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歪著頭,臉上風輕云淡。
他思考的更多的,是此人與停春是什么關系,他們又隸屬于哪一方勢力。
目前來講,林氏與且蘭皇室的嫌疑最大。
方圓自己就是出身世俗侯門,對于這種地方的手段很清楚。
暗探死士,的確是他們最喜歡用的手段。
那么,有沒有可能化敵為友呢?
死士也有分別。
有死忠的,自然也就會有被迫的。
方圓之所以容忍停春留在自己身邊,一是為了讓自己眠花宿柳更加名副其實,也是因為其身世。
她還有個弟弟,雙腿俱殘,就在狐岐城中謀生。
方圓曾動用山鬼巷中的勢力探查過,每逢節氣,停春都會托故出門,去看望自己的弟弟。
她以為方圓不知,實際上,早在選定停春之時,方圓便已經將她的身世查清楚了。
停春原來的名字應該是叫做夏停春。
狐岐夏氏在二十年以前,也算得上是且蘭首屈一指的豪門,她的父親夏旻乃是前朝從一品重臣,開府儀同三司,顯赫一時。
可惜在當今且蘭天子參與那場的奪嫡之爭中站錯了位置,滿門受累,三歲之時,停春充入教坊司,而殘廢的弟弟則是流落狐岐城中。
后來嘛……
不知道是哪一方勢力,利用假死之法,將已經錄入教坊司名單的停春救了出來,養在歡伯坊中。
成了歡伯坊遠近聞名的清倌人。
之所以對這段公案如此清楚,便是因為應侯方持節本就是那場奪嫡之爭中的勝利者。
出將入相,顯赫一時。
但過了好幾年,方圓還是未能查出救下停春之人。
此人八成便是歡伯坊的背后主持者,這毋庸置疑。
青樓樂坊,本就是消息流通最為密集的地方。
如當年的應侯爺,不也暗中插了山鬼巷一杠子?
此人能從宮禁之中救出停春,可謂是手眼通天,不說別的,就算是如今的方圓與應侯府,也很難在高手林立的宮墻內做成這件事。
方圓之所以會將目光鎖定在皇室之人與林氏身上,也正是因此。
且蘭三大世家,苗氏掌兵,方家主政,但卻被后來的林氏取代了。
苗氏的根基都在軍中,不涉宮闈,基本沒有這個可能。
現今的且蘭,眼看著又要重演一次二十年前的舊事。
天子老了。
下頭的人,自然坐不住。
現在看來,在當年便有能力也有動機做到的,除了幾位權勢正盛的皇子,便是林氏了。
應侯爺一死,從中得利的也就是這幾方。
如果能掌握這枚跟了自己兩年半的棋子,便可以先發制人。
將來回到狐岐城后,也能更加如魚得水。
至于停春,方圓還不想動她。
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方圓這一年還需要她迷惑對手,同時也是在給她機會。
這名死士則不同。
就算他出了意外,幕后之人也只會懷疑出了什么意外,卻不能確定就是他方圓下的手。
同時有停春在,就算不上傷筋動骨,再派一名死士前來不是什么難事。
恍惚間,一道白影猛地一滯。
然后在白駒過隙的瞬間消失了。
就像是眼突然花了一樣。
方圓微微一笑。
他自然不會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
之所以坐在這里,為的便是此時。
陳青狼到了。
他站在葫蘆口中間,朝著方圓點點頭,整個人如同猿猱一般朝山壁上攀爬而去。
將人揪出來,是他的任務。
方圓從大袖中取出一根線香,撥開黃銅手爐的蓋子,將之點燃后隨手插在身前。
這是他給陳青狼的時間。
一炷香若是還找不到那道白影,他便值不上自斬之法的價。
“陳少,別把人放跑了,不然我都要看不起你陳家?!?
正在向上攀爬的陳青狼聞言,翻了個白眼,道:“閉嘴吧你,一炷香足夠了。”
白衣人的修為不算太高,與陳青狼一樣。
凡夫第九品。
要說堂堂正正一戰,陳青狼自然不懼。
但此人卻是精通身法的刺客,定然不會與他死戰,反倒是要竭力逃走。
術業有專攻。
一炷香的時間,說實話很懸。
方圓抿嘴一笑,沒有多言,黃銅手爐置于掌心,右手則是輕輕拍動,使其在手心滴溜溜的轉動起來,別有一番趣味。
今日是一定不能將人放走的。
如果他逃脫了,方圓的隱忍便將浮出水面。
死士背后的人一旦知道,想必會很樂意將方圓偽裝的事公諸于眾。
狐岐城里,不希望應侯府站起來的人很多很多。
抹殺一個心機城府極深的年輕人,對于他們而言并不是什么難以抉擇的事情。
尤其是方圓遠在紅樓,就更不必擔心了。
即便是天子震怒,也難找到蛛絲馬跡。
方圓賭不起。
所以,他從茫茫河邊回紅樓時,走了一趟水晶坊,見了一位熟人。
那位風韻猶存的云夫人。
打情罵俏兩年多,方圓從未將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
箜篌走了,云夫人作為水晶坊主事,方圓需要她毫無保留的信任與助力,來替自己厘清紅城之中的所有暗樁。
她在暗處。
這位替方家做了半輩子事的宮裝美婦此時一身緊身白衣,站在方圓背后極遠的地方,絲毫不見平日里的煙視媚行。
她遠遠望著前方坐在凳子上的年輕背影,高聳的胸脯仍舊劇烈起伏著。
清晨之時,她知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其實應該說是知道了水晶坊背后主人的身份。
方圓出身且蘭方家,她早在第一次見面后便已經查探清楚,最終消息還是傳給的山鬼巷。
平時里葷話不斷、毛手毛腳的俊朗男子,竟然便是那位公子。
這次她來,便是為了托底。
一名后天八品,已經足夠應付絕大多數意外。
……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
地上的線香即將燃盡。
方圓漫無目的的抬起頭。
陳青狼立身于一塊巖石上,許久沒動了。
附近已經盡數搜查過,都沒有找到人。
除了腳下青石。
他咧嘴一笑,握手成拳,朝著腳下的青石轟去。
“朋友,出來見見,不然哥們就坐蠟了。”
砰!
一聲巨響,石粉與冰粉四濺,爆成濃煙,一點毒蛇般的寒芒朝著他的胸口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