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回去之后,只是交代了兩聲,便匆匆出門了,似乎沒有發現停春略有些難看的臉色。
停春已經動起來,這就意味著,這段時間監視自己的人一定會動。
之所以要讓阿蓮返回且蘭,背負青石入紅城,甚至是與陳青狼扯上關系,都可以說是為了牽動幕后之人的敏感神經。
只要他們要查,就一定會冒頭。
方圓下了紅樓主峰,來到一片幽深冰谷里。
陳青狼隱身暗中,時刻注視著自己身后。
而這里,也并不是隨便找的一個地方。
這里乃是個葫蘆口。
顧名思義,便是冰谷之底有一道狹窄的過道隔斷,前方通往紅樓以外。
方圓前行時,不時往后看去。
他一反常態,做足了小心翼翼的派頭,這個樣子,怕是給任何人看到都會懷疑一二。
手段其實并不高明。
這樣的布局,痕跡十分明顯。
譬如方圓一個侯門貴公子為何會來此地?
但方圓篤定,經過前頭的一系列異常,加上停春的匯報,身后之人一定坐不住。
難的,是將人找出來。
身后這人跟了自己兩年半了,方圓知道有這么一個人,也發現過蛛絲馬跡,但卻始終未能找到其人。
這個地方的地形,沒有人可以隱藏得住。
陳青狼立身葫蘆口上方的崖頂,往下望來可謂是一覽無遺,且附近兩座冰峰光禿禿一片,沒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要想瞞過陳青狼的眼睛,除非修為足夠高,還要精通追蹤匿跡之法,不管是哪家,總不可能派一名先天高手來長期盯著自己的。
這人是個聰明人。
這一點,無可置疑。
能在監視的同時掩飾自己的行跡兩年之久,便足以說明一切。
看似方圓只是利用了一連串的不尋常事件請君入甕,實則為了將之找出來,方圓可以說已經布局兩年之久。
經年偽裝,屢屢自斬,修為涓滴不存。
不管他是誰,多么謹慎,光陰流逝間,也會放下絕大多數的戒備心理。
方圓這兩日,則是將此人已經放松下來的心弦再次撥動。
這種時候,最是患得患失。
治大國如烹小鮮。
與人博弈,也是如此。
方圓幾乎可以斷定,現在的那人,一定在不遠處的某個角落注視著自己。
而這,也是方圓對于陳青狼的第一個考驗。
接下來的一年里,定是波詭云譎。
要想在自己身邊待得下去,就不能只是空有一身天賦。
換言之,這個人就是他需要陳青狼送給自己的第一份投名狀。
做到了,方圓自然會將自斬之法拱手奉上。
反之,這趟渾水陳青狼還是不要蹚的為好,不僅害己,也會打亂方圓的籌謀。
方圓披著輕裘,緩緩行過葫蘆口。
如果沒有猜錯,這一段路,就是將人引出來的關鍵。
方圓回過頭,朝著身后的空谷咧嘴一笑。
暗中之人會察覺不出這是自己的疑兵之計嗎?
當然不會,起碼可能性不大。
但無論如何,他一定會跟上來。
葫蘆口視線受阻,若是不跟,便發現不了自己在做些什么,可跟了,就要面臨被發現的風險。
他來的目的,就是盯著方圓。
所以,這是個陽謀。
逼得他不得不來,不得不冒險。
方圓回過頭,大步朝前。
葫蘆口之側,半山腰。
身穿白色勁裝的年輕男子眼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色彩,前方已經無路,呈內陷之勢,加上天寒地凍,光滑的山巖上是站不住的。
要想越過葫蘆口跟上去,就只能落下谷底,而后穿谷而過,以最快的時間潛藏起來。
他遲疑了。
這段路,走不走呢?
若是不走,便捕捉不到方圓的行跡。
可要走的話……
他早已感覺到不對勁,從早晨時那名黑衣女子突然消失開始。
本能告訴他,下頭的方圓沒那么簡單。
臉色急劇變幻之后,他還是選擇要下谷底。
就像方圓想的那樣,他沒得選擇。
身上帶著監控方圓身邊大小事務的任務,無論是什么情況,都只能前行。
他四處望去,想要確認自己心中的疑慮只是杞人憂天。
結果當然是沒有找到暗中有人。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反而升起了更強烈的不安。
就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一樣。
這種直覺從來沒有騙過他。
作為家族自小培養的暗子,潛蹤匿跡是他的拿手好戲,但同樣的,他也時刻小心著自己會不會被人揪出來。
對于死士而言,被發現就意味著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無論是方圓,還是家族,都不會放任他好生生的活下去。
慢慢的,他的額頭已經浸滿了冷汗。
方圓已經走過葫蘆口將近一刻鐘的時間,過得越久,失去其蹤影的風險也就越大。
留給他的時間也越少了。
面色一陣青白交替后,他壓抑下天人交戰的心緒,收斂起自己的氣息,沿著山壁靈活的往下滑去,矯健的動作像是一只游墻壁虎。
加上白色衣服的掩飾,若是隔得遠了,很難發現居然還有個人在這里移動。
葫蘆口上方,陳青狼瞇起眼睛,手里擲出一條爪鉤,牢牢地抓在一塊青石之上,他自己則是順著繩子緩緩向下。
方圓的意思他清楚。
沒錯,他對方圓手中的自斬之法志在必得。
不僅僅是為了箜篌,更是為了自己,為了陳家。
修途茫茫,天才如大河里沙。
要想砥柱中流,就要抓住一切的資源與機緣。
方圓對于他而言,便是一場機緣。
能不能抓住,就要看接下來的動作了。
他已經發現了白衣人。
但最終能否通過方圓的考驗,卻取決于能否將之抓住,僅僅是發現并無太大的意義。
方圓本就知道有這么個人存在。
他的動作很快,卻也十分迅捷,與寬大的體型十分不符。
這就要得益于自小對于肉身的錘煉了。
修行世家,起點總是要高許多。
此刻的葫蘆口。
人欲引虎,虎欲食人。
一絲絲不尋常的氣息在冰谷里蔓延。
至于方圓,過了葫蘆口后,他便沒有再走。
相反,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張凳子,坐在谷中,面對著葫蘆口,手里轉著一個小小的黃銅手爐,笑容藹然。
宛若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