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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疏

春分后,去華胥谷看杏花。谷里一年只逢這一回花期。從半山下到谷底,再回環著往上,漫山遍野都是杏花,越往高處就越盛些。茫茫的白色中,偶爾夾雜著幾樹猩紅,映著蒼原、青天與春水,實在好看。杏花花期極短,別看眼下開得熱鬧,幾天之后,但凡碰上一場稍大些的風雨,只需一夕,眼前的絢爛立刻凋零。這些年幾次因此錯過杏花,無論因什么稍有延宕,反正等終于登上山坡時,谷中已然沉寂,只殘留花萼與花蕊,印證著尚未走遠的花期。是春天里最不愿接受的來不及。

杏花不似梅蘭清冷,也不若桃李灼灼,在百花爭春之中,原不算引人注目。但它卻是繼驚蟄的桃花之后,最早能探知到三春風暖的花樹。驚蟄后,在街邊見到一株白色杏花樹含苞,明亮的白花瓣被聚攏在暗紅花萼中。看那樣子,只要再來口春風一催,立刻就會盛開。果然,次日再路過,就見朵朵白花搖曳在枝頭。

杏花樹大、根淺、花多,開時觀之極盛。杏花有白、紅、黃等諸般顏色,要說亮眼自然還是紅杏,“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占盡風頭。但在生活中,似乎還是白色杏花多見些。白色杏花氣質溫潤,和其他明媚鮮妍的花木相比,看著還是平淡了些。單獨一樹并不引人注目,定要在蒼茫山谷中蔚然成林,就像這終年沉寂的華胥谷,也只在這杏花開時,才裂開這一道旖旎的縫隙。

杏林浩蕩,在谷中流連半日,人反被分散于花間。雖是花期,但每朵杏花開落的時間卻未必全然相同,有斂蕊未放的,赤濃花萼裹住花心,凝聚出純紅色澤;有白英初綻的,紅色花心被白瓣沖淡,中和成微微的紅;還有開得極盛、眼看要落下的,則已將多余的顏色沖洗干凈,只剩純白。有幾對父母帶著孩子在林中圍坐,面對這樣爛漫的風光,孩子們哪里能閑得住,林子里到處都是他們奔跑歡騰、大笑大鬧的影子。父母們則坐在不遠處,望著孩子們在這杏林春光里釋放勃勃生機。

相傳孔子曾除地為壇,在壇邊環植杏樹,名之曰“杏壇”。《莊子·漁父》中載:“孔子游緇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陽春三月,林木蔥蘢,杏花正好,孔子鼓琴而歌,弟子們在一旁專注讀書,春光和煦。

元代一個文人曾留下一句散詞:“為報先生歸也,杏花春雨江南。”毫無人為雕琢的痕跡,從此,“杏花春雨”便成了江南春色中最為典型的意象。梨花帶雨楚楚動人,桃花帶雨也濃艷有致,但它們都不比溫潤的杏花更適合那煙雨迷蒙的畫面。“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平日里并不多見這樣的渾然天成。若論花論果,杏花自然不算多么特別的花,但杏花卻被賦予了詩意,便能引著人們的思緒從眼前一直延伸至遠方。

杏花開在春分到清明的朦朧春色中,外表清麗悅目,氣質也平易近人,可任人遠近觀賞,乃至隨意攀折。南宋陸游有句關于杏花的名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畫面感很強,場景舊了,心情卻仍能引起共鳴。春天一往無前的生機,在下雨時卻難免一時半刻的停滯。雨水連綿的日子,人們身心被自然困住,于是不得不沉下心來,靜心審視自己當下的處境,對比今朝與過去。詩中的游子羈旅在外,在春分時節的他鄉聽了一夜的雨,他嘆息風塵,感懷人情之余,突然想起了明日街巷里賣花擔上的杏花,心中又被拉回些微暖意,這或許是眼前唯一能確定的了,畢竟它從來觸手可及。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此后“疏影”“暗香”二詞便一直被用來形容梅花,但如果仔細觀察就可發現,杏花開時,朵朵間有縫隙,團團間有距離,是真正的疏影。月下也能聞見它恬淡自持的香氣。杏花疏影里有過去,當年蘇東坡任職徐州之時,春分節后遇友人來訪,他便邀客吹洞簫飲酒于杏花樹下。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最后這一句一景,喜歡了很久。我似乎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一夜,但說不上原因,就覺得杏花疏影與落落笛聲,一直存在于記憶里。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杏花的平靜中,隱藏著驚心的世情,每個人都覺得有足夠的時間可供蹉跎,可到了最終,甚至都沒能來得及看一眼杏花的盛放,它就已快速凋零。不過還好,今年沒有來不及。盡管成年人的生活之中永遠有比看一場杏花更重要的事,但到底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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