鞋幫一勾,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一抬頭卻瞧見魏道士進了屋。

魏道士只匆匆看了眼站門口的兆華,也顧不得招呼,他一看閆書勤的模樣,便道:“知道了?”

“是俺瞎了眼!”閆書勤恨聲問兆華:“人呢?”

“俺讓人把這兩狗東西捆在柴房了。”

“好!好!兆華,你要親自看住他們,萬不能有絲毫的閃失。懂嗎?”魏道士回身看了看兆華,“快去!大哥和俺即刻就來?!?

等閆兆華沒了影,魏道士才在椅子上坐下,朝提刀而立的閆書勤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

“咋?”魏道士望了望外面,“這就去宰了那兩兄弟?”

“不該殺嗎?!”閆書勤沒坐下來,他怨懣的望了魏瞎子一眼。

“恁先坐!”

“坐啥坐!”他現在是一個憤怒、沮喪和委屈勉強縫合成的皮囊,碰一下就彈起來,扎一下就會泄了氣,“恁有啥話直說!”

“書勤兄弟,恁聽俺說,那兩個狗東西當然該殺,只是,”魏瞎子聽得出閆書勤動了真氣。不過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就這么‘咔嚓’了,外不能平撫村民,內不能震懾不軌,有啥好處?”

“這也不成,那也不行!”閆書勤一刀剁在床板上,在寸巴厚的門板上剁進半個刀身。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一條胳臂往菩薩塑像下的供桌沿上一搭,“俺沒心思聽恁繞彎,有屁恁就利索點放!”

“書勤兄弟,恁也忒急······”

“俺咋能不急?!”魏道士的話猶如一點火星直接落在火藥堆里,騰就把閆書勤點著了,“要出個主意的時候恁的哪個在?!如今這般境況,俺咋收拾?!”

“咋?”魏瞎子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咋咋?算了?!遍Z書勤道:“恁剛才要說個啥?”

“俺的意思是,正好借著兩兄弟的腦袋讓弟兄們守點規矩?!?

“恁是說······”到底還是這個牛鼻子想得遠!閆書勤那股邪火一下子消了一大半。

“俺是說,”魏道士用那只獨眼看了下閆書勤,他注意到了閆書勤那點變化,“把那兩兄弟交給姓王的處置。這么一來,既平息了王氏的怒氣,又讓······”

“不成!”閆書勤還沒等魏瞎子說完,斷喝道,“人要殺,但不能交給外人殺!”

“嗯,”魏瞎子馬上就明白了閆書勤的意思,他點了點頭,“是貧道思慮不周。書勤兄弟,你說得對。你看這樣好不好,等下把那兩個押到谷場,當著王家人的面俺們讓那兩兄弟過回堂,既給王家一個交待,也借兩個腦殼給不聽話的猴子們看看!”

閆書勤沉默了一小會兒,道:“中!就這么的!”

這兩個雜種!閆書勤不能不同意魏瞎子的想法,道理上這是筆合算的買賣。他心里卻難受極了。老大杜義貴雖不是十八魁,可自打跟了他,如臂使指,跟他閆書勤鞍前馬后的,早生出了連筋帶肉的情分。他恨這不爭氣的兩兄弟,不過真恨的,是這兩兄弟不看時候、不長眼。閆書勤同情他們,可是眼下這點同情馬上又被憤怒淹沒。兩兄弟的腦袋還沒砍,閆書勤的心里先不知不覺淌出了血。

杜氏兄弟的人頭,暫時勉強平息了王氏的怒火。同類脖頸噴濺的血,也讓跟隨閆書勤的那些各路弟兄收斂了一些。然而,這都不是長久的辦法。左近的村莊在王家的影響下已經不肯讓他的人白吃白喝。

搶是行不通的。已經有弟兄進了村就沒再站著出來。

再想要糧食就只有一個辦法——拿現錢買。可是別說價錢高得讓閆書勤罵娘,就是便宜點,他手上的那點銀錢也撐不了多久。

“哥!依俺說,拼算了!吃頓飽飯,拼了吧!”兆風端了扇烤好的狗肉進來,“娘的,怕他個屌!咱也不晚上去,就大白天!俺打頭陣!”他說完,把個狗腦袋抓在手里,爬上供桌,扶著褪了顏色的泥身,把那狗頭擺在周倉頭上,哈哈一笑,“娘的,老子們護著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護著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關老爺,可他們啥時候保佑過咱?那些個下凡通通他娘的是哄鬼的把戲!別尋思了,拼吧!死了就死了,總比這般受氣好得多!”

