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花與蟹:四季里的風物中國
- 晏藜
- 1618字
- 2024-05-30 14:23:24
桃花氣
那天看電影《柳如是》,柳氏去探訪錢謙益,在小閣中等候的時候做了一首詩,最后有這么一句:“盡日西湖夸柳隱,桃花得氣美人中。”一筆提起纏綿腔調,是不凡。
萬茜古裝氣質不俗,不太惹眼的五官給古風氛圍讓出很多空間,俠氣似乎缺一點,但眉目中的恬淡又為她添了點隱逸之氣。有幾分與人世不遠不近的味道,是像得了美人氣的桃花。頗受一些人詬病的秦漢的口音,在電影里都覺得是加分項。江南的男士說起話來就是這個調調。溫和的,徐徐的,沉靜中帶著恍然,像三月桃花樹下的太湖石。
我聞室,河東君,匹嫡之禮,錢謙益和柳如是,合適的時間遇見了合適的人。錢謙益遇到柳如是的年紀,該經歷該看的都看過了,再新鮮激烈的在他眼中也無非就那樣。世態對他的吸引力早已不足。偶爾不顧風評離經叛道,還能讓他重尋年輕時的刺激。這才兜得起這柳姑娘要的東西。相比之下,陳子龍就太年輕了,存在感更多要依賴于外界的認同。他倒是熱血上涌,能陪著柳如是說死就死,只是一時熱血棄了這人世容易,掙扎著在波瀾中活著,卻難。
桃花輕盈明麗,所以人們愛將它與美人相提并論。唐代有首流傳很廣的桃花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更給這搭配定了型。這首詩的作者名叫崔護,唐代博陵人,曾登進士第,但生平事跡今已不詳。他的這首《題都城南莊》,寥寥幾筆摹及桃花美人,抒發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悵惘。其中的桃花作為點睛之物,在一片悵惘中很顯眼。這場發生在一千多年前的美麗邂逅里,有春風和暖,有桃花人面。這場相遇給詩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于是,念念不忘的詩人在第二年的春天重游故地。可是,盡管桃花還開得同去年一樣好,但姑娘卻再不見痕跡了。初遇心動,再見不得,這段經歷讀起來很容易讓人共情。誰不曾在某時某地遇到過這么一段當時只道是尋常的往事呢?
不開花的時候,桃樹總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一年中的大多數時候它都在沉睡。小時候家鄉有很多野桃花,可你總記不清它究竟是在哪兒立著。直到春天的某一天,它突然醒了,滿枝的柔粉嘩啦一下子冒了一樹,不經意搖亂人的眼睛。

宋·王詵《繡櫳曉鏡圖》
這幾乎是古往今來,每一個女孩房中的清晨都能看到的畫面。“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不疾不徐,是閨中旖旎的風致。這位作畫者王詵身份高貴,尚英宗寶安公主,卻人品不端,為時所譏,但其畫作卻是自成一家。畫中一位晨妝已畢的女子正在攬鏡自照,她儀態端莊,面如桃花,畫中另兩名女子正端詳食盒。圖中有靜有動,展示出北宋貴族恬淡雅致的生活風貌。
桃花是人們眼中常見的花木,年年歲歲,只要春天花期一至就能重見,像是一個年年來歸的故人。“驚蟄之日,桃始華,桃不華是謂陽否。”如同一種隱喻。而日子總是很經不得過的,有時候分明覺得青春還尚未遠去,中年甚至暮年就已接踵而來。少年時繁花過眼,目不暇接中,你沒有時間回看。而到終于注意到時,紅花白發,已是尋常。絳桃、緋桃、碧桃、美人桃……各色桃花的秾麗鋪疊中,偶爾也不忘點綴上一星半點的白。詩人杜甫曾于江畔尋春花,也不知是經過哪一個轉角,他專門為一樹桃花停了下來:“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眼前這紅紅粉粉,深深淺淺,漂亮得很有層次。桃花花葉共生,嬌俏的桃紅中綴上幾點蔥綠,這種只會出現在春天的配色,讓它看起來生機盎然。
桃花在人們心中向來是很有存在感的。人們看見它明艷張揚的色澤,很自然地就會想起少女明媚的青春,初見時未經離殤的愛情。這或許跟《詩經》中一首很有名的詩有關,先秦的人們在詩中這樣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是拉著桃花的美來比興,祝賀一位少女的出嫁。其中“夭夭”和“灼灼”兩個詞,都是在形容桃花的張揚、繁盛與明媚,這是獨屬于青春的美。這個搭配很合乎常理,在古人的認知中,女子正該以盛時而嫁,明媚春時,風華正茂的少女從夭夭灼灼的桃花林中經過,踩著一地桃花瓣,走向她前途未卜的人生。不管后來如何,這一刻總歸是很美的,桃花得氣美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