“恁下來!”閆書勤怒喝道,“胡鬧個甚么!”他幾步跨到門外,在門外氣急敗壞來回踱了好幾遍。

兆風剛才的氣焰頓時就蔫了,朝魏瞎子吐了下舌頭,他有些抹不開臉,只蹲在那泥塑像旁,沒往下跳。

“兆風!恁也忒頑!快把狗頭取下來!在殿外烤肉沒說恁,咋還把狗頭放到周倉頭上!不怕他給你裝條狗腿!”魏道士不動聲色打了個圓場,道:“書勤,兆風說的也有些道理。眼看官府調來的兵越來越多,趁東昌府上次派到梨園屯的那些洋槍兵還沒來,與其困死在這里,不如一博······”

兆風這才不聲不響從菩薩壇上跳了下來。

閆書勤停下了腳。

他往大殿里看了看魏瞎子。

閆書勤心里砰砰的跳得厲害。無論在外人眼里還是他自我感覺,他閆書勤都不是個怕死的人。打亮拳以來,這些吆喝著加入進來的人們既讓他有一種成就感,又讓他有難于駕馭的頭痛,時間長了這些人也越來越讓他既可憐又憎厭。可一想到要把這些人往刀尖上送,他心里不落忍,尤其是由他閆書勤來下這個令!??!他感到一陣陣的揪心。

閆書勤走了兩步,停了停,又走了兩步。腳在缺了一扇門板的門前停了下來。

閆書勤朝天看了看,又踱了兩步。

“唉!”他一只手往門框上一拍,順著門框滑坐在了門檻上。

屋里的人都沒出聲。

就是最鬧騰的兆風,也停止了咀嚼剛塞進嘴里的狗肉。

“唉!不如一博!不如一博!”閆書勤對著天又是一嘆,他側轉身騎在門檻上,嘴里重復著魏瞎子的話。

“書勤兄弟,啥不如一博?!”

閆書勤抬頭一看,是高元祥站到了跟前。

“是元祥兄弟來了!”魏瞎子起身道,“正和書勤兄弟商量跟不跟官兵打一仗的事呢!”

“哦!”高元祥在剛才閆書勤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了,道:“俺也是為這個事來的。書勤,俺一回來就聽說殺了杜義貴兩兄弟,殺得好!”高元祥看了看魏瞎子,見魏瞎子看他的那只獨眼里似乎閃動著某種期待,他摸了摸腮幫子,道:“不過終究解決不了根本。這么下去可不是辦法。恁的剛才議出個結果沒有?”

“俺贊成拼一把!”兆華先搶道:“趁咱還沒餓的拿不動刀的時候!”

“就是嘛!”兆風那張嘴像是被解了穴,又變得活泛起來,嚼著一口肉含含糊糊說到,“不殺一場餓也會餓死!”

元祥又看了看魏瞎子,魏瞎子背著光的臉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沒說話。

“書勤兄弟,說實話,俺也覺著打一仗的好?!?

“就這些人,怎么打?跟送死有啥分別?”

“慈不掌兵?!蔽合棺涌戳搜鄹咴?,又把目光投向閆書勤,“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沒死的,下次不就明白該咋打了么?”

”恁看看他們手里都拿的是個啥!兵!”閆書勤仿佛受到了刺激,“嚯”的站起身來,一拳捶在門框上,道:“哪是甚么兵嘛!”

“他們跟著咱,不當作兵還能當個啥?”魏瞎子聲調不高,卻是少見的針鋒相對:“又不是咱強迫他們。說句不好聽的話,不是咱能讓人一天吃上兩頓干飯,這些人會跟到現在?不下地,又不治商賈,還要吃口飽飯,不當是兵還能是個啥?”魏瞎子又看了眼高元祥,隱約覺得高元祥在點頭,他才繼續說下去:“如今要流幾滴血,死幾個人算個啥?咋?每天兩頓干飯是白吃的?再說,都是兩個肩膀上面一個腦袋。那邊的就不是莊稼漢變的,哪個講就一定拼不過?”

“老天!”閆書勤在心里苦嘆了一聲,“俺閆書勤當年不過是看不過好好的玉皇廟要讓洋人強占了去建洋堂子,才站出來領了這個頭。怎么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俺閆書勤不是怕死的人,如果僅僅是“十八魁”去拼命,俺閆書勤連眼都不眨!第一次護廟的時候俺閆書勤就沒打算好活??蛇@是一千多號人!背后都牽扯著老小的一千多人。這些人活這么大,啥時候直過腰?他們跟著俺閆書勤,說破天不還是求個活路,直回把腰么?把求活的人往死路上趕!閆書勤心里痛苦極了。

“書勤兄弟,大伙兒都看著恁呢!”高元祥看了眼魏瞎子,對閆書勤道:“這個時候可不能存婦人之仁。”

“欸!”閆書勤沒理會高元祥,他一拳砸在門框上,啃了啃捏得紅一陣白一陣的拳頭,聲音低沉的道:“兆風、兆華,去,去把人招攏。俺有話說!”

高元祥和魏道士對看了一眼,三只眼睛里都流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得逞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